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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帝姑馆陶公主号窦太主,堂邑侯陈午尚之。午死,主寡居,年五十余矣,近幸董偃。始偃与母以卖珠为事,偃年十三,随母出入主家。左右言其姣好,主召见,曰;“吾为母养之。”因留第中,教书计相马御射,颇读传记。至年十八而冠,出则执辔,入则侍内。为人温柔爱人,以主故,诸公接之,名称城中,号曰董君。主因推令散财交士,令中府曰:“董君所发,一日金满百斤,钱满百万,帛满千匹,乃白之。”
——《汉书-东方朔传》
陈娇知道,由于家中监视的人甚众,所以她若要离开,怕是得在食为天走。反正她一贯纱巾蒙面,要找人假冒倒也容易。而这几日就要让监视者习惯她会常来食为天用餐的事实。这样,她们离开后,也能够有足够的时间迷惑监视者。所以,虽然还是惊魂不定,但是她还是带着阿奴和刘徽臣来食为天的雅座就餐。
食为天虽然只是新开张的食肆,但是其与众不同的烹饪风格,在茂陵这样一个显宦云集的地方,还是吸引到了相当多的尝鲜者。陈娇望着陆续从马车上下来的华服公子,听着渐渐盈满整个食肆的欢声笑语,心中有些感叹,心想,看来当初早该想到可以靠开饭店赚钱。
今天来的人显然身份挺高,他们几乎包下了整个食肆,进进出出都是他们自己带来的奴婢。当然,这个时候还没有包场的概念,所以,二楼还是有一些雅间有人。
“董君,此处膳食不错,可以召一二厨子回去,为公主置一席酒宴呢。”一个中年男子向坐在主位上的青年说道。
那个在主位上的青年,长得一表人才,头上的发髻梳理得十分整齐,陈娇若在此一定能马上人出,这人就是当年到长门宫来找她的董偃。他淡淡笑道:“那是自然。”
“呵呵,董君又何须你来教呢。这世上,最懂公主的就是董君了。”另外一人笑道。
“那倒是。”
下面一片的阿谀奉承之辞,把整个场面承托得闹哄哄的。董偃始终脸上带着笑容,看着底下人的喧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对吕掌柜说道:“掌柜的,你店里的厨子,派两个随我往府里去。公主要是满意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哎,哎,”吕掌柜为难的应道,天知道,这店才开了没几日日,厨子们也就是急就章地学了小姐的几道手艺。前番已经被淮南王翁主硬生生勒索走了两个,这番又……可是,这些达官显贵是得罪不得,吕掌柜也只能有苦自己吞,笑着说道:“多谢董君看得起。”
董偃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又是一番杯来盏去,宾客尽欢。华服美食,美酒佳人最是容易醉人,董偃很快就陶醉其中,不一会儿就喝得酩酊大醉。跟着他来的只有两个小厮,两人看到大醉的董偃不由得有些慌了手脚。正为难间,吕掌柜体贴地说道:“不如先让董君倒我们的厢房里睡下吧。这新丰酒后劲足,他怕是要睡上好一会儿呢。”
两个小厮并不是堂邑侯府的人,而是来自董偃家中,平素也就在他出府时相陪着寻乐,很多事情并没有主意。其中一个想起董偃说过,馆陶公主今日要入宫探望病重的太后,他有一整天的自由时间,便点头答应了吕掌柜的讨好。
董偃在两个小厮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上了楼,也是凑巧,他上楼之时,陈娇恰好推开了房门,打算回去,却在栏道上和董偃一行人碰了个正着。吕掌柜忙喝道:“还不让开。这位可是馆陶大长公主府中的董君。”他这是怕两方人冲撞了,他不好保护陈娇,是以提早提醒陈娇。
陈娇神色一凛,她瞥了烂醉如泥的董偃一眼,已然立刻认出了此人便是两年多前到长门宫为她送信的董偃。两年多的时光匆匆而过,当年的清秀少年如今竟也有了一丝男人的味道,大概和他特意蓄须有关吧。董偃被吕掌柜一喝,也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着前方,见到一抹淡蓝色的身影,便笑道:“小甲,你可真体贴,又给爷找了章台街的姑娘来吗?”他虽然是馆陶养的小白脸,可毕竟还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日日费心陪着一个比自己母亲年纪还大的女人之余,也不免去找些身份比他更低的女子戏耍。馆陶在这方面也不严苛,只要不耍到府中,几乎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董偃大醉之后,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他本能地伸出手想要去抓陈娇的衣袖。陈娇忙退了半步,喝道:“董偃,你放肆!”
