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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城市,就是一座森林。
那些南来北往的人,便是森林中各式各样的野兽,那个横行霸道的便是张牙舞爪的豺狼,那个唯唯若若的,便是惊惶失措的鹿麂。每个人都在用同野兽一样的目光窥视着周围,是安全,是危险,他们都在全力分辨。每个人等在防备被人吞食,每个人都在寻找吞食别人的时机,吞食者今日饱餐一顿,明日却会成为他人口中美食。
“我在这城市森林中,是吞食别人,还是被别人吞食?”
柳孤寒用同他年龄绝对不相匹配的心思,冷冷打量着周围一切。要想让自己不成为被捕猎的对象,唯一的办法便是自己作捕猎者,而要想做一个好的捕猎者,就必须能让自己时刻保持冷静,时刻抓住对手的致命弱点。
傍晚与轩辕望见面时的情景仍在眼前,柳孤寒冷漠地望着星空,似乎那眨啊眨的星星,便是轩辕望的眼睛。
“你在想什么?”唐玄风打量着这个少年,这个浑身上下冒着猛兽气息的人,即便是狂傲如他,也可以感觉到危险,如果不是出于某种原因,他实在不愿与柳孤寒打交道。因此,他总是尽量避开与柳孤寒单独相处,现在便拉着莫文辉的弟子王修。
“……”
回答唐玄风的是柳孤寒的冷眼,他不喜欢这个人,更不喜欢陪他来的王修。自己名义上的师父施卓然之死,虽然是华闲之诱董千野出的剑,但很大程度上死于莫文辉的计谋与章日升的胆怯,那一日行刺,莫文辉若是策划得更周密些,章日升若是不那么畏死,华闲之绝对无法逃脱。
施卓然固然有利用自己的意思,但来到这城市森林中,自己的第一口食物是他给的。
王修冷眼看着唐玄风与柳孤寒间的尴尬,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两个人,他们都是有力无脑的货色,或许这两人剑技都远比自己高明,但论及头脑,这两人加上他们师傅,也不见得是自己对手。
“哈哈。”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让两人间太僵,唐玄风师徒是师傅策略不可缺少的一环,而柳孤寒,则是一枚极重要的棋子。因此他又笑声打破了僵局:“柳兄弟,外头冷了,何不进来烤烤火?”
他的声音彬彬有礼,透着股可以感觉得到的热情,但这热情在柳孤寒那儿是得不到回报的,他瞥了王修一眼,没有做声。
“章剑师有些话要说,柳兄弟还是进来吧,要为柳兄弟尊师复仇,不好好谋划可是不成。”王修没有因为柳孤寒的冷漠而陷入沉默,依旧极为热情。柳孤寒随他们进了屋中,章日升高高坐在上首,莫文辉则坐在一旁相陪,见他见来,章日升哼了声,显然对他来晚了极为不满,而莫文辉则向他点头示意,还微微笑了笑。
“姓华的小贼如今剑不离身,行踪也极难弄清楚,究竟该如何除去他,诸位想想吧。”
名义上的主导者章日升实际上拿不出什么好的主意,他或许有些小阴谋,但真正要用上的时候却嫌太少了些。在场的几位剑匠剑师议论纷纷,要除去华闲之以夺取荣华富贵,这是他们都乐意的,但要他们去面对华闲之那让人惊服的剑技,就没有谁愿意打头阵了。
莫文辉微微笑了笑,烛光下他的笑容极温和,比起这些人,他的消息更多些,他甚至知道,那个董千野失踪了的徒弟轩辕望,如今就在华闲之门下。但他不急着将这些说出来,这个消息尚未到说出来的时侯。
“那华闲之霸着赵王府剑艺师傅的位子还阻塞我等上进之途,是可忍孰不可忍,不将此人除去,我等便永无出头之日。”一个看起来怒发冲冠的中年剑匠吼道,莫文辉脸上表情未变,在心中却嘀咕了句:“就你那几式剑技便是没有华闲之也没指望。”
“哼,那华闲之学了剑艺,却自称是什么剑道,数典忘祖狼子野心,哪里将天下习剑者放在眼中,这等剑艺的千古罪人还留着做甚!”另一个老气横秋地也不甘落后,莫文辉心中又是一阵冷笑:“剑艺衰微也有些年头了,将这剑艺的千古罪人帽子扣在华闲之头上,分明是欲加之罪。”
听到这些人商量来商量去,依旧拿不出一个好主意,柳孤寒冷冷一哼,也不顾礼节便离开屋子,扔下这群东都剑艺的高人们继续吹胡子瞪眼。
“猛兽面临危险决不会坐在安全的地方相互争吵,而是直截了当去将危险解决。”柳孤寒看着夜空,心中暗想。
“柳世兄,是不是觉得很无聊?”
