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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拈香承恩霁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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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尽快赶上其他姑娘的学识技艺,梅三娘并没有安排任何事情给我和绿儿,只是每天早早起来就去书宣学诗词联对,歌舞琴棋,或是去酒窖品酒,好在我和绿儿学得都是兴趣满满,不但不觉得累,反倒有些许的轻松。

    晚上行酒令的时侯,偶尔青思也会叫了我和绿儿一起参加。虽然有时也能凑得上几句,不过还是罚酒的时侯更多一些。

    终于,苏州城下雪了。

    已经是十二月的天了,尽管比不得宁城的寒冷,但还是有些许冷意阵阵袭来。

    胭香玉院里的姑娘们早早的起来,赏梅观雪,胭红阁和香凝馆的丫头们更是早早的过去两院伺侯,因着这微微的白雪,今天的恩客来得出奇的多。

    晚上胭香玉院所有宅院的大红灯笼都亮起来,胭香玉院有个规矩,每年初雪,便会在最大的那进院子恒香院里聚了所有的姑娘恩客们击鼓流觞。这个规矩自胭香玉院建起时便一直流传了下来,在初雪的这一天,胭香玉院的各院姑娘们不分尊卑,共襄庆典。进得院的恩客们,也齐聚恒香斋的逐水湖,和姑娘们一起击鼓流觞,共庆初雪。这个日子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拈香承恩。

    因为这些恩客不仅要依着规矩行诗联对,还得猜酒行令,最后选出一位才华高绝的恩客可在胭香玉院免了银两住上三日,且每日都可选心仪的姑娘陪着,好酒好菜款待着,全当是胭香玉院对这些恩客的回谢。

    这些恩客倒也不是为了能免这些银子,只是美人面前,如能逞此一强,落得击败众人的好名声,倒也了了这个念想。所以,胭香玉院的拈香承恩的一这一天,不仅欢场上的恩客会来,就连一些官爷客商甚至家境富实的读书人也会想了法子挤进来。

    只是,初雪这天进得胭香玉院的,非富即贵,均是选些有权有势的豪客。

    我们这些新进院的姑娘也被指了过去,不像两院的姑娘那样陪着客人围坐湖前游戏,而是学着丫头们进进出出的伺侯打点。

    恒香院。逐水湖。

    地上有飘飘落雪,雪白晶莹,院中燃着丝缎为弧的大红灯笼,翠玉的坠子,金黄缨络,华丽异常。回廊下丈余便有一鼎小巧的雕花薰炉,燃着袅袅的香檀木取暖。整个院子,脂粉飘香,裙裾飞扬,灯如白昼,华丽非常。

    我们也终于看见了胭红阁,香凝馆的各位姑娘。

    两院的姑娘,恩客团团围着逐水湖坐着,隔几步便坐着一个人,丫头们早已垂手立在一边,我们新进的姑娘被紫嫣带到湖的另一侧,每人站在姑娘恩客的后面,等着差遣。

    两院的姑娘,个个巧笑嫣然,万种风情。

    丫头们伺的是胭红阁的姑娘们,她们穿着曼纱的裙衫,披着华丽的花裘,姿态各异,发间却各有一朵绛红色的珠花,衬着皮肤更是白暂细嫩。后侧香凝馆的姑娘们,则多了些女儿家的妩媚,妖娆,十指纤纤,媚笑连连,发间均挽着翡翠玲珑钗,着月牙白银丝雪狐裘。

    绿儿跟在我旁边,看着这满眼的繁华,目光迷离。

    我咬咬牙,心里已经明白,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全苏州的商贵巨贾都云集至此,说是赏雪,其实也是给这些胭红阁,香凝馆的姑娘一个机会展现,我一定要紧紧的抓住这个机会,才有机会进得胭红阁。

    如梦如瑶则殷切的给坐在前面的姑娘恩客们斟茶,换盏。

    如碧并没有出来,傍晚时分,紫嫣唤了如碧,便没有再差回来,说是染了风寒身子未好,于是,我们这些新进的姑娘就只剩下十一人。

    铮铮琴声响起,清丽婉转。

    只见一女子,随着琴音,在湖中心的一叶轻舟上翩翩起舞。

    她只着一件雪白的玲珑衫,曳地的飞霞裙,挽着长长的白丝曼纱,随着琴音缓缓起舞。“雪落人有情,江天水色嫣,愿君常相顾,执手梦终还。弦声惬,踏歌来,劝君更进酒一杯,且留恩情入梦来。”白衣女子眼波流转,歌声縻縻,婉转低回,似夜莺轻啼。