董偃被这熟悉的声音一喝,不由得有些愣了,他努力地睁开眼睛,想要看清楚前方的人影,奈何始终只是一片模糊的影子,他口中只不断喃喃道:“你是……你是……”他终于不胜酒力,低头昏昏睡去。董偃的两个随从奇怪地看着陈娇,对于这个敢对董偃当面喝止的女子,有些好奇。
陈娇却是有些害怕地退了一步,对吕掌柜说道:“吕掌柜,先告辞了。”匆匆越过董偃,向外走去。
……
一直到上了马车,陈娇的心还是跳动个不停。刘徽臣也担心地说道:“姑姑,那董偃会不会认出你了?”
“应该,不会吧。他醉得那么厉害。”这话,却是连她自己也有些不信了。陈娇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心道,长安果然是她靠近不得的地方。才来了几天啊,破绽就一个接一个的。还是早早离开为妙。原先她将事情,想得太容易。
陈娇坐在车上,忽然开口说道:“徽臣,也许我们应该……”
话没说完,她就感觉到马车一阵剧烈震动,停止了走动。此时已经日渐黄昏,车外是一片朦胧景色,陈娇撩开窗帘,却看到他们已经被一群陌生人给围了起来。这场景看来有些俗气,不过,此时的陈娇却没有时间去想这个,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开始考虑以郭嗣之一人之力抵抗在场十数人的可能性。
为首之人说道:“敝主人想请姑娘到府中一行。”
“就这么个请法?”郭嗣之面无表情地说道。话音未落,他便突然发难,转眼间将为首之人擒下,持剑威胁道:“若不想人头落地,就让你的属下让开路。”
陈娇见郭嗣之如此迅速地拿下了对方首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擒贼先擒王的确是最好的策略。为首之人被拿下后,其他人明显有了顾忌,纷纷抽出了兵刃。
为首之人说道:“这位壮士果然好武艺。不过……在下的命早就不属于在下了。便是死,那位姑娘我们也是要带回去的。”他紧着狠狠瞪了其余下属一眼,说道,“还不动手!”其他人竟然也没有迟疑,一半人手向陈娇所在的马车扑去,一半则向郭嗣之扑来。郭嗣之没想到这为首之人竟然悍不畏死,不由得一愣。只这一瞬间的迟疑,立刻让那人抓到了脱身的机会。如此一来,郭嗣之和陈娇等人是彻底分开了。其中一个人夺了马车,想要驾车离去,却被刘徽臣的匕首所伤,跌下了马车。余下的人望着刘徽臣,眼中凶光大盛。
刘徽臣从腿间抽出另外一把匕首,交给陈娇和阿奴,说道:“姑姑,我这里就两把,你收着,好好保护你自己。”陈娇是第一次发现,这个认来的侄女儿竟然还懂武艺,但是此刻也顾不上惊讶,只紧紧握着匕首,点头应道:“知道。”
刘徽臣的武艺的确不错,可以看得出当年也是好好练过的,但是毕竟还是比不得这些自幼受训的死士,更何况男女有别,她虽然依靠马车,占了地利之变,但是发现这一点的众人,也不与她纠缠,只一步一步地将她从马车上中引出。待刘徽臣跌下马车,车中便只剩下陈娇和阿奴两人。另外这些人分工合作,一部分将刘徽臣围住,另一部分人拥了上去,很快从没有打斗经验的陈娇手中夺走了匕首,同时将二人打晕。随着马儿的嘶鸣声,两个身着褐色衣裳的男子驾车远去。被缠住的刘徽臣和郭嗣之心中大急,手下动作不觉凶狠了起来,而已然得逞的死士只和他们纠缠了一会儿,就有次序地撤退了。郭嗣之本想追击,但是见刘徽臣左肩负伤,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刘徽臣大急道:“我自己回家。你快去追,一定要把姑姑追回来。”
