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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北海太守孔融处理完最后一份公文,揉了揉酸涩的双眼,起身走出书房,缓步走到花园中准备放松一下。院中百花盛开,香气馥郁,他凑近一朵花,深深呼吸了几口带着甜香的空气,昏沉沉的头脑顿时清醒了很多。
孔融是孔子的第十九世孙,少年时就才名远播,为士林中人所称道。现年五十一岁的他依旧仪表堂堂,浑身上下一尘不染,举手投足都十分优雅,完全不愧其名门出身的背景。
旁边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孔融回头一看,不禁面露笑容。月牙门外走进来的那个粉裙明媚少女,正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单名一个祺字。
孔融有一女二子,不过后人能记住的只有孔祺,她后来嫁给了曹魏的上党太守羊衜(音dao),和其生下了长子羊发,羊发在晋朝名声卓著,其子女也都个个不凡,迎娶公主、嫁给皇族的就有好几个。羊发幼年时,孔祺因病去世,羊衜续弦蔡邕的幼女、蔡文姬的妹妹,这个女子生下了更了不得的两个子女,长女嫁给了司马懿的长子司马师,幼子羊祜更是名震天下,后世的巨匠金大师甚至在书中特意对其有一番详细描述。
正是因为后辈争气,孔祺才得以名列青史,比她两个哥哥更加有名。不过现在天下大势因为公孙续的横空出世而发生剧变,曹cao面临的形势很严峻,曹魏出现的可能性极小,孔祺能否像原本历史那样嫁给羊衜尚未可知。
到了近前,孔祺屈膝行了一礼,柔声道:“父亲公务繁忙,女儿特意亲手做了莲子羹,还请父亲进屋品尝。”
“吾儿有心了!”孔融欣慰地笑了笑,和孔祺一起进了屋子。
捧着托盘的侍女低头趋步而行,几乎每一步迈出都是同样的距离。
进了屋子,孔祺从托盘中端起那碗莲子羹,双手递到了孔融面前。
孔融拿起勺子尝了一下,连连点头称赞。
孔祺嫣然一笑,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等着。
孔融刚吃了几口,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启禀老爷,徐州来人求见。”
“徐州?”孔融楞了一下,立即放下勺子,对孔祺歉然笑道:“刘玄德派人前来必定有要事相商,为父去去就来。”说罢,不等女儿说话,整了整衣襟向外走去。
孔祺黛眉微蹙,拿起碗盖盖上莲子羹,忽然幽幽叹了口气。
“小姐,你有什么烦恼吗?”侍女惊讶地询问,在她看来自家小姐是世上最聪明的人,怎么会唉声叹气呢?
孔祺轻抚了一下额头,似乎是在给侍女解释,又似乎在喃喃自语,“昔日父亲遭遇劫难,多亏了刘徐州前来相助,如今刘徐州正在冀州和幽州军大战,此时忽然派遣使者前来,肯定是要邀请父亲与之结盟!只是公孙续大将军占尽优势,三家联盟只怕也难以与之匹敌,父亲牵涉其中,只怕会给我孔家带来一场惊天大祸啊!”
“啊?”侍女大吃一惊,急忙道:“小姐,那你赶紧去劝劝老爷,让他别答应和徐州的人结盟啊!”
“没用的!”孔祺摇了摇头,语气淡然道:“父亲最看重忠义二字,昔日刘徐州二话不说就率军来援,父亲将其视为大恩人,就算我苦苦劝说,父亲也绝对会选择和刘徐州结盟!”
侍女问道:“小姐,就没别的法子了吗?”
“有……”孔祺犹豫了一下,摇摇头道:“不过没什么用!”
“怎么会没用呢?”侍女大惑不解。
孔祺并未解释,起身向屋外走去。
侍女楞了一下,急忙跟了出去。
“等会不要说话!”孔祺回头叮嘱了一句,向二堂的会客厅走去。
走到二堂门后,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孔祺立即停住脚步。来人的声音有点耳熟,她稍稍回忆了一下,想起来对方似乎叫简雍,是刘备手下的重要谋士。她微微叹了口气,凑到墙角侧耳倾听。
简雍先转达了刘备的问候,接着赞叹道:“一别经年,孔太守风采更胜往昔,真是可喜可贺啊!”
