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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吴越军的帐营里,任桃华坐在帐篷的角落,冷眼看着徐宛雁把那个害羞的小军卒指挥得手忙脚乱。
她是真的没有一点身为人质的自觉,到哪里都能把自个当成半拉主人。
小军卒除了没有给她准备出一大桶洗澡水,徐宛雁其它的无理要求也都尽量满足了她。
徐宛雁对着那锈迹斑驳的铜镜端详了一会儿,就说了句给我梳头,小军卒没动弹,这活儿他可真不会啊,这姑娘怎么忒么难伺侯,哪知徐宛雁这话却不是对他说的,她见半天任桃华也没响应,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想理她,只好堆了个笑脸婉言央求任桃华。
“我不怎么会梳头。“
徐宛雁爽快的说了句梳你最拿手的,一边喝斥了小军卒出去。
任桃华走过来给徐宛雁绾发,却听见那没走远的小军卒跟人抱怨的声音随着风掀账子的空隙传入了耳。
“你去伺侯试试,这姑娘简直就一妖魔,还是那长得天仙似的夫人好,那是神仙作派,坐着不动,连话也不多说一句。”
任桃华心情复杂得一塌糊涂,这是夸她吗,眼角睨到徐宛雁面色铁青,心情蓦地就晴朗了许多。
第二天一大早,她们就被装了马车,然后裴八也跳了上来。
行了一段路,徐宛雁终于忍不住道,“我们去哪儿?”
裴八理都没理她,闭目靠在车壁上。
徐宛雁哪里受过这种待遇,正想发作,突然又忆起这少年的凶残,便硬生生的压抑了下去。
吴越军拔营行军,一路上浩浩荡荡的,翻山越岭。
钱传瓘看着前面的地形,勒缰抬手示意队伍停止前进,马军指挥使胡建策马上前。
“将军,前面峡□□狭壁高,只容单骑,若是我们孤军深入,敌军在此埋伏,危矣。”
钱传瓘点头,低声对他们吩咐了几句,那胡建调转马头来到骑兵中间,又吩咐了一遍。
不多时,漫山遍野都是呐喊声。
“吴军听着,我们把徐温的女儿和儿媳给送来了。”
吴越军卒一遍遍的重复着,声音响彻山野,震得群鸦乱飞。
吴越军唱了半天的独角戏,胡建面上也露出疑惑之色,难道他们猜测有误?
钱传瓘沉思了良久,令前军先行通过,等到前军通过峡谷,他才亲自押着任桃华两人的车乘随中军前进。
刚行到峡谷中央,却听得嗖嗖之声,无数箭弩密集如蝗,漫天乱飞,连续不断的惨叫声响起,吴越骑步兵倒下者不计其数。
吴军在峡谷两侧埋伏了大量的弓箭手和强弩手,尽管钱传瓘很快镇定下来指挥撤退,但箭矢如雨,吴越军仍是伤亡惨重,地上都是刺满了箭簇的尸首,尸横遍野。
裴八将握在手里的箭簇扔出车外,正要对她们发泄怒火,看到任桃华发白的脸和徐宛雁哆嗦的样子,心情平衡了些,哼了声,“你们好父亲和好夫君,连你们也不顾及了?”