郭嗣之点了点头,跃马而上,向马车离去的方向飞奔而去。
刘徽臣焦急地看着郭嗣之远去的身影,踉跄地向家门走去。陈府所在虽然在茂陵邑,但是地方相对偏僻,这一番打斗,竟然无人发觉。当刘徽臣敲开家门,看到陈东的脸,便不觉晕了过去。这一番打斗给她这样的女子,带来了太大的伤害。
……
堂邑侯府
虽然已经入夜了,但是在这开国侯府中却依旧灯火通明,尤其是坐落在侯府左侧的一个宣室里,那些连王侯之家都要珍而重之的蜜烛被放置于九华灯之上,照耀着整个房间。一个保养甚好,贵气逼人的女子正斜靠扶手上,手中拿着一本书简,她便是这堂邑侯府的女主人,大汉的馆陶大长公主刘嫖。看了一会儿书后,刘嫖感觉有些头疼,她揉了揉太阳穴,对正给她捶小腿的婢女说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公主,已是黄昏时分了。”婢女飘儿乖巧地回答道。她是堂邑侯府奴婢所生之女,从出生之日起就是堂邑侯家的奴婢,这些年讨了刘嫖的喜欢,才被调到身边伺候的。
“黄昏时分?”刘嫖皱起眉头,叨念道,“这偃儿怎么还不回来?”
“董君今日在食为天宴请爰大人、薛公子、汲公子等,想是闹得晚了。不过这会儿城门都关了,他应该快回来了。”飘儿柔声说道。
正说着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飘儿笑了笑,她看向门外,果然看到董偃英俊的面孔出现在房门口,她脸上露出一丝不出所料的笑容。刘嫖脸上的表情也立刻变得愉悦了起来,她说道:“怎地跑得这么急?你看你现在狼狈的。”
对于董偃这样的美男子来说,这么狼狈的时刻的确不常见。他此刻不但衣裳不整,就连表情也失去了往日的平静,显得有些扭曲。他喘着气走到刘嫖身边,说道:“公主……找到了。我碰到了。”
“什么?”刘嫖不知所以然。
“皇后娘娘,大小姐,我找到了。”董偃略微有些疯狂地说道。
刘嫖听到这话,神情一滞,手中的书简也不觉掉落下来,种种地砸在了她自己的身上。
失去陈娇的消息已经两年了,从元光五年的夏末到元朔二年的春,在这两年多近三年的时间里,一切都已经改变,卫子夫生下了皇子,登上了皇位。连作为母亲的刘嫖也已经对自己的女儿绝了希望,以为那个她一直捧在掌心的娇娇女早已被世间的风浪所吞没。然而在这个时候,她却回来了,重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来不及考虑此中的利害关系,刘嫖猛地坐起,拉住董偃问道:“怎么回事?你仔仔细细地说清楚。”
董偃这才开口将在食为天里的那一幕讲述了一遍,然后他万分肯定地说道:“公主,那个女子绝对是娘娘,我虽然醉了,可是娘娘的身形我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刘嫖也知道董偃平素为人最是心细胆大,在察言观色方面确有才能。所以他说认得那人是阿娇,那么十有八九就是了。
“可惜,我醒来的时候已晚,城门即将关闭,所以没时间再做打探,就回府了。明日,我再去食为天打探,一定能把娘娘如今的藏身之所找到。”董偃懊恼地说道。
“竟然在茂陵邑……莫非这就是所谓的一叶障目吗?”刘嫖一阵激动后,忽然松开手,浑身发软地跌回到了软榻上,口中喃喃道,“阿娇,阿娇。”
董偃上前握住刘嫖的手,说道:“公主,不要这样。娘娘回来了,这是好事不是吗?”
