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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那天以后,于淳愈发忙碌了起来,时常一早就带着阿楠搭车外出,天黑才醉得不省人事地回来。陆小鹿心疼得很,却又劝不住他,只好焦头烂额地在师娘留下的秘笈里翻找解酒的秘方,生怕他被酒精蚀坏了身子。
不过是小半月的工夫,京中开始盛传沐阳侯生性豪爽、千杯不醉,是个值得结交的性情中人。初闻这个消息的陆小鹿傻了眼,于淳有多少酒量她心知肚明,醉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也叫千杯不醉?这些人脑子都秀逗了?
她隐约觉得这事不对劲。
她去问于淳,于淳却含糊其辞,只说自己有法子;她去问阿楠,阿楠一见她就跑了个没影儿,摆明了也是不肯说。
陆小鹿气呼呼的撞门而出,恰巧看见车夫悠闲地躺在马车外小憩。她的眼珠子咕噜一转,心中有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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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刑部尚书府上灯火通明,宾主尽欢。一个醉熏熏的白衣男子被小厮扶出大门,刑部尚书和吏部尚书亲自来送。
白衣男子跌跌撞撞进了车厢,不一会儿,车厢内传来温润如玉的声音:“多谢尚书大人的款待,两位大人请回吧。”语气温和,逻辑清明,哪有半点醉酒的样子。
两位尚书均是一惊,暗道这个小辈竟如此深藏不露。
对于这位从天而降的小侯爷,不只他们俩,朝中大多数的官员都是轻视的。运送灾粮的功德虽大,但远不到封侯的地步,他之所以能够鱼跃龙门,一定是有他们所不知晓的缘由。
由于心中的不平与嫉恨,席上他们故意劝了好多杯酒,换做常人早就醉得不省人事了,这小哥也显然是醉态横生。可如今看来,方才分明是装醉。
他俩主管刑吏两部,眼神最为锐利,没想到这个看似像花瓶的少年竟连他们两人都骗了过去。
醉酒虽易,装醉却难。若是要装醉,满身的酒气和脸上的红晕需用大量的内力来催发,而喝下的那些酒也得用内力逼出,更何况他俩还故意试探过他的脉象,分明是气息紊乱的。做到其中一点就已不易,更别说是面面俱到了。
如今他故意提醒他们方才是装醉,又有何深意?是嘲笑他们的自负?还是警告他们不要动歪心思?
两位尚书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意思。
——这位小侯爷,不简单!
醉酒乃是小事,却令人细思极恐。两人收起轻视之意,规规矩矩地冲着车厢深深作了一揖:
“恭送小侯爷——”
身子僵了半晌的车夫一扬鞭,马车得得地跑了起来。
“少爷,你觉得怎么样?”阿楠紧张地用湿帕子擦着自家少爷通红的脸颊。
于淳难受地摇摇头,伸手一指外头:“你去外头驾车,把小鹿换进来。”
阿楠一愣,喃喃自语道:“少爷您还真是醉糊涂了,小鹿姑娘在侯府里呢,哪会在外……啊——小鹿姑娘,你怎么……”
阿楠被闯进来的人吓了一跳。
陆小鹿解下蓑衣和斗笠瞪他一眼,他一缩脖子,接了东西识相地上外头驾车去了。
“小鹿……”于淳温柔地叫她,脸上满是醉酒时的憨态。
陆小鹿心里生气,但还是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你怎么知道是我?”
于淳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把头放在她的胸口蹭了蹭,呓语般地说道:“我闻见你的味道,香香的……”
小鹿被他蹭的面红耳赤,又气又羞,一把将他推开。没想到力道使大了,于淳的后脑勺“咚”地一声撞在了车厢壁上。
“疼……”他的眸中水雾渐生,鼻子微微翕动,衣领也随着动作微微敞开,说不出的妩媚动人、秀色可餐……
陆小鹿心里一颤,鼻子一热。
——作孽啊!作孽啊!
她按捺住内心奔腾而出的绮念,伸手将他拉了回来,让他伏在自己的膝上,不轻不重地揉着他撞到的地方:“还疼不?”
于淳抬头傻兮兮地冲她一笑:“吹吹就不疼了。”
陆小鹿哭笑不得,但还是依言装模作样地吹了两吹。
“真舒服……”他轻轻喟叹了一声。
陆小鹿的心像是被羽毛蹭了一下,柔软得不可思议。
“喂,我问你——”她轻轻拨弄着他小巧通红的耳垂,“你是怎么骗过他们的?”