孔融淡然道:“宪和过誉了,刘使君近来可好?”
简雍叹了口气,轻声道:“不是很好!公孙续数日前再次挥师南下,所过之处百姓无不遭殃。我家主公和袁本初、曹孟德合兵一处,准备和残暴不仁的公孙续决战到底!此战若是获胜,自可保百姓安宁,若是败了,只怕冀州和徐州、兖州各地又要生灵涂炭啊!”
孔祺皱了皱眉,这简雍是个很好的说客,三言两语就把袁曹刘三家归为正义的一方,偏偏父亲就吃这一套,而且他一直对公孙瓒父子十分厌恨,说不定简雍尚未开口,他就会主动提出结盟的事情。
孔融摸了摸胡须,沉声道:“老夫久居北海,对外界的事情不是很了解,据闻天子是被公孙续强行挟持到幽州的,不知是真是假?”
“千真万确!”简雍点点头,肃然道:“太守有所不知,征西将军马腾竟然是公孙续的岳父!翁婿二人密谋逼迫陛下逃离长安,然后在半路上击败了郭李二贼的追兵,马腾趁虚夺取了长安,公孙续则强行带着陛下和群臣到了幽州。”
孔融恍然道:“老夫之前还在纳闷,郭李二贼坐拥十几万大军,怎么会短短数日就全军覆没,原来是这个缘故!公孙续狼子野心,马腾一直跟随着董卓,也是逆贼一流,这俩人狼狈为奸,实乃天子和朝廷的两大祸害啊!”
简雍叹道:“太守所言极是!公孙续行事肆无忌惮,对陛下毫无尊重之心,对待文武百官更是犹如奴仆,动辄辱骂甚至殴打,其嚣张跋扈更胜昔日的董卓!假以时日,必定是第二个王莽!我三家联军这次和公孙续大战固然是为了保境安民,更重要的原因是为了匡扶社稷,解救陛下和群臣于水火之间!”
孔融抚掌赞叹:“宪和此言甚合吾意!吾辈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此刻老夫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到幽州解救出陛下和诸位大臣!老夫知道宪和的来意,不知玄德想让老夫如何相助?”
孔祺听到这里脸色一黯,转身就向内院走去。
“太守果然堪称天下第一忠义之人!”简雍竖着拇指称赞一句,低声道:“我家主公想请太守率军前去袭扰天津!”
“什么?”孔融大吃一惊,他性格耿直甚至有些迂腐,但是却不是傻子,天津是公孙续的根基,肯定有大批兵马驻守。北海现在只有三万郡兵,还要留下一批人马守城,也就是说最多只能出动两万余人,这点人马去袭扰天津和送死有什么区别?自己确实欠了刘玄德一份大人情,但是却不至于为了还人情把自己和两万多将士的性命都搭进去!他缓慢摸着胡须,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怒火,原本以为刘玄德是通情达理之人,现在看来也只是个挟恩图报之徒罢了!
简雍见孔融神色大变,赶紧解释道:“太守千万不要误会,我家主公绝对不会做出不义之举,还请太守听在下详细讲来!”
孔融神色稍霁,淡淡道:“那就烦请宪和详细说说,看看刘玄德到底有什么奇思妙计。”
“昔日袁本初在渤海为太守的时候,为了让百姓们能多点吃的,曾经督造了不少小渔船……”
简雍把计划详细说了一遍,然后拿出一份地图放在孔融面前,指出了那条漳水的支流,把那条河流的具体情况介绍了一遍。
孔融面色缓和下来,简雍所说的这份计划还是有可行之处的,由此可见刘备并不是无的放矢想让自己去送死。他手指轻敲地图,仔细思索了一会,沉声道:“老夫有几个疑问,还望宪和解惑!”
“不敢!”简雍拱手道:“太守只管问,在下知无不言!”
“其一,那条支流河水是否湍急?能否顺利返回?”