“好事?”刘嫖先师无神地喃喃,随即轻笑道:“呵呵,好事啊。”
“偃儿,明日一早,城门一开,你就立即出城,不要惊动任何人,把阿娇找回来。”
……
郭嗣之轻手轻脚地摸上围墙,试图跳入其中,却忽然感觉身边有个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郭嗣之顿时吓了一大跳,他警惕地闪过身,与那人保持距离。只见来人是个年纪比他略小一点的男子,他冲郭嗣之憨憨一笑,说道:“郭嗣之侠士吗?我家主人有请。”
敌我不明,而且对方能够如此轻易地切近他的身体,郭嗣之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他扭过身子打算离开。那少年即庄昕立刻说道:“郭侠士,敝主人与陈皎小姐乃是故交,此处为平阳侯府,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真的可以将她安全带离吗?如果不想弄巧成拙,还是跟我走一趟吧。”
郭嗣之身形一顿,随即他很快从围墙上一跃而下,问道:“你主人是谁?在哪里?”
庄昕满意地一笑,说道:“请跟我来。”
一前一后两个黑影飞快地从平阳侯府消失。而此时的平阳侯府内,却是另一番喧闹景象。
“你派人去掳人?掳了谁?”平阳侯曹寿平躺在榻上,他明显已经病入膏肓,双眼完全向内凹陷,眼眸却依旧炯炯有神。
刚刚带着婢女,端着汤药进来的刘婧脸上有一瞬间的凝滞,她笑着说道:“没掳谁,只是一个不懂事的丫头。”她一边说,一边靠近曹寿,将汤药端起,用汤勺舀起一点,吐气将之吹得温度适宜,柔声说道,“你都病成这样了。这些小事就不要担心了,来吃药。”
曹寿艰难地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昨日陛下来了。他和你说了什么?”
刘婧明显有些不乐意了,她敷衍道:“我们姐弟谈心,你就别担心了。陛下又不是第一次来府里。”
“阳信!”曹寿见她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不由得提高了声音,想要起身,结果用力过猛的他立刻跌了回去,同时还有一阵剧烈的咳嗽。见丈夫变成这样,刘婧神色也不禁有些慌了,她慌忙将药碗放到婢女手中,探过身去将曹寿扶起,为他拍着胸口顺气。
好一会儿,曹寿才缓过气来,他有气无力地说道:“阳信,不要再掺和到皇家的事情里了。你已经是我曹家人了。”
刘婧拽过被子,轻轻给曹寿盖上,安慰道:“你身子不好,不要想太多。吃了药,好好休息就是了。襄儿还小,这个家,需要你撑着呢。”
“阳信,罢手吧。我们去和太后辞行,离开长安,回平阳去,回我们的封地去,回去吧。”曹寿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他闭上了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
刘婧没有回答,只是一直给丈夫拍着胸口,哄着他睡着。她动作轻柔地将曹襄的身子放下,沉声说道:“回去?不,你错了。我的家在长安。我是大汉的长公主,姑姑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到。我为什么要回去?”
她走出房间,侧身将关上,对着门口等候的小厮说道:“你好好照顾侯爷,一有不对劲,马上去唤张御医来。知道吗?”
“是,公主。”
刘婧让婢女在前方领路,想侯府后面的一个小院落走去。在平阳侯府的后方,是一个与侯府完全隔开的地方,高高的围墙堵住了过去的道路,中间只有一道门可以通过,而门钥匙一直是由刘婧自己贴身保管的。刘婧拿出钥匙,将门打开,穿过一丛又一丛的花木,前方一间极为朴素的石屋。
刘婧一步一步踏入其中,许多过往的关于这个小院的回忆亦一一复苏,曾经的年少的她和刘彻是如何在这个院落中听着那人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而如今,物是人非。刘婧深吸了一口气,推开石屋的房门,里面昏暗的油灯已经被点燃,两个女子被缚住双手,以极不自然的姿势倒在地上。刘婧皱了皱眉头,转头喝道:“怎么如此无礼?还不给阿娇小姐松绑。”
听到她这一声喝止,屋外飞速窜进来一人,他迅速将陈娇和阿奴给松绑了。刘婧低声问道:“边上这女孩是谁?我不是说除了阿娇,不要别人的吗?”
