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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祝歌南山(番1·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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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姜储儿不等天亮,就匆匆离开了卫国。

    卫国国君姬晋强占齐国长公主姜壁月的事情,在姜壁月的坚持下,最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再没有人提及了。卫国和齐国的邦交依旧,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七日后,姜壁月跟着卫君姬晋,离开新台,回到了卫宫。

    姬伋也不知什么原因,在姜储儿离开的第二日,就不告而别,返回了卫宫。

    自新台那日匆匆一别,姜壁月听完了姬伋那番绝情的话,就再没有见到他的面;二人再度相会,已到了四月中旬,在卫宫内庭,姬晋的寿宴上。

    那日,姜壁月穿着华丽的裙裳,伴坐在国君姬晋的右侧;姬伋的母亲夷姜,伴坐在姬晋左侧。姜壁月和卫国的君夫人座次等同,可见卫君姬晋对姜壁月的宠爱有多深。

    自新台归来,姜壁月便立刻取代了姬晋母亲的位置,成为整个卫宫最受宠的女人。

    夜夜侍寝,日日同游,时刻相伴;绫罗绸缎,金钿步摇,赏赐不断。

    卫宫当中,虽有佳丽三千,姜壁月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所有的一切,落在旁人眼中,便是前所未有的尊荣;但姜壁月心中明白,姬晋对自己恩宠有加,一半,是忌讳自己和姬伋的前情;另一半,却是忌惮自己和齐国的关系。

    “君父,请允许孩儿奏乐一曲,祝君父福寿绵长。”

    姬伋微微躬身,温声说着祝福的话语,神态依旧谦和,衣着仍旧素净。

    月光如水,洒满他月牙白的锦袍,一尘不染,犹如仙人。

    姜壁月静静看着他,又想到相识那日,他站在桃花林中向自己问路的情形——一样谦和有礼的神态,一样素净明朗的衣着,让人不能自抑的明澈双眸。

    若能够和他比肩而立,那该有多好;那样,就算是陪着他行礼,也不用像现在一样,高高的坐在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身旁,心肠寸断的看着他卑躬屈膝的行礼。

    “你也来合奏一曲吧。”

    姬晋把姜壁月揽在怀中,贴着她的耳朵轻轻嗅着,手掌又不安分的顺着她的腰际向上滑动,声音发紧的问,“你究竟用的什么香,险些让寡人都闻醉了?”

    “君侯……”

    姜壁月微微推了推姬晋,怯怯的向后缩着身体,又下意识的偷瞥姬伋的方向,谁知却恰巧和姬伋灼热的眼睛四目相对,心中咯噔一下,不禁愈发慌张起来。

    姬伋面色如常,缓缓的垂下眼睑,不再看姜壁月。

    姜壁月刚刚悸动起来的心又凉了下来。

    “君侯!”

    姬晋的另一侧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卫国君夫人,姬伋的母亲夷姜,意味深长的看了姜壁月一眼,又转向姬晋轻声叫着,“在大殿上,请君侯以礼法为重,切勿落他人口实!”

    “嗯,的确不雅,夫人说得有理。”

    姬晋缠绵情浓忽被打断,有些扫兴的松开姜壁月,不悦的瞪了夷姜一眼。

    夷姜对上姬晋的目光,美人迟暮的眸中,露出几丝黯然神色,凄然的笑了笑,温柔转向姜壁月吩咐:“既然君侯想听,那就请妹妹和伋儿,替君侯合奏一曲吧。”

    姜壁月闻言,心情忐忑的扭头去看姬伋,想询问他的意见。

    姬伋始终低着头,平静的回答:“孩儿遵命。”

