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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到卧室内,嫉妒就扑哧扑哧地像暴走的犀牛,脑子里强迫症犯似地,总是不断地回想起刚才临走时孟素戔说得话,他的眼神,他的态度……
虽几年不见,他却依旧一点都没有变,跟兢兢业业,从泥地里爬上来的他相比,他总是像昆仑城阙之墟那乘龙驾鹤的仙人般,衣则净如浣濯,墨发白衣,即使不需展露一分倨傲之态,便已是那广布德泽,耀尽万物生辉的居临高上,供人俯视。
他最恨的就是这种得天独厚之人,就像全世界好的东西都该归他孟素戔所有,而他只能阴沟里羡慕得发狂的老鼠一样,捡他吃剩的、不要的东西……
心生顿时生万千怨,万千嫉,他被碎发遮掩的绿瞳,从缝隙中透露出的阴翳,就跟无底幽深的旋涡似地,翻滚着滔天巨浪,他跟发了狂一样,撕扯破了帷纱,挥扫倒了花盆景栽,抓起一根铜铸灯盏,便四处破坏砸毁,噼里啪啦一阵,房内如狂风过境,一片狼藉脏乱……
眼看将房内的死物毁得差不多了,他又像一条露出粹毒尖牙,暴戾阴森的毒蛇盯上被卸了四肢、软摊在地上的华铘。
“等、等等,你要想发泄,这瑛皇国的皇宫里多的是东西给你砸,给你毁,别……”
看着嫉妒披着一身凌乱瘦瞿的黑羽细鳞长袍,他步履似滑般扭动着纤韧的腰肢,如同蛇精病附体般,阴恻恻朝着他靠过来,那扑面而来的寒意如同巨蟒长开血盆大嘴,喷出猩臭之气。
华铘脸色惨白,动也不动地躺在那儿,只觉得脊梁上流下一股股的冷汗,先前因为动了歪心思,被嫉妒卸了四肢关节,此时他感到自己就像是一片可怜的小纸,正无力地准备接受暴风雨随便吹打和蹂躏。
亲爹啊,他错了,他不该不吱一声就离开杀手训练营跑到中原来刺杀孟素戔,您老说得对,他的确太好高骛远,就像北喀沁族所说的那一句谚语一样,都还没有从温驯的羊群里杀出来,就想跑出圈子去猎杀羚羊,现在他算是领悟了,现今他要被人活活地虐死,而且还不会有一个人来替他收尸……
就在他自嘲悲哀之时,一道黑影一闪便停于嫉背后,她宽袍一挥,掸过嫉的背脊,他便两眼一翻,晕倒软下。
华铘一愣,吃惊地看着玄婴。
她……她竟对嫉对手了?!
玄婴将晕厥过去的嫉妒轻而易举地抱起来,放回床榻之上,接着便动手解开他身上的衣服,一看之前被缝合的伤口果然崩开了。
于是,她冷下眉眼,继续将工具拿出来,再重新缝合一次。
可这一次,可没有用上麻醉药,嫉就像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害,他是生生地痛醒,又被玄婴一个手刀劈晕,痛醒,又劈晕……如此周而复始地进行着……
在中医发达,外科手术这种既血腥又暴力施医手段,简直骇人悚闻,看着玄婴像缝一件衣服似地在人的皮肤上,将伤口撕开,再一针一针地缝合上,这让一旁看得清清楚楚的华铘脸一阵煞白,脸上的皮肤都收缩了,全身发寒发麻,他在心中大骂:TMD!谁说他们异域的人没人性,这中原的人才是一个比一个更变态啊!
在那种残忍无情的杀手训练营待久了,本来他以为他就够不正常了,现在一出世,才知晓自己是井底之蛙,跟眼前这两个人一比,他简直就是大巫见小巫,完全没有任何可比性!
几刻钟后,玄婴替嫉缝合好伤口,替他盖上被缛重新再喂一颗伤药,由于折腾得累极,嫉妒早就沉沉地睡去了,她用酒精将手洗了洗,便随便捡起地上一块撕破的布巾,擦拭手上染上的血迹。
“听说,你是腾蛇七宗的人?”