“边上这位似乎是阿娇小姐的婢女。”来人回答道,“夺车时,我们一起带回来的。若公主觉得不合适,我们马上……”他边说边向阿奴伸过手去。
“算了。”刘婧摇了摇头,说道,“有她侍候阿娇也好,省得我要再去府中抽人,让你们侯爷知道了,又是一场风波。”
刘婧低下身子,将陈娇脸上的面纱揭去,陈娇皎好的容貌顿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两年多的民间生涯并没有让陈娇如她想像中那样变得形容憔悴,相反此刻的她看起来美极了,即使昏睡中,她的眉头亦是舒展的,嘴角隐隐含着笑,那神情让刘婧回忆起刚和刘彻结婚时的阿娇。那时候的她,也是这般的珠圆玉润,满脸都是幸福的笑容。刘婧的指尖轻轻触过陈娇光洁的皮肤,口中喃喃道:“阿娇啊阿娇,你是回来了。回到这长安来了。可你还能再进一步回到未央宫吗?我是该放任你呢,还是阻断你的回归之路呢?”
陈娇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刘婧只在观察了她一会儿,便笑着问道:“她要什么时候才会醒?”
“回公主,她只是中了迷药,拿冷水一泼,马上就醒了。”
“好歹是国母之尊。你去拿湿布来擦擦。”刘婧摇了摇头,吩咐道。
陈娇很快醒了过来,她看到自己面前的贵妇,愣了一愣,再左右看了看,发现阿奴昏睡在地上,她立刻焦急地喊道:“阿奴,阿奴!你怎么了?”她猛地转过头,问道:“你们伤了她?”
刘婧看着陈娇的行为,皱起眉头。阿娇为人当然不是现在坊间传言的那般骄纵,但是对于她们这种出身的人来说,会有多体恤一个下人却也是不可能的。如今这阿娇,清醒过来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焦心于一个奴婢的生死?真是可笑。
“她只是昏了过去。冷水一泼就会醒的。”刘婧不耐道。她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这个阿娇看着她的眼神,竟然是那样的自然和陌生,仿佛……仿佛不认识她这个人似的。
“你是谁?为什么抓我?”
果然。陈娇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刘婧,问出了这句话。
刘婧猛地皱眉,她转过身,对看守者说道:“好好照顾她们。”
“等一下,你是谁?抓我们做什么?”陈娇见这贵妇打扮的女子转身离去,想起身拦住她,但是身体却因为被束缚得太久了而猛然失衡,导致她顿时跌落了下来,只能瘫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刘婧远去。
刘婧去后,看守者迅速将房门关上,将陈娇和阿奴锁在了里面。从地上爬起的陈娇,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没有试着去敲门,而是开始了对四周环境的观察。这场突如其来的掳人行动将她原先的计划全部破坏。而今她只能先搞清楚自己的处境,再做打算。
房间里的摆设极为简单,几案、扶手、书柜、胡凳以及一张铺着被子的石床。陈娇先是走到窗边,外面却是黑蒙蒙的一片,没有月亮的夜晚,她连两米外的景色都看不清。无奈之下,陈娇只能回转到案前,翻开摊在上面的书简。只扫了一眼,陈娇不不觉愣了,这是一本《春秋》,但是令她震惊的是空白处,用小刀刻画下的小字,那是这本书简的前主人的读书笔记。
陈娇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因为那上面写的是她非常熟悉的那种字体。
……
“公主,你不必亲自去。我去就好了。”董偃看着整装中的刘嫖说道。
“不。”刘嫖十分坚定地说道,“我要亲自去确认。再过一会儿,城门就开了。快走吧。”
董偃叹了口气,只能选择跟上。天方蒙蒙亮的时候,馆陶大长公主的车驾一路向章城门驾去。他们一行人抵达城门口时,城门堪堪打开。心急如焚的刘嫖立刻在马车内喝道:“快走。”车夫在她的吆喝下,甩开了马鞭,车子疾驰而过。而同一时间,隔着御道的另一头却正好有一驾马车向城内行来。马车的主人在听到刘嫖那声喝之后,伸手撩起了帘子,向外瞥了一眼,看着有着堂邑侯府印记的马车与她擦身而过。这驾马车内坐的,正是大汉的长公主刘婧。刘婧看着堂邑侯府的马车消失在远处,眼中隐隐有了一丝明悟。
刘嫖一路向茂陵邑驾去,他们一早来到食为天门口,一片宁静之中,只有侯府仆役沉重的叩门声。很快,吕掌柜被带到了刘嫖的跟前,刘嫖问道:“吕掌柜是吧?你这食肆开得不错,生意兴隆。本宫只问你一个问题,你答上来了,从此以后,谁要想动你,就得先问问本宫同不同意。”
吕掌柜暗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忙不迭地答道:“小的为公主办事,必当尽心尽力,不敢奢求回报。”
“很好。”刘嫖夸奖道,“本宫问你,昨日,董君在此处撞到的那位蒙面女子,家住何处,或者说,她往何处去了,你可知晓??”