    姜壁月心中一酸,因姬伋的冷淡无情,又想到当日在环台和姬伋合奏乐曲的情形。此情彼景两相对比,姜壁月眼泪不禁涌上眼眶,险些夺眶而出。

    姬伋低着头,始终不看姜壁月,命宫婢端上来一把瑶琴,盘腿坐下,将白色锦袍又理平整以后,才十指缓缓抚上琴弦,悠悠然的弹了起来。

    ……

    南山有台,北山有莱。乐只君子,邦家之基。乐只君子,万寿无期。

    南山有桑,北山有杨。乐只君子,邦家之光。乐只君子,万寿无疆。

    南山有杞,北山有李。乐只君子,民之父母。乐只君子,德音不已。

    南山有栲,北山有杻。乐只君子,遐不眉寿。乐只君子,德音是茂。

    南山有枸,北山有楰。乐只君子,遐不黄耇。乐只君子,保艾尔后。

    ……

    姬伋弹奏着一曲《南山有台》,祈愿卫国昌盛,百姓和乐,卫君长寿,儿孙满堂……歌中将姬晋比作贤明的“君子”,姬伋每弹奏一句,姜壁月都觉得讽刺异常。然而姜壁月心中念着姬伋一片孝心,却不忍心不跟着配合,于是从腰间拿出一个陶埙,也吹奏了起来。

    姬伋一怔,琴弦有些晃荡,然而片刻后又恢复了沉稳的曲调。

    姜壁月悠然的吹奏着陶埙,用平和的曲调竭力掩饰着心中的震撼。

    姜壁月不知姬伋从何时开始,竟然学会了弹奏瑶琴;他的指法纯熟,用力均匀,琴韵自然,只怕让许多练习瑶琴多年、并以此为生的琴师都自愧不如。

    姜壁月实在难以想象,就在一年前,姬伋还根本不会弹奏这种乐器。

    姜壁月心中猜测,或许在很多个凄冷寂静的深夜,他也曾一次次的用瑶琴练习着和自己相识那日合奏的曲子;就像自己也曾在很多个孤独的深夜,笨拙而固执的用陶埙吹奏着那两只曲子一样。一曲《鹿鸣》,一曲《关雎》,每每吹奏,痛彻心扉。

    一曲结束,姜壁月早已泪眼朦胧。

    低低的垂着头向姬晋福礼,然后努力的将眼泪憋回。

    姜壁月竭力用平静而温和的语调说着:“小婢不胜酒力,刚刚多喝了几杯,现在身体有些不舒服,想先行告退,请君侯见谅。”

    “哪里不舒服?”姬晋十分关切的问,“用不用请医师来?要不要寡人陪你?”

    姜壁月摇头:“小婢身体抱恙,怕祸及君侯。”

    姬晋感动,喟然道:“你真体贴啊。既然如此,你先回吧,寡人事后就去看你。”

    姜壁月福礼,低头应了一声,垂着眼睑,默默退了席。

    四月暮春的傍晚,微风依旧带着丝丝凉意,风干姜壁月眼角的泪痕。

    姜壁月离开了姬晋的寿宴,却并未回寝宫,独自在宫中游荡。

    卫宫中种着一片桃林,据说是姬伋一年前亲手栽种的,此时有些已经结了果,成串的青色果实挂在枝头,一眼望去都是无尽的绿,散发着令人兴奋的盎然生机。

    姜壁月看着眼前一望无尽的绿,又想到自己在临淄宫中栽种的那一片桃林,只怕,现在也该结果了吧?一年前,就在那片桃林中,姜壁月初次见到那个难以忘怀的身影。

    他穿着月牙白的素袍,吹奏着那曲明朗的《桃夭》,宛若仙人。

    姜壁月握紧手中的半月形玉饰,想着当年在临淄宫中,姬伋的那句“姬伋愿娶壁月公主为妻”,又想到他那句“我不想娶壁月公主”,不禁潸然泪下。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姜壁月流着泪吹奏完这首《桃夭》,陶埙的声音低沉呜咽,如泣如诉,再也不似当年那明朗的曲调;有蕡其实,宜其室家,终究变成了无法得到的镜中花、水中月。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姜壁月听到另一只埙声的曲调也悲悯传来,蓦然回身,不禁呆立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