    湖边的恩客们,情不自禁的叫起好来。

    我前面伺侯的女子,却低低的轻哼一声,“狐媚子。”说完,拿起一枚蜜饯狠狠咬下去,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般,看向那个起舞的女子,眼里似要冒了火般。

    我只装作不知,继续站在她后面,耐心伺侯。

    待白衣女子靠岸下了船,梅三娘笑着起身迎了上去,牵起她的手,说起来:“我们胭香玉院,承蒙各位爷的照顾,今年的拈香承恩,就由我弹琴,我们胭香玉院的当家花魁香芙给大家献丑了,希望刚才的歌舞不会扰了爷们的好兴致。”

    我不禁侧目,原来这个飘飘欲仙的女子,便是胭香玉院的当家花魁,难怪容貌惊人,尽管是青楼女子,却不掩眉间的隐隐贵气,清冷的气质,傲然独立。

    这样的女子,真可算得上世间绝色了。

    梅三娘说过,只有想求,欲求,却总也求不得的女子,才最另男人牵挂。说的便是这样的女子吧。绝色倾城,却贵气凛然,不卑不亢,进退得宜,只是对每个人又都有着一层若近若远的距离。怎么不叫人魂牵梦系?

    香芙见着众恩客艳羡的目光,也只是淡淡的笑着,微微福身。

    我却已经了然,为什么香芙能这样位居花魁之位了,这样才艺声色俱全的女子,生在青楼,越是这样清冷傲然,就越是这些恩客们心中的一根刺。生生哽在那里,得不到,忘不了,只是远远看着,心心念着。

    梅三娘和香芙均落了座。

    紫嫣端了一个乌木盘上来,上面盖了一方大红绵缎的帕子,盈长的流苏。梅三娘轻轻挑起,拿起乌木盘上的玲珑绣球,“讨个喜庆热闹,今儿咱们就先来这击鼓催花吧,我命丫头把这绣球取来当花传了,全当讨个好彩头。”说着掩嘴轻笑起来。

    一个穿杏衫的小丫头被蒙了眼睛,站在梅三娘后面擂起挂着彩缎的花鼓。

    鼓声时急时缓,待传了半圈的时侯停了下来。

    接球的是一个公子。

    和香芙一样,也是一袭绵缎的白衣,临风而立,俊美华丽。

    公子朗朗的笑起来,“真没想到了,我接了这第一枝,那就容我献丑了,小弟不才,全当做给各位助兴了。”

    说完拿起案上的酒,一饮而尽。

    公子后面伺侯的是如梦,她接过紫嫣手里的乌木托盘,呈到白衣公子前面,一签抽出,如梦徐徐念出:“抽得此签者,需作一首诗,把自己的名字和座中一位姑娘的名字嵌入诗中,且诗中需有一年四时中的光景。”

    白衣公子微微笑着,问身边的如梦:“可否请教姑娘芳名?”

    如梦脸微微一红:“如梦。”

    白衣公子顺口吟出一首诗:“帐中微薰芙蓉暖,江北雪落水犹寒。暖玉温香轻入梦,执手画眉不羡鸳。在下沈子寒,拙作中用了香芙,如梦两位姑娘的名字,诸位见笑了。”

    说完侧目看向香芙,微微一笑。

    香芙微微福身,仍旧不动声色,倒是如梦,双颊绯红。

    花鼓继续擂起,这次是落在我面前女子的手里。

    她盈盈起身“小女子月瑶献丑了”,我这才看清楚了她,杏黄的衫子,翠绿绵裙,青色的绣荷花绣鞋,纤腰盈握,丹凤眼,笑容可掬,却隐隐有着些许精明犀利。

    思量间,乌木托盘传到我的手上,我接过递到她面前,她微微思量,便接过一枚描花小签,又递给我。

    我打开,轻念出声:“执此签者,作贺诗一首,并可指一人联诗,题目可由执签者拟定。”

    月瑶轻笑出声。

    略微深思,便徐徐对出:“初雪红妆各晶莹,梅开颜笑红颜舞。拈花共赏凭郞顾,承恩胭楼玉阶前。”