吕掌柜心中一突,猛然想起许多关于董偃的坊间传言,暗道:莫非是大长公主不满董君在外间的花天酒地,所以带人来寻事了吗?可怎么也不该算到那位头上的。他们连句完整的话都没说过。
“吕掌柜,我们公主在问你话呢。”董偃见一向知趣的吕掌柜木头人一般站在一边,立刻拔高声音问道。
吕掌柜如梦初醒,他忙道:“是。是。其实,那位姑娘,我也不了解。她每次都是手下伙计招待的。家住何处,实在……”
“我知道。那位姑娘行陈,她是彭城煤行的主人家。”吕掌柜本想将此事糊弄过去,谁曾想,竟然有一个伙计忙着邀功,先讲了。
吕掌柜脸白如纸,却不敢反驳,只说道:“是这样的吗?看来我是老了,竟然都没看出来。”
刘嫖也是听过彭城煤行的名声的,毕竟家里冬天也在用着呢。她只淡淡一笑,然后说道:“这位伙计说的很好。偃儿,打赏,我们走。”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往陈府开去。到了陈府门口,刘嫖才发现,除了他们之外,另有许多官服的差役也似模似样地在门口守着。刘嫖给董偃使了个眼色,让他上前去探探路。董偃一靠近门口,立刻被两个差役给拦了下来盘问,董偃撇了撇嘴,问道:“你们是哪府的?长官是哪位?”
两位差役见他衣着华丽,态度傲慢,也不干怠慢,规规矩矩地说道:“小的们是左内史韩墨大人属下,不知您是……”
韩墨此刻正坐在刘徽臣的房间之内,心急如焚。他不住地问为刘徽臣包扎的女大夫道:“义大夫,她的伤势到底怎么样?怎的还没有清醒呢?”
为刘徽臣包扎的女大夫,是个和她年纪相当的少女,容貌并不算特别出众,但是那种长年行医而形成的大慈悲气质却是不凡。她冲韩墨笑了笑,说道:“韩大人,这位姑娘只是外伤。虽然没能及时包扎,流血过多,但是并不妨事,迟迟不醒,只是因为她太累了,体力不济。再过些许时候,大概就醒了。”
韩墨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正好从外面跑进来一差役,附在他耳边将馆陶公主前来的消息全数交待了出来。那义大夫在听到这话时,眉头不觉扬了扬。馆陶大长公主的身份地位比之韩墨这种左内史高了可不止一个档次,按照规矩韩墨是要立刻出迎的。不过刘嫖的焦急让他省却了这个麻烦,因为在他行动之前,刘嫖就已经闯进了刘徽臣的房间。
“臣见过大长公主。”以韩墨为首,房间里的三人都向刘嫖躬身行礼。
“免礼。”刘嫖淡然说道,她一路走到刘徽臣的身边,居高临下地审视那张陌生的面容,眉头越皱越紧。她厉声喝道:“韩内史,我刚在外面听说,昨日此处发生了一起严重的斗殴事件,导致此府主人被擒。你这内史是怎么当的?万一出了什么三长两短,谁负责得起?”
韩墨已经知道了陈娇的身份,自然知道这位大长公主为何会如此震怒。他心中长叹道:罢罢罢,命里无时莫强求。他拱手说道:“望公主恕罪。娘娘的事确是臣防范不周。臣这就将此事告之陛下,请他下令,寻找娘娘。”
刘嫖反而被韩墨这句话吓了一跳。她猛地转过身问道:“你怎么知道她的身份?谁告诉你的?”