于淳的脸在她的膝上蹭了两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停了下来:“阿楠自小就能学我说话。”
陆小鹿的眼皮一跳。于家庄里,果然人人都身怀绝技。她轻轻捻着他的耳垂,叹息了一声:“说你聪明吧,你又笨得可以!立威又不止酗酒这一个法子,你怎么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
“立威……只是……其一……”他闭着眼缓缓说道。
“那其二呢?”
“其二……还……能……”
陆小鹿久久听不到下文,低头一看,才发现膝上的人已睡了过去。她又气又笑,最后还是心疼地抖开一件长衫盖在他的身上。
不管他还有怎样的意图,她都相信他这么做是为了她好。
天气凉了,心却热乎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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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里满室静谧,明帝眉宇间虽满是倦怠之意,却仍旧坐在桌案前批阅着奏章。
新提拔上来的太监总管听到敲门声,连忙出门查看。小太监恭敬地行了个礼,踮脚小声耳语了几句。太监总管了然地点点头,挥手让他退下。
房门被人阖上了。
明帝头也不抬:“是沐阳侯府的消息?”
“是。”
“怎么说?”
“小侯爷……小侯爷他依旧每日醉酒寻欢,夜里才回来。”
明帝蹙起了眉头:“真醉了?”
大太监肯定地点点头:“真醉了。”
明帝不悦地搁下了笔。沐阳侯府是他赐下的,府中的下人自然也都是他拨的,因此消息应当不假。
他本以为这于淳乃是国之栋梁,本想好生栽培,甚至动过将沁芳许给他的念头。但眼下看来,虎父未必没有犬子。这样的庸碌之辈,绝非他掌上明珠的良人。
但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松了口气。给出侯位也是他一时冲动,回头一想便有些后悔了。一是因为侯位太高,于淳日后若是建功立业怕是赏无可赏;二则是因为……毕竟年月已久,人心难测,他心中忍不住猜疑,刑战当真还像当年一样对他忠心不二吗?
他自知不该怀疑与刑战和陆仁贾之间的情谊,但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必须事事谨慎,不能感情用事。
昔日的顾伯城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而如今的他却是九五至尊。有些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
只是侯位不比其他官职,一旦给出去就很难找到由头收回来,否则他也不至于对安邦候几乎束手无策。但眼下看来,这于淳是个无能之辈,倒是无需他多做担心了。
只要他能够安分守己,不要生出别的心思来,这个侯位给了就给了吧。
大太监打量着明帝的神色,小心谨慎地问道:“那边还要继续盯着吗?”
明帝的脸上流露出半真半假的失望,他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必了,由着他去吧。日后再有这样的消息,不用再通报了。”
大太监顺从地应下,走到灯旁挑了挑灯芯,屋内顿时又亮了几分。
明帝拿起一旁的密函,嘴角忍不住流露出笑意来。
密函之中只有一行小字:
——荒灾已平,归。
他的脸上显出几分得意之色:三人之中,果然还是他的儿子最为出色啊!
此事过后不久,侯府中贴身伺候的人都被不动声色地换了一遍。陆小鹿明白于淳的用意,但又忍不住整日提心吊胆的,生怕皇帝哪天会勃然大怒怪罪下来。可等了又等,也没等到什么不利的消息,反而是赏赐又抬进了几拨。
于淳知晓了她的担忧,笑着安慰她:“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不会乱来。”
陆小鹿信任地点点头。淳哥儿如今做事总是稳妥的。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自称“心里有数”的人转头就把赏赐下来的宝贝转手卖了出去换成了金银。
她吓得鹿胆都要碎了!
——贩卖圣上赐下的东西,九个脑袋也不够割啊!他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为了拯救一大家子的性命,陆小鹿开始了天天怂恿嫌疑人将赃款“上交给国家”的行动,可于淳却像被猪油蒙了心似的,依旧不屈不挠地做着“倒卖宫中物品”的勾当,直赚得金银满钵。
他心里明白,他表现得越不成器、越胡来,明帝就越放心。
他用这些钱购置了不少产业,还暗地里雇了可靠的人帮忙打理,甚至连亲信护卫也开始着手培养起来。
乱世将至,他不能将自己的性命、小鹿的性命、还有于家庄一大家子的命运仅仅依附在皇帝一人身上。他一定要拥有属于自己、足够强大的力量,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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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的工夫,重阳节到了。
亲手插上了茱萸,陆小鹿忍不住想起家人来。
也不知道爸妈过得怎么样了,家里的狗会想她吗?床上的薯片会过期吗?一直在追的漫画更新了吗?