    对完诗,盈盈看向沈子寒,又看了看香芙,徐徐说道:“胭香玉院香芙妹妹诗词才艺无一不精,就且由妹妹赋诗一首吧,今天是拈香承恩的日子,妹妹就作个藏头诗,把这四个字放进去吧。”

    沈子寒轻轻微笑,只是默不作声。

    香芙待得月瑶话音一落,便接着对出:“拈花一笑风瑟瑟,香凝醉卧月萧萧。承转云天情更却,恩深意重别梦长。”

    湖边众人一片赞叹,月瑶恨恨落座,沈子寒但笑不语。

    香芙,依旧不动声色。

    花鼓继续擂起。

    大家的兴致越发的高涨了。

    绣球落在一个高大的星眉剑目的男子手里,男子有些手足无措的捧着,“怎么给我了,我可是粗人,哪懂得作诗啊?”说着有些无奈的看着身边穿天蓝衣衫的男子,蓝衣男子只是低头喝茶,淡淡的笑着。

    高大的男子有些丧气的举起前面的酒,“我真是个粗人,要不然,我自罚三杯酒,诗就不要让我做了吧。”

    “这可不行,击鼓催花,花落下了就得依着规矩来呢,况且也说不定签子上不用公子作诗呢。”梅三娘掩嘴轻笑。

    “真的?”高大男子眼睛一亮,“那我试试吧,不过如果真要我作诗,我说的不好你们可别怪我。”

    如瑶把乌木托盘举到高大男子面前,待他选定签子,便念出声:“执此签者需用四时花名,赋诗一首,在座女子需陪执签者共饮一杯,”

    高大男子笑起来,“罢了罢了,作诗就作诗吧,好歹还有各位姑娘陪我饮酒呢,我燕向天认了。”

    恍然见到梅三娘身子微微一晃,又淡淡轻笑起来。

    莫不是,我的眼花了?

    “桃花杏花牡丹花,梨花荷花芍药花。”燕向天吱唔的说了两句,无奈的看着旁边的蓝衣男子,下面轻轻哄笑起来。

    蓝衣男子终于出声:“既然燕公子对不出来,就让他选个丫头对吧,早就听说胭香玉院的丫头都是满腹诗词才艺,今天我们也算见识一下了。”

    一语即出,下面的公子哥们也跟着起哄。

    梅三娘微微的笑起来,“那就依了公子吧,就请燕公子指个人对吧。”

    其他新进的姑娘都直直的看向燕向天,希望能被挑中,只是我知道,越是这时侯越不能心急,于是,微微侧过身子,低下头浅浅轻笑起来。

    果然,燕向天打量了一圈后,看向我时眼睛一亮,“就请那个白衣服的姑娘帮我对吧。”

    众人都看向我。

    我心里暗喜了一下,却深深掩着,依旧淡淡的施礼,探询的看向梅三娘。

    梅三娘若有所思的看向我,冲我微微点头,“如烟是院里新进的姑娘,既然公子抬爱,那就让如烟对吧,只是如烟才刚刚学诗词联对,怕是对得不好,缺了爷们的兴致。”

    “没事,再怎么也比我对得好,呵呵,如烟姑娘你就帮我对吧。”

    我微微福身接着燕向天的诗对下去,“桃花杏花牡丹花,梨花荷花芍药花。百花开尽无颜色,傲雪红梅迎春归。碧落遥遥长相忆,九宵袅袅情难绝。”

    蓝衣公子含笑的看着我“好一个百花开尽无颜色,傲雪红梅迎春归。胭香玉院,果然名不虚传,连新进院的姑娘都这般好才情。”

    “多谢公子夸奖。”我微微福身,低头不语。只感觉有一道目光直直的看向我,抬头只见沈子寒若有所思的看向我,眸里精光一闪,轻轻的点头笑了起来。

    莫不是,沈子寒看出了我的主意?想到此,我心里一紧,脸悠的红起来。

    梅三娘看了看我,浅浅一笑,低着头慢慢饮起了茶,站在我前面的月瑶转身过来狠狠瞪了我一眼。

    如梦仍就静静站在沈子寒身后,只是脸色骤青。

    我侧身,看向绿儿,她笑着看我,满脸的安慰。

    我慢慢释然,但凡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有比较,更何况青楼这样脂粉聚集的地方,不过,我还有绿儿,有绿儿陪着我,够了。

    击鼓催花仍在继续,转眼间已有一大半人接了花球。

    玩到差不多尽兴的时侯,梅三娘又命人取来了一个托盘。红漆描金的托盘,上面放着一朵莲花,我只觉疑惑这样的季节怎么会有莲花?

