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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路边便道而行的楚振邦就是普通人一个,甚至比大部分哈市人在穿着上更显土气,微微泛黄的白色短袖衬衣、蓝布的长裤再加一双纳底的布鞋,理得中规中矩的小平头,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个从乡下来的人。
楚振邦倒是毫不在乎,左顾右盼,走的怡然自得。
对别人的目光楚振邦并不在乎,前世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有落魄的时候,也有高居人上、无限风光的时候,如今重生了,虽然身体变得年轻了,可心态却依然是前世的心态。别人的看法、想法皆如浮云,只有自己脚底下的路踩正了,走稳了,才是最实在的。
就像刚才发生的那一场意外,做了就做了,过去了就过去了,楚振邦没有多想,没想过自己救了多少人,应该得到什么什么人的感激,甚至连一个念头都没朝这方面转过。
夏季正午的日头愈发的毒辣,昨夜的阴雨给干热的哈市带来燥人的闷热潮湿,身上的短袖衬衣不是纯棉的,应该是类似涤纶之类的布料,透气性不好,被汗一湿紧紧的黏在身上。
顺着车站街走了一段,拐上西大直街,楚振邦微仰着头,迎面就看到挂在十字路口上的一副长条红绸标语:“热烈祝贺第一届‘中国对苏联、东欧国家贸易洽谈会’在我市胜利召开”。
楚振邦看得一愣,第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想不出什么时候哈市还办了一个“中国对苏联、东欧国家贸易洽谈会”,不过前世的一些模棱两可的记忆很快浮现到脑海,他骤然想到“哈洽会”最初似乎就是叫这个名字,而那个国际贸易洽谈会的名字时候来才改的。
尽管是第一届,而且前来参加洽谈的国家、商家并不多,但哈市市委市政府显然对此高度重视,西大直街两侧的便道上摆了一些盆栽的鲜花,路上负责指挥交通的交警也有增加。
楚振邦顺着便道边的树荫一路向南,不过六七分钟的工夫便远远看到“红太阳博览馆”前的广场。
如果放在十年之后,类似这样的大型洽谈会必定会吸引到无数的商贩,别的不说,至少广场上兜售纪念品、土特产的小摊是少不了的,若是查的不严,说不准还会有一些四五十岁的老大妈鬼鬼祟祟的四处乱转,逢人便问上一句“要发票吗?”
可是在现如今的九零年,这种场景还看不到,偌大的展馆前广场上连一个小摊贩都看不到,倒是有两个推着自行车,后面带个木皮箱子的人在叫卖冰棍。
“冰糕,小豆滴,小豆冰糕......”类似这样的叫卖声离的远远的就能听到。
楚振邦一时兴起,摸索着口袋找出来两张二分、一张一分的钞票,从一位老大爷的手里买了一根黑乎乎的冰棍,有滋有味的吮着,漫步到博览馆前的台阶处,歪着头看一面竖在立柱前的公告牌。
公告牌上是对这次洽谈会的简介,画面制造的很粗糙,是黑白的,上面简单的介绍了一下洽谈会的主、承办单位,前来参加洽谈的国家及其代表团的领队名单。
对这些东西楚振邦并不关心,渠水棉纺厂那样的小企业还没有参加这类洽谈会的资格,即便是余长志亲来,估计也拿不到一份入场券。楚振邦现在考虑的,是看看广场上的安保措施严不严,看看有没有可能在博览馆前摆上一个小地毯,展示一下他带来的那些棉衬。
这是个很离谱的想法,楚振邦最初并没有这个打算,只是这念头突如其来的蹦进脑子里,再想清除出去竟然颇为困难。
公告牌上有洽谈会的截止日期,从七月十五号到三十一号,为期两周,期间每天上午九点到下午四点是洽谈会正式召开的时间,没提中午休息的时间,那意思就是现在洽谈会正在进行中。
楚振邦扭头看看,的确,广场一角的停车场上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辆,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挂着省内拍照的桑塔纳或者是大屁股的北京吉普,间或也能看到几辆伏尔加之类的,应该是直接从苏联国境来的。
与后世每逢国际会展,维持治安的警察随处可见不同,楚振邦看了一圈,除了博览馆门前的四根立柱边上站了几名武警之外,偌大的一个广场上就没有四处巡逻的警察存在——这无疑是一个好现象。
手里的小豆冰糕半晌没顾得上吮,融化的汁水滴下来落到指缝里,黏黏的很不舒服。
楚振邦原本就对零食不感兴趣,买一根冰棍只是为了找回一些旧日的感觉,新鲜劲一没,冰棍也吃不下去了,索性走到停车场边,把化的差不多的冰棍扔进一个垃圾桶。
站在停车边上,背靠着墨绿色的护栏,楚振邦眉头微皱,仔细考虑着来这里摆个小摊位的可能性。
说实话,对这种做法有没有效果,楚振邦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可以肯定,有资格来哈市参加贸易洽谈会的苏联、东欧国家企业定然都是国有企业,与国内目前的局势相同,这些国企的老总也都是半官半商的身份。正所谓“商不优则从政,政不优则从商”,企业是否盈利、效益如何他们并不十分关注,有这样一个先决条件,这些人又有多大可能与一个街头摆摊的小商贩谈生意?