于淳瞧出了她的落寞,故意拉着她去庭院里一边赏月一边喝菊花酒。
陆小鹿对酒的名字感到接受无能,坚定地喝着自己酿的果酒。
于淳也不勉强,蓦地扯起话头:“川城饥荒已除,咱们的那五家酒楼生意甚好,你可以将你的香辣鸡翅发扬光大了。”
川城,便是上回他们运粮去赈灾的地方。陆小鹿真没想到他还记得这回事,心中不禁有些感动:“淳哥儿,你真好。”
于淳不要脸地凑了上来:“那你……亲我一下?”
陆小鹿下意识就举起了拳头,但又缓缓放下,接着快速地倾身上前在他脸上啄了一下。
于淳傻兮兮地捂着脸,举起一只鸡翅递上前:“小鹿,嫁给我吧。”
陆小鹿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别人求婚都是玫瑰钻戒,怎么换成他就成了鸡翅了?诶,不对!
“你怎么会做香辣鸡翅?”她紧张地盯着他。
于淳也被这个问题问得愣了,他想了又想,许久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就是觉得应该是这个做法。”
陆小鹿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袖,呼吸忍不住急促了起来。
第三个玩家……第三个玩家……于淳他……会不会是……
“砰——”
天上传来一声闷响,引得陆小鹿和于淳抬头去看。无际的夜空中坠落着无数星光,上头浮现着几个金闪闪的大字。
——03号玩家馒头任务失败,功败垂成。英雄改日再来。
陆小鹿的身子不住地发抖。
03号玩家,那不是馒头吗?什么叫做任务失败?馒头他……他死了?那个阳光向上的少年,那个孤身一人要为爱犬报仇的少年……死了?
她失魂落魄地打翻了桌上的菊花酒。
虽然明知道只是游戏,但她仍然不能接受馒头死去的事实。她狠狠地攥紧了拳头,是谁杀了馒头?究竟是谁杀了他!
也正是此时,心慌意乱的她不曾注意到,一旁的于淳比她还要惊慌。他的脸色苍白,几乎要站不住。
她果然是特殊的,她果然与他、与这芸芸众生是不同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他看不懂,但是他心里很清楚一点,她和馒头一样,都不是普通的人。
任务?她也有任务吗?她的任务是什么?如果她的任务失败了,她也会离开这个世界吗?
一个个尖锐的问题将他的心扎得遍体鳞伤,莫大的恐惧笼罩在他的心头。
“小鹿……小鹿!”他难以自持,一把将她紧紧抱住,声音哽咽惊惶,“你不要离开我……不许离开我……”
陆小鹿被他搂得有些发疼,忍不住挣了两挣:“淳哥儿,你弄疼我……”她的眼睛一眨,挣扎的动作蓦地止了,“淳哥儿……你看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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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林家。
家宴终了,庭院小道两旁的桂花枝蔓微摇,醉醺醺的林家少爷半身酒香半身桂花香,被两个家仆小心翼翼地搀着回房。
“终是不可得……呵……终是……不可得。”
他苦笑着摇头,像是下了决心似的要将拿在手上的酒壶往地上掷,可最后还是缓缓将冰凉的酒壶贴在心口。
“怎么就捂不热呢……”
“我的凤凰啊……”
“你终究,还是要落到别人的枝头上了……”
家仆们这些日子听惯了自家少爷的胡言乱语,也没当作一回事,只顾着协力将手中的人往卧房里扶。
眼见着就要到了房门口,只听得天上一声巨响。
阿福吓了一跳:“谁家放炮了?”
“奇怪,哪有中秋放炮的?又不是除夕?”阿禄也奇怪地往天上瞅。
只见夜空如海,月光清寒。
哪家师傅做的炮?散得这般快?两个家仆心想。
“放……炮?”林徹醉眼朦胧地抬头去看,不由得朝天上伸出了手,“天……天上……”
两个家仆狐疑地再次抬头去看。
“爷,天上怎么了?”
林徹搓搓眼睛,定定地又看了一眼:“天上……你们瞧不见?”
家仆不明所以地摇摇头。
林徹的醉意蓦地就醒了七分,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说话,只默默地将天上的几个大字牢牢记在心里。
他不懂上头这些话的意思,但是他明白……
这一定是一个秘密,属于少数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