华铘闻言,神经再度紧绷起来,垂下眼皮的褐色眼珠子飞速转动思考,一边答道:“你刚才……不是从孟素戔口中听到了吗?”
他既不是中原人,也不尊重仰幕奕皇子,自然是直接喊其名讳。
擦干净了双手,玄婴踢开一地的残骸碎片,走至他跟前,半蹲下来,眸光直视他腰间:“你身上的那个纹身,是腾蛇一族的标志吗?
华铘想,既然都暴露了,再隐瞒也没用,便大方道:”是。“”一出生就有?“”……是。“华铘不敢直视那双像是能够看透别人心思的乌黑眼眸,他步步惊心,一咬牙道。
他刚回答完,玄婴便嘶啦一声扯破他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舞娘衣服,华铘一怔,他并不像中原墨守成规的男子那般谨防男女之礼,即使袒胸露背也不会惊慌失措,他只是觉得眼前这名缠着绷带古怪少女,行为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华铘的身材伟岸,四肢修长有力肌肉分明,无一丝赘肉,猿臂蜂腰,肤色古铜色……
可玄婴却无视其它,直接伸出一根冰冷雪晶的手指,细细摩挲他腰勒处的纹身,眸光忽隐忽现一种金光:”……是针纹的,药水色泽依旧鲜活,目测纹下不过三年。你说谎了。“
玄婴收回手,轻飘飘的一句总结,却令华铘脑袋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一阵发懵。”我——“”你所说的话,我都会一一进行验证,别对我说谎,否则……后果绝对不是你能够承受得了的。“
虽然玄婴身上不带一丝杀意,也根本没有对他动用任何刑虐手段,连语调起伏都不见任何变化,可是亲眼看见她刚才素手翻云逼退了孟素戔他们的恐怖手段,再加上连那个蛇精病的嫉殿她都敢下手去虐。
像这种神秘莫测,且手段残忍的人,谁知道她究竟会对他做出什么事情来?
可是……”我虽然不想死,可是如果你的问题触及到准则性的底限,即便是死,我也不会说的。“华铘定定地看着她,出声铿锵有力道。
然而玄婴的表现依旧很平淡:”哦,那我问你,你们皇族的腾蛇纹印,大概是怎么样的?“
这件事情,玄婴一直很想确认,却一直没有机会让她确认。”我不知道。“华铘眼皮一跳,却是答得很平稳。”你知道的……听说,腾蛇天枢已经投靠了惰皇,即然你们已经舍弃了旧主,又何必冒着生命危险,替他们一族守着秘密呢?“玄婴观察着他的每一寸表情,她看得出来,他是经过一种特殊抗审问的训练,无论是呼吸的平缓节奏,神色如常,甚至连停顿的语序,都与真话一样。
可是偏偏这一切都无法瞒过玄婴,因为她要确信一件事情,不仅是靠耳朵来”听“,也不光是靠眼前来”看‘,更重要的是她需要一条足够能说服她相信的逻辑,也就是她会靠着得来的信息,在脑中过滤一遍,进行细致分析推理。
腾蛇七宗据她所分析,实属腾蛇密族的一支附属机构,专程用予培育秘密且强悍的外防精英,若拿腾蛇密族打比喻成一个国家,那么腾蛇七宗等同于为这个国家即将登基的皇帝专程培育输送一批一批的暗卫杀手护驾。
像这种“暗卫杀手”竟然会不知道他们将要侍候的主子的身份特征?这简直就是一则笑谈。
当然这判断其中亦有些漏洞,比如说如果华铘这个杀手的等级太低,根本不具备知道族氏内部太多重要信息的资格,也存在这种可能。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他必然也该明白这件事情自有别人知道,再怎么样也会考虑一下,他也不该回答得这么肯定,否决得这么迅速。
“……”被人斩钉截铁地拆穿,华铘一时间沉默了。
她说得没错,既然已经选择了背叛,事已至此,又何必摆出一副宁死不屈、忠贞不二的模样呢?