莫文辉闲适的声音传来,让柳孤寒心里说不出的讨厌,这个莫文辉象华闲之一样,从容安适,不失礼仪,但柳孤寒讨厌华闲之那种出自内心的平淡,更讨厌莫文辉这种做出来的闲适。
莫文辉并未将柳孤寒的冷淡放在心中,他要的是柳孤寒对这里的人都绝望,这样柳孤寒便会死心塌地跟他走,因为,只有他才能找着对付华闲之的办法。无论除去华闲之与否,柳孤寒那毒蛇一般的剑,都将是值得他利用的利器。
轩辕望又在一遍一遍地拔剑刺出,只不过略有不同的是,他现在不仅上半身的姿势要保持住,而且连脚下的步子也不能动。
华闲之背着手,看着轩辕望出剑,他可以从轩辕望的出剑中,感觉到轩辕望的急躁。这个孩子,能忍到这一天,已经出乎自己意料了。若是远钟,只怕两天之前就会问自己了。
“若是不知主动求问,那便自己寻找答案。”
华闲之心中暗想,他慢慢从院角的一株枯柳上折下一根柳枝来,然后将一枚系着丝线的铜钱挂在柳树上。
“远钟,过来。”
崔远钟跑了过来,轩辕望的目光也被吸引来,华闲之将柳枝交给崔远钟:“刺那钱眼。”
崔远钟呵呵一笑,握住柳枝有如握着剑,伸手便刺了出去。柳枝尖自那钱眼中穿过,悬在柳树上的铜钱却动也不动。崔远钟一连刺出二十余下,每次柳枝都自那钱眼中穿过,而不触及铜钱。华闲之似乎不甚满意,说了声“步法”,崔远钟会意,脚下步法也不停变换,无论他如何刺出柳枝,总能成功自铜钱钱眼中穿出,却不碰着铜钱。
“老师……”轩辕望若有所思,他明白崔远钟这是刺给他看的。过了会儿,他道:“老师,是熟能生巧么?”
“不仅如此。”华闲之悠闲地背着手,“阿望,你可知道自己的长处与短处么?”
轩辕望思忖了一会儿,道:“还请老师指点。”
“你的身体条件不如远钟,更不如剑痴凤羽。你的精气神不过平平,只需练过十余气剑养过十余年气者,便能达到这地步。”华闲之慢慢道,“你出剑姿势虽是中规中矩,却明显不是练了十余年剑者,论及出剑基础,你可以说是极差。这是你致命弱点,但你剑式华丽,有几式必杀剑式,出剑迅捷,颇得八臂剑门真意。最重要的是,你对剑的理解。”说到这里,华闲之停了会儿,似乎也有些困惑,“你对剑的理解超乎常人,这让你总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到对手的短处,以己之长攻敌之短。英雄会上,你击败韩河、古月明与柳孤寒,靠的都不是剑技,而是剑之外的东西!”