“太守只管放心,商议此事的时候,袁本初以家族的名义作出担保,那条支流的河水很平缓,绝对可以逆流而回!”
孔融对袁绍的印象很差,不过对方既然用家族名义担保,那就肯定不会骗人,他接着问道:“其二,那些渔船能搭载多少人?”
孔融知道幽州有一支强大的水军,也知道那些海船的巨大,不过听了简雍对那条支流的描述之后,他就知道那些大海船绝对无法进入那条河,因此并不害怕会遭遇到对方水军的攻击。其实在他听到可以逆流返回的时候,心里对此事基本已经同意,只是担心那些渔船搭载的人太少,一旦遇到幽州军的攻击很难抵抗。
“那些渔船大概有四百多艘,每一艘可以搭载六七人。此计的获胜之道就是隐秘,因此人多了反而不合适,两三千人恰到好处。”
孔融缓缓点头,盯着简雍的双眼,沉声问道:“最后一个问题,汝等准备如何抵御公孙续的进攻?”
若是袁曹刘三家挡不住公孙续的大军,就算他去天津顺利杀个来回,对大局也无济于事,将来必定会遭到公孙续的残酷报复。他不怕死,但是却不能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和公孙续交恶,那样做势必会无谓牵连到治下百姓和家眷族人。
简雍知道这个问题关系着孔融的最终决定,肃然道:“此事是我三家联盟的最高机密,不过既然是太守问起,在下岂能隐瞒!这次公孙续兵分两路大军……”
简雍没有隐瞒三家联盟的作战策略,不过为了增加孔融的信心,他刻意夸大了曹cao和刘备在官渡那边的总兵力,再三保证吕布的偏师很快就会兵败官渡。
孔融听完后,摸着胡须陷入了沉思。
简雍端坐饮茶,神色十分平静,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孔融若是再不答应,也就没有再劝说的必要,直接打道回府便是。
良久之后,孔融轻声道:“老夫答应玄德的请求,在适当的时候出兵袭扰天津,宪和回去后,须得尽快准备好渔船。”
简雍离开坐席,长揖到底:“多谢太守仗义相助,在下替我家主公做个承诺,太守日后但有所命,我三家联军决不推辞!”
孔融摆摆手,淡然道:“宪和不必多礼,快快请坐!老夫同意出兵相助,只是为了匡扶正义,绝非为了报答!”
简雍站起身来,神色羞愧道:“太守义薄云天,是在下言语唐突了。不知太守所说的‘适当的时侯’指的是何时?在下回去后也好向主公禀报。”
孔融沉声道:“冀州那边的展示有所进展之后,老夫会立即率军出击!”
“在下知道了,回去后会如实向我家主公禀报!”简雍点头答应,心里却腹诽不已,谁说孔融是个迂腐的君子?这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行事作风,根本就和迂腐不沾边啊!
孔融站起身来,微笑道:“宪和远来劳顿,请先去沐浴更衣,老夫稍后摆宴为宪和接风洗尘。”
简雍拱手道谢:“多谢太守!”
“宪和不必客气!来人,带简先生下去洗浴更衣!”
两名侍女应声而入,带着简雍离开了会客大厅。
孔融静坐着思索了一会,起身向后院走去。
孔祺正在后花园等候,见到孔融进来,立即迎了上来。
孔融笑着问道:“吾儿有事要说?”
“女儿想请父亲准许,和二位哥哥一起陪同娘亲返回曲阜老家!”
孔融讶然问道:“这是为何?”
孔祺轻叹口气,低声道:“父亲今天的选择太过仓促,若是刘徐州他们败了,公孙续必定会派遣大军前来攻打北海!为防万一,女儿想提前带上娘亲回老家去!”
孔融大为不悦,沉着脸喝道:“吾儿此言差矣!如今双方实力旗鼓相当,三家联盟又是正义一方,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逆贼公孙续必败无疑!回老家一事休要再提!”说罢,气哼哼拂袖而去。
孔祺黯然叹了口气,目光茫然看着眼前的一蓬鲜花,许久都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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