就算是有一种既要当婊子,还要立牌坊的讽刺感……可是有什么办法,他内心就像浸湿的衣服拧巴揪成了一团,这嘴巴跟蚌壳似地阖紧,依旧不愿意说,具体是什么原因他一时也说不上来。
“你这样二番三次地救下我,是有何目的?”
“目的不是很明显吗?”玄婴扯起他,咔嚓动手替他将卸掉的关节重新一一接好,再道:“三个问题,你只需要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三个问题,我便会放了你。”
重新被组装好的华铘只觉一阵痉挛般的痛意,如霹雳雷电一般蹿过他四肢百髓,五官一阵扭曲,为转移注意力,他咬紧后牙槽,青筋突起,嘶哑着声音问道:“刚、刚才那个是、第、一、个?”
玄婴颀赏地盯着他布满痛意的面庞,道:“没错。”
卸掉关节是一种骨肉分离恨不得立即死掉的撕裂性痛,而重组接好关节,那就是一种细细绵绵逐步加重,如骨附蛆烂进骨子里,折腾得人生不如死的慢性痛楚。
哪一种更好受些,尝试过的,反正谁也说不清。
许久,鬓发全部汗湿的华铘,颤抖着一双惨白嘴唇,气虚如游丝,道:“你为
、为什么想知道腾、腾蛇族的事情?你难道想找到腾、腾蛇皇族,呵~我劝你最好就是死了这条心吧,腾蛇皇族……早就已经全、部、死、绝了!”
玄婴闻言一点也不觉得失望,反而很有兴致地凑近他:“这样不是更好,如果这世上已经没有腾蛇皇族,甚至连腾蛇一族的人都死绝了,那么对于你即将要透露的事情,你便不需要有任何的负担了……除非,你是在骗我?”
“我……”华铘一窒。
一时之间华铘竟找不出任何理由来反驳,他暗暗思考,反正他对腾蛇一族从来只有怨恨,根本没有任何的归属感,即使说了又怎么样,反正这一次,他必须想办法活着,然后想办法杀掉那个对惰皇有威胁的孟素戔。
只要杀了他,等他回天华氏,族辈长老们就一定会将他的出师任务给予最高评价,如此一次,以后他就能有机会跟随惰皇身边,一效犬马之劳!
做为一个暗夜杀手,华铘无疑是同辈中最晚出师的一人,族辈长老们曾说过,华铘与其说是一名合格的杀手,他更像是一名抛头颅,洒热血于疆场的将领,他心中充满了抱负,并且拥有一方鸿图大志。
是以,他比任何人都痛恨腾蛇一族,这么多年来,任他们华氏渐渐被时光消磨,任岁月湮没于看不见光的黑暗之中。
一想到这个,他眼中暴发出一种怨气。
“好,我告诉你。”
对于这个回答,玄婴并不意外。
果然,他口中所描述的腾蛇一族的图腾,令玄婴终于能够确信,这具身体的真实身份了。
原来兜兜转转,她要寻的腾蛇皇族,竟真的是宇文子婴。
这么说来,宇文子婴根本就不是宇文弼的孩子,那么她的亲身父母又在哪里?
当年,腾蛇一族被灭族的时候,她是如何逃脱一劫流落在外,最后被一个老乞丐捡到……
等等,在被送去宇文府当小姐的时候,宇文子婴一直是被一个瘦巴巴的老乞丐养育长大,从宇文子婴的记忆中提取一些回忆片段,已经十分模糊难辨,连那名老乞丐的模样都被打上马赛克。
但是,她直觉认为这名老乞丐的存在很关键,当初桑昆翊肯收她为徒,不也是因为这个老乞丐的关系吗?
那么……宇文弼认宇文子婴当女儿,这件事情,又是不是他一手安排的呢?
最后,最重要的是,那个老乞丐究竟又是谁?
“第二个问题,若这世上当真还有腾蛇皇族的后裔的存在,对于你们腾蛇七宗——天枢华氏这种大逆不道叛主的行为……”玄婴压低声音,一双幽暝黑瞳如布满地狱森罗:“该当如何处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