    梅三娘端着托盘绕逐水湖轻轻走过,这时我才看清,原来红木托盘上放的是一个莲花型的花灯,下面的莲叶漆得碧绿,大大的,莲叶上托着一朵莲花,红白相间,莲花靠进一侧,另一侧放了一个小巧的玉杯,晶莹剔透。莲花的花心处有一支红烛,梅三娘点起了红烛,莲花瞬间变得五彩流光。

    原来这就是常听姐妹们说起的:曲水流觞了。

    不过胭香玉院的曲水流觞做得这些花心思,也真是少见。

    梅三娘把莲花放入湖水里,花灯顺着水波摇摇晃晃,飘到沈子寒面前,他径自取了杯子,举的高及头顶,看向梅三娘和香芙微微一笑,又转过身含笑的看向我,而后,一饮而尽。如梦添了酒,又放莲花灯入水。

    这次接了杯的正好是香芙。

    莲花灯在水里飘飘荡荡的,待到香芙面前,却稳稳的停住了。灯影摇曳。

    香芙取了酒,看向沈子寒微微颔首,“谢公子的酒。”声音绵软娇柔,说完端起酒杯,一手盈起宽大的袍衫,微微遮了面颊,轻轻钦完。

    沈子寒把玩着腰间的玉佩,满脸含笑,看着香芙喝下了酒。我身前的月瑶,冷冷的轻哼出声,紧紧的扭住手里的丝帕。

    酒又添满了,在燕向天座前打了个转,又缓缓飘下来,停在蓝衣公子面前。蓝衣公子执了杯浅笑出声,“这杯就敬如烟姑娘吧,以谢姑娘帮向天对出了这么绝妙的好诗。”说完笑吟吟的看向我。

    我有些惊惶,急急的对着他福了福身子。“公子谬赞了。”

    蓝衣公子只是轻笑出声,并不多言,深深的看向我,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月瑶手里的丝帕扭的更紧了。

    众人嘻闹到夜深,才慢慢散了。

    沈子寒赢了这次的拈香承恩,梅三娘依约任他挑了宅院,只是没想到,他竟然选了香芙的阁楼。

    胭香玉院胭红阁的姑娘,卖艺不卖身,更何况胭香玉院的堂堂当家花魁。

    梅三娘微微有些愠怒,只是不动声色。

    沈子寒笑起来,“大当家的不必生气,我只是想这几天住进香芙姑娘宅子里的侧房就行了,断然不会对姑娘无礼”。

    梅三娘笑起来,“那就依了沈公子吧。也免得爷们说我们胭香玉院言而无信。”

    香芙看向沈子寒,不动声色。人们渐渐散了下去,先前的喧嚣越来越淡了。

    我有些微微怔住,站在院里,刚才的盛况像是流水般,一晃眼就消失不见了。蓝衣公子也起身向外走去,经过我身边的时侯,微微顿住身子,轻笑出声,“如烟姑娘,后会有期了。”

    燕向天跟在他后面,笑着看向我,微微抱拳。

    我心里一阵讶然,慌忙稳住了神色,淡淡施礼,一旁的月瑶看着我冷哼出声,我只作不知。今日这拈香承恩姑娘们的表现都很精彩,不过我也总算是达到了目的,至少这一首诗多多少少能让一些人记住,这样就足够了。

    记住了,我烟落就断不会老死在这胭香玉院,奶娘也不会下落不明了。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向月瑶温婉一笑,福了福身子,她有些愕然的看着我,到底也笑了起来。

    我知道今日,她心里对我定是有些妒意的,毕竟一个新来的姑娘抢了风头,谁心里能好过得了?我不能让她变了心意,却至少可以让她知道,我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纵然刚刚对了诗,有恩客记着,我也只是个毫无威胁的丫头。在这复杂的胭脂香粉之地,谁知道到底隐藏了多少的事情,我也只能这样步步小心了。

    思忖间,院里已经都走的差不多了,我也转身随着人群退了出来,湖水后面,梅三娘端着茶慢慢的饮着,看向院门众人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