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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出于何种微妙的心理,安锦绣竟真的烧水洗了头。
像是配合她难得的闲适,七皇子整个上午都在书房里练字或看书,完全没有使唤她。倒是安锦绣实在觉得不妥,当宫女还是应该有个宫女的样子,便跑到前头去探望,发现他今天特别安静,基本无事,最多也就是添个茶水。
这种彻底的放松,让安锦绣在晒干秀发的时候,躺在宽宽的板凳上竟然沉沉睡去。
七皇子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来走一圈,放松一上。望见沉睡的安锦绣,远远地绕开,似是故意给她留一方灿烂的阳光。
静思堂的日子,就这样说奇怪也奇怪,说平淡也平淡地过着。
当一种日子成为寻常,那些在外人看来不可思议的情节,对安锦绣来说,不过是她必须完成的一个差事。甚至有时候,这个差事还让她觉得很有趣,一种窥视了底牌的乐趣。
这种生活带来的最大困扰,却是外人完全想不到的。
就是睡眠。
在夜宴接连进行了几晚之后,安锦绣极度缺乏睡眠,已经到了烧水的那一会会功夫都可以眯上一小觉的地步。
她盼着这样的夜宴有一个头,也试探地问过七皇子。七皇子却未置可否,既没有训斥她,也没有回答她,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
七皇子的脸色也没有先前好了。
安锦绣记得,她来的第一天,七皇子的气色还是很不错的,穿着那华贵的礼服,端地是一个翩翩贵公子。
可这几天他的眼窝却有些深陷了,嘴唇也有些干枯,喝多少龙泉水泡的雪芽,也补不回来的干枯。
这让安锦绣觉得非常奇怪。谁也不是铁打的身子啊。
如果他是真的病态,在臆想自己可以统帅地府,那他白天完全可以睡觉,补足精神以便晚上继续闹腾。
如果他不是病态,而是在演一场戏给谁看,他完全可以演得轻松些。至少,夜宴不用举行得这么频繁吧。
自从在廊下撕落了某人的青色衣衫,安锦绣几乎可以确定,静思堂一直被处于某种监视之中。甚至看上去对她还算亲切的姜公公,七皇子对他却是相当冷淡,几乎到了不闻不问的地步。
有两次,安锦绣在书房内与七皇子说话,隔着窗,她望见姜公公在不远处打扫院子。他的样子非常认真,似乎对书房内的谈话毫无兴趣。
安锦绣觉得这有悖常理,好奇心乃天性,无人可以逆天而为,即便他有再好的修养或规矩,也会在听到某些敏感话题的时候显出于一些表情的变化,可姜公公完全没有。
有一次,安锦绣终于忍不住了,在姜公公越来越接近廊下的时候,她不仅大声说话,还假装不慎,摔了一只并不太精美的碗。
正在用膳的七皇子倒是被吓了一跳,可望见安锦绣的目光落在窗外,又见到窗外的姜公公,他像是明白了什么。
姜公公在修剪着花枝,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动作非常流畅连贯,完全没有任何停顿。
姜公公耳朵不聋。这一点,七皇子和安锦绣都知道。
如果他耳朵有问题,是不可能听到各种叩门声的。要知道,来静思堂送吃食、送物件的人,有太监有宫女,出手各不相同,有些生性腼腆的,敲门声几不可闻。但从未见姜公公耽误过。
由此,安锦绣在言行上更加谨慎,不管眼前有没有人,她都当有人看待。疯话说得,心里话却说不得。
像是理解了自己的想法一般,七皇子对她倒是比以前好多了,辛苦还是辛苦,却不再故意折磨她。
一切像是命定一般。
这神奇的夜宴,没有因为七皇子的精神不济而结束;却因另一桩突发事件,暂时告了一个段落。
这时,安锦绣已来到静思堂第六天,成功打破了此前某个宫女忍受了五天的最高纪录,成为“耐受界”的新冠军。
入夜时,天空下起雨来。
春天的雨细密而阴冷,安锦绣去厨房取东西时,一时贪方便,没有打伞。她觉得自己体格还不错,浑然忘了这是一具十一岁孩子的身体,她的承受力又怎能以成人的感受来衡量。
到了傍晚,她开始觉得自己的头有点晕,周身发冷。
她悄悄地搭了一下自己的脉博,明显比往常跳动得快速。这不是一个好苗头,自己很可能是生病了。
加了一件衣裳,稍觉得温暖些,安锦绣还是强撑着将正堂布置好。
大约是二人的磨合渐渐到位,七皇子对安锦绣的工作指导已减少许多,即便这一天他发现正堂里桌椅的摆放比平常稍稍有差,也并没有言语。
不过,强迫症病人是不会罢休的。
他只是难得地没有要求安锦绣而已,自己动手将突出在直线以外的两张椅子稍微挪动了一下,终于成了让他得以继续健康地活下去的“直线”。
今天的夜宴,换了一拨人。
也许是“这拨人”生前就不太热闹,也许是春雨搞得人有些忧郁,反正七皇子兴致不太高,与“那些人”“彼此”说了些味同嚼蜡的话,说得七皇子自己也腻味起来。
“来,锦绣,库房里有一坛封了十五年的佳酿。是父皇早先赐我的,一直放着没舍得喝,去拿来。仲侍郎可是嗜酒如命之人,但凡让他过一过鼻子,保管立刻生龙活虎起来。”
他明显想活跃一下夜宴的气氛。
安锦绣有些怜悯地望着他。一个人的夜宴,活跃不活跃,其实都在他自己。今天,明明是他自己活跃不起来。
低声应着,便去东屋的库房。
因头脑昏沉沉的,安锦绣忘了提一盏灯,等想起来的时候,也实在懒得再回头去拿。
她记得那酒在什么地方,借着正堂里通明的灯火,完全可以直接把酒从库房中顺手牵出来。
只是,去库房要路过东隔间。
对“白骨精”王妃,她也基本可以做到请安时真心相待,平常时视若无睹。不过,幽幽的灯火之下,安锦绣还是不由自主朝那站立一隅的“王妃”望了一眼。
那描金绣银的披风依然将“王妃”罩得严严实实,“她”可真寂寞,安锦绣轻叹一声。
又是一阵头晕袭来,她晃了一下,扶住一旁的雕花五斗柜,定了定神。
猛然发现,披风的一角竟然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