……
未央宫-椒房殿
“陛下,阳信长公主求见。”杨得意的声音打断了殿内安详的气氛。正在为刘彻加菜的卫子夫惊讶地停下了手,自从平阳侯曹寿患病以来,刘婧已经许久不再出入宫廷了。她又望了望神色如常的刘彻,选择了沉默不语。
“阳信叩见陛下。”刘婧走入殿内,不意外地看到卫子夫正服侍刘彻在吃饭。
“皇姐起来吧。”刘彻放下手中的碗筷,示意一边的小宦官将玉案拿下去。
“子夫,据儿还好吗?”刘婧起身后,走到卫子夫身边,逗了逗刚吃饱的刘据,他正滴溜溜的转着那双黑色的大眼珠子。
“多谢公主关心。据儿一切都好。”卫子夫听到询问,脸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那就好。本宫现在可就这么一个亲侄儿啊。”刘婧笑道。
刘彻放下碗筷,打断她们二人的谈话,他起身说道:“子夫,你先退下。朕有事和皇姐说。”
“是,陛下!”卫子夫温顺的点头退下,微微下垂的发丝遮去了她有些心神不定的双眸。
刘婧看着卫子夫从抱着孩子走入内室的背影,心中叹了口气,转身去看向自己的弟弟,果然只看到一张冷峻已久的容颜。
“皇姐,走吧。”刘彻说道。
中庭的花草依旧生机勃勃,刺眼的阳光给人一种夏天已至的错觉。
“我晨间去看过母后了。”刘婧跟在刘彻的身后缓缓的走着。
“是吗?!”
“母后的病,似乎很严重。”刘婧语气中有着无尽的担忧。
“朕已经派人去寻缇萦夫人了。请她到宫里给母后好好调养调养,应当会没事的。”刘彻说到此处不禁眉头一皱,其实他心中对王太后的病也已经心中有数,心病,纵是当世神医也只能尽力而为吧。
“但愿如此。”刘婧叹了口气,说道,“方才我在母后那边还遇到了修成君,陛下一会儿也去一见吧。”
“嗯。”
“陛下,阿娇已经在我府上了。”刘婧终于将话题引到了重点上,她不意外地观察到刘彻的脚步微微有些迟滞。她继续说道,“我现在让她一个人在里面待着,我想,陛下的猜测并没有错。”
刘彻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她真的认识余明的主人?”
“不,并没有。我只是说我的观察。”刘婧仰头回答道,“她一整晚都在翻看余明留下的书简,对我们来说如同天书的那些文字,她都能看懂。只不过……”刘婧话锋一转,欲言又止地停了下来。
“皇姐有什么话就说吧。”刘彻说道。
“只不过,她似乎已经将前事全数忘记了。她不记得我,还一直追问我是谁。”刘婧叹了口气说道。
刘彻听到这话,神情丕变,厉声道:“她不记得你?”
“是啊。她完全不记得。”
刘彻顿时心神大乱,陈娇不记得刘婧,完全不知道刘婧是谁。那是否也表示,陈娇如今也根本不记得他是谁?如果是这样,那么一切就能解释了。她当时的坦然,只是因为,对她来说,他刘彻真的已经是个陌生人了。
“彘儿,如果我们不能相濡以沫,那就相忘于江湖吧。”
刘彻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口气后,他睁开眼睛道:“朕不信,朕要亲自去见她。”
刘婧伸手将刘彻拦住说道:“慢着,陛下。你再说一次,你这次想留下阿娇的理由!别忘你只是为了她所知道的那些奥秘。别忘了,你宫中已有据儿这个皇子和子夫这个皇后了。”
“……”刘彻的脸色立时变得铁青。
“我相信陛下一定有自己的想法。如果现在把阿娇接回宫,当初废她,就全没有意义了。所以,陛下,不要忘记你的初衷。一个才华出众的皇后与一群尾大不掉的外戚?孰轻孰重?”刘婧盯着刘彻一字一顿地说道。
刘彻拨开她的手,说道:“朕做事,不用你来提醒。”
刘婧微微一笑,然后说道:“我知道陛下是个聪明人。那阳信就退下了。”她向外行了几步,又稍稍停顿,说道,“今晨我入城时,看到堂邑侯府的车驾离了城。那么一大早,匆匆而去,不知道我们那厉害的姑姑,有什么急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