轩辕望吃了一惊,英雄会中击败那三个强劲对手,他自己心中也有些自得,却不料落入华闲之眼中,便一语揭穿了真相。细细想来,自己击败那三人,确实依靠的不是自己剑技,击败韩河利用的是他习惯性的心理,击败古月明则是利用她不会与自己拼命,至于击败柳孤寒则更近乎无赖。
“若以你那两式必杀剑式而言,你应是十二品以上的剑士,但以你养气成就而言,你至多不过七品,以你剑技基础而言,你甚至不能算入品。”华闲之道,“我不知晓你是如何开始学剑的,但我却知道以你之剑,遇上真正拼杀而不是英雄会那般较技,无论是韩河古月明或是柳孤寒,都可轻易杀你,正是因此,你最后一战明明制住了柳孤寒,却依旧给他重创。”想起那一日轩辕望明明受了重伤,此后恢复却出奇的快,华闲之又怪异地看了轩辕望一眼。
轩辕望心中凛然,华闲之所说尽是金玉良言,他自己心中也隐隐有些不安,想到昨日柳孤寒向自己挑战,自己虽然想与他一战,却又好生害怕,便是因为自己隐隐也想到这个道理。转念一想,这几日绯雨偶尔出来与自己谈剑,每言及英雄会自己的表现,绯雨总是欲言又止,想来她也是明白这一点,却怕伤了自己好不容易树起的自信,故此不曾直言吧。
“因此,你练剑,必须要从这最基础的东西着手,将根基夯实来。阿望,我不知道你是如何习得那两式精妙剑式的,我也不想知道此事,但你要明白,剑式为形,根基为体,若根基浮浅,再精妙的剑式威力也会大打折扣。”
轩辕望沉默了会儿,深深垂下头去,应了声:“是。”
“唔。”华闲之看了他一眼,招呼崔远钟道:“远钟,随我出去吧。”
轩辕望继续自己的操练,心中却象打翻了五味瓶,华闲之的话虽然没有指明,却实实在在告诉他,这些日子来他自以为了不起的剑技,不过是一个空壳子而已。
“为什么一个空壳子也可以打败象韩河、古月明和柳孤寒这样的高手?”他心中对此仍不理解,他总觉得,自己应该不象华闲之说的那般无用。
在董千野门下时,董千野从不曾对他说过这些事情,难道说董千野看不出这些么?
良药苦口利于病,但不是人人都能顺利地将苦口良药咽下去的。往往,在咽下之前人们还会反复咀嚼,直到那苦涩的滋味将整个人都浸泡到底。
他停住手,微叹了口气,回过头来,却见到石铁山那满是羡慕的目光。
“你怎么起来了,老师不是说过你要卧床静养么?”
轩辕望吃了一惊,走过去想将他扶回病榻之上。但石铁山却憨然一笑:“没事,我没事,我想看你练会剑。”
“无非是拔剑刺出,有什么好看的?”轩辕望有些惊奇。
“华郎中教的,还会有什么疑问!”石铁山听他口气似乎有些不以为然,脸上浮出一种奇怪的神色。
轩辕望给他搬了个凳子放在一边,扶他坐了下来,既然他要看,就让他看吧,想来看不了多久,他便会觉得枯燥而离开。
铮铮单调的拔剑声又在院中响了起来,起初轩辕望还有心看石铁山是否能耐得住,到后来他自己专心练剑,倒把这事给忘了。直到天色将午,他收住剑才想起来,再看石铁山,仍旧坐在那盯着他。
“这样你也看得津津有味呵?”轩辕望禁不住笑起来。
“嗯……”石铁山也有些不好意思,“能拜在华郎中门下学剑,你可真有福气。”
轩辕望直视着他的眼睛,两人目光相对,轩辕望从石铁山眼中看到的,尽是羡慕。轩辕望的心微微跳了一下:“你也喜欢剑?”
“嗯!”石铁山挥动手臂比了一下,“远钟大哥教我练剑,我一直都希望能投入华郎中门下!”
轩辕望垂下头,石铁山话不多,但那种发自内心的渴望他还是一听便知。
机会在手的人,或者不那么重视机会,或者不会注意身边旁观者欣羡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