除了这一点,别的楚振邦倒是不太担心。现在还没有威武凶猛的城管,工商所、派出所的兄弟也还没有后世那般的彪悍。在广场这摆个地摊,可能会被人轰走,甚至会被临时拘起来,不过手里有一家国企的介绍信,最后的处理顶多就是批评教育,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了打算就要去制定计划,然后付诸行动,这是楚振邦的性格,也是他前世的一贯做派。
要在广场这摆地摊尝试一下也许可行,不过摆下摊子的具体时间还要考虑好,不能早也不能晚,最佳的选择就是每天洽谈会召开或结束的时间。至于地点,自然就是刻下所站的地方——停车场的出入口。这样,那些进出会场的代表都要从这里经过,恰好可以看到摊位。
怀着这样的念头,楚振邦在停车场的出入口转了一会,脑子里盘算了一下,刚有了一个全盘的计划,眼角的余光就看到一辆熟悉的跑车从西大直街的干道上拐过来,径直朝停车场的位置驶来。
楚振邦下意识的朝边上让了两步,抬头看时才发现这辆车正是不久前停在轻工局招待所门前的那辆阿斯顿?马丁,再细看,司机座位上坐着的人也还是那个金发碧眼的年轻女人。
车子开过来的速度不算快,但也不是很慢,楚振邦正在打量,车已经开到了身边。楚振邦又朝后退了一步,本想着等车过去就折回招待所,看看等到下午四点的时候能不能把刚才的计划付诸实施。
出乎意料的是,小跑车开到面前竟然停了下来,车上的女人从前窗挡板后探出头来,上下打量楚振邦一眼,忽的露齿笑道:“达瓦力士.......同志,谢谢......你......刚才的事。”
女人说的话有点莫名其妙,半俄语半汉语,而且汉语说得很生硬,几乎是一字一蹦的说出来。
楚振邦愕然看着对方,前世就在北疆长大,上大学的时候又是学的俄语小语种,楚振邦当然听得懂俄语,也知道那个“达瓦力士”的发音就是俄语的“同志”。只是记忆中委实不认识这样一个女人,谢谢?刚才的事?刚才的什么事?难道刚才这女人也在那根电线杆附近?
楚振邦倒是没有猜错,这个女人刚才的确就在那根电线杆的附近,而且就在便道边上,也是一开始电线杆倾倒的那个方向上,只是两人之间隔了几棵树,有树干挡着他没看到人家罢了。
与那对肇事的男女一样,电线杆倒下的那一刻这个俄罗斯女人也被吓傻了,当时忘了躲闪,只能两腿无力的站在那儿发怔,心里还想着只来了两次中国,没想到就要死在这了。
后面发生的事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楚振邦拽着钢丝绳将电线杆倒下的方向拧了个弯,女人清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了他,只是没机会道一声谢,没想到在这儿又碰上了。
见楚振邦看着自己不说话,金发女人笑了笑,正想着解释一下,却听到广场不远处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女人想了想,转身从副座上拿过自己的手包,原本是想拿点现金报答一下的,只是打开包的时候才发现包里竟然连一分钱的人民币都没有,一千面值的卢布倒是有一沓,可惜她也知道中国这边不认卢布,在银行里都兑换不了。
“很......抱歉,”脸上微微一红,女人回过头来,生硬的说道,“应该感谢你的,我......可是......”
女人的汉语不熟练到了极点,磕磕巴巴的几个汉字后面又连上了一串俄语。
这回楚振邦倒是听得明白,这女人后面那部分俄语是说想要感激他,却没有人民币带在身边,希望他能告诉人家叫什么名字,留一个联系方式之类的。
如果换在一个自尊心超强的人身上,一听说给钱说不定就要翻脸,不过楚振邦毕竟经历的多了,知道俄国人与中国人的观念不同,人家不好面子却更讲究实惠,这女人要给钱并不是出于恶意。
“不用啦,小姐,”一开口却是满嘴地道的俄语,楚振邦笑道,“刚才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更何况......我当时也不是单纯为了救你,只是恰好赶上了。”
金发女人显然没想到眼前这个中国小伙子竟然能说一口流利的俄语,乍一听到不免有几秒钟的愕然,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欣然道:“你竟然懂得俄语吗?而且说得这么好,实在太好啦,我......”
“季娜伊达小姐,季娜伊达小姐......”女人的话还没说完,从博览馆里出来的人已经快步走到近前,还隔着十几米便大声说道,“您去哪了,塔拉索夫先生一直在找您,刚才还说让您尽快去见他。”
来人是个身材瘦高、穿着一身笔挺西装的年轻小伙子,尽管嘴里的俄语说的很地道,但仅从外貌上看就知道他是个亚洲人,而且多半是个中国人。
年轻人走过来,就像是没看见楚振邦一样,两只眼睛只盯着车里的女人,黝黑的瞳孔里闪烁着不加掩饰的热情。
“我知道了,杨先生,谢谢你把这个消息带给我,”季娜伊达坐在车里,朝年轻人很客气的点点头,转过脸来又对楚振邦说道,“对不起,这位先生,一直忘了自我介绍,季娜伊达?塔拉索夫娜?茹拉夫廖娃......能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吗?”
年轻人这才看到站在一边的楚振邦,目光转过来的时候先是有几分警惕,但看到楚振邦一身老土的装束,这份警惕瞬间便化为不满与不屑。
前世的生活令楚振邦对敌视的目光有一种近乎本能的警觉,不过对身边这个年轻人的想法他也不怎么在乎,在他看来,今天的相遇不过是人生轨迹上一次偶然的擦肩而过,坐在车里的季娜伊达也好,姓杨的年轻人也罢,应该都与自己没什么交际。
“楚,”楚振邦没看见年轻人的目光,内敛的微微一笑,用地道的俄语蹦出一个音节。
季娜伊达的眼睛藏在宽大的茶色墨镜后面,也看不到眼神,两道细长的眉毛却簇成一团。“楚”,这在俄语中只有一个音节,汉语不精通当然不可能明白一个姓氏的含义,她也不明白这个“楚”究竟是眼前这个年轻男人的名字还是仅仅一个姓氏。
“楚......楚先生是吗?”歪着头想了想,以季娜伊达的中文水平,一时间还想不好“chu”这个发音对应的是哪个汉字。
楚振邦点点头,视线转过来,才看到身边的年轻人看自己的目光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敌意,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很快便意识到问题出在哪儿,心里多少有些好笑,暗道至于嘛,说两句话就吃醋?
楚振邦目光转过来的时候,姓杨的年轻人倒是没有避开,嘴里却说道:“季娜伊达小姐,您是不是先把车停了,塔拉索夫先生还等着为您介绍几位朋友呢。”转过头去又看着车里,很牵强的笑笑,“再说,坐在车里和朋友说话可不怎么礼貌。”
“......”季娜伊达这才意识到自己始终坐在车里跟人家说话的确不太礼貌,歉意的朝楚振邦笑笑,说道,“很抱歉,楚先生,请你稍等一会儿,我先去泊车。”
楚振邦搞不清楚这女人什么来历,也不知道所谓的“塔拉索夫”是什么身份,当然,他对了解这些也没有什么兴趣。人活一世,偶尔擦肩而过的人太多了,谁也没那么多经历把每个人的身份都搞清楚。
季娜伊达原本就没有把车熄火,再开动起来倒也便利,只是停车场里的车位不多,此时挺着的车子却是不少,为避免挂擦,她开车不免要小心翼翼。
车尾排出来的尾气腾起一团淡蓝色烟雾,弥散在眼前,充斥在鼻孔,楚振邦深吸一口......说来也是怪癖,楚振邦很喜欢闻这种汽车尾气的味道,前世就有这个毛病。
“你是哪个单位的?叫什么名字?知道刚才那位外宾是什么身份吗?”看着季娜伊达把车开进停车场,姓杨的年轻人跨前一步,正好挡在楚振邦面前,一连串的问道。
楚振邦眉头一簇。许是受了前世的影响,重生以来一直都保持着心境的平和,除了想要挽回前世的某些遗憾之外,倒没想过要跟什么人争强斗狠。眼前这个杨姓的年轻人一副眼高于顶、盛气凌人的架势,说话的语气也咄咄逼人,楚振邦对这号人很是厌烦,但却没有跟他较真的意思。
眉头攒了一两秒钟,目光转过来的时候却是一派平和,嘴角上甚至还带着浅浅的笑意:“用不着这样,哥们,那洋妞是不错,可惜不是我的菜。”
姓杨的年轻人一愣,最初还没能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的朝边上退了一步,直到楚振邦从面前施施然过去,走了几步远,他才骤然回过神来,还算英俊的脸腾地一下涨红。有心追上去呵斥两句,一时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主要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楚振邦也不知道小伙子是否明白什么叫“菜”,这话似乎还是后世出现开心网的偷菜游戏之后才流行起来的,如今......
与季娜伊达偶然的相遇,楚振邦并没有放在心里,也没想着从她那得到什么报答。从博览馆前的广场出来,就近找了一家挂着国营招牌的小饭馆,草草的填饱了肚子,楚振邦最终打定主意,要在这次的哈洽会上碰碰运气。至于是不是有效果,这时候也没想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