徐宛雁浑身战栗,不只是惊吓,还有伤心,对于她来说,不管是宠溺她的徐温,还是自小养下李氏名下的徐知诰,她的父亲和二哥,哪一个不顾她的死活,对她都是惨重的打击。
等吴越军冲出峡谷的时侯,吴军又突然扑天盖地的冒出来,杀声震天,惊魂未定的吴越军再遭重创。
最后随着钱传瓘杀出重围的,不及半数。
钱传瓘也是盔斜甲污,浑身都是血,带着那群气急败坏的将军和仓皇的兵卒,一路向南逃遁。
听得后面杀声越来越远,渐渐的没了声音。
众将的心刚刚放下来,却见前面山脚处转出几骑。
“钱指挥使,末将在此恭候多时了。”陈洛拱手笑道。
钱传瓘勒马笑了笑,声音里充满了嘲讽,“回禀你们主帅,钱某自愧不如甘拜下风,贵主帅心志坚定常人难及,莫说区区淮南两浙之地,便是一统天下,也是不在话下。”
陈洛笑道,“这话,阁下还是亲自去向我们大人说吧。”
钱传瓘闻言四面环视,放眼都是茂盛葱郁的密林草丛,里面不知可埋下多少伏兵。
陈洛看着钱传瓘,见他尽管狼狈却仍是神色镇定毫不慌乱,心中也不禁暗暗佩服,一方面本来是十拿九稳的,觉得钱传瓘是插翅难飞,这时却也没了十足的信心,甚至生起了些许不该有的疑虑。
陈洛正要抬手速战速决,却听得后方响起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他回头一望,只见南边烟尘滚滚,旌旗浩荡,黑鸦鸦的人马如蜿蜒粗壮的蛟龙席卷而来,看起来最少也有三五万人,也不知是敌是友?
等到那大批的军马渐行渐近,陈洛心头一沉,那分明是吴越军的旗号,吴越怎么突然又冒出这么多人马来?
钱传瓘却是一喜,幸亏援兵到得及时,要不然恐怕要全军覆没了。
陈洛按兵不动,钱传瑾摸不清底细,犹豫了一下,怕再有埋伏也没有轻举妄动,只带了吴越军后撤。
陈洛见吴越军远去,吩咐伏兵迅速撤离,走到半途,却见穆宜单人单骑策马赶来。
“钱传瓘他们呢?”
陈洛如实说了,穆宜却面色焦急的道了句你怎么放走他们了,陈洛莫名,当时军师给他的令也就是相机行事,并未说一定要与钱传瓘殊死对决,刚才那种形势,实力悬殊,难道要以卵击石。
“夫人和徐小姐都在他们手里。”
陈洛一惊,怎么会?他此刻才醒悟那钱传瓘那讥讽的言辞由来,只是这时人大约已在十里开外,追赶已是不及,何况就这点兵,去了也是送死,只好和穆宜一起回沙山大营复命。
他们一进辕门就被请入大帐,进了帐,只见两位副将和几位偏将都不在,只有军师宋冉坐在一旁。
陈洛见徐知诰端坐在上首,心头一喜,徐知诰伤口发炎,这几日都在昏迷之中,军医也是束手无策,终于醒了?但再看一眼就觉得还不是很乐观,徐知诰身着盔甲背脊挺直,看那架势和健康时是没什么不一样,可是眼下乌青,脸色苍白薄唇无血色,虚弱是怎么也掩不住的,一看就是全靠顽强的意志力勉强支撑着。
陈洛上前复命,把经过重述了一遍。
徐知诰颔首道,“军师妙计,只是钱传瓘命不该绝,陈副将辛苦了。”
陈洛惭愧道,“末将有罪,未能救出夫人和小姐。”
徐知诰和颜悦色的道,”与陈副将何干?去休息吧。“
陈洛与穆宜下去,屋里只剩下徐知诰和军师宋冉。
宋冉大约六十岁左右,头发白了一半,一张瘦长脸,高额短眉,生得相貌古奇与世人殊,他是徐知诰的师父,不但武艺高超,马上步下功夫了得,而且精于医卜星相奇门遁甲,熟读兵书战策,是当世少有的高人,便是徐温也对其颇为礼遇。
大帐里沉寂了良久,-徐知诰沉默着一直不说话,宋冉终于按捺不住,哼了一声。
”我知道你怪罪师傅,可是丈夫一世,志在天下,岂能因妇人而废家国。”
徐知诰垂眸淡淡的道,“岂敢怪师傅,若是我清醒,也会这么做。”
宋冉看了他一眼,有点感慨,“你很好,大郎就是太过妇人之仁,才会落是身死殒灭的下场,满腔抱负付之黄土,你要引以为诫,这副重担,终究只剩下你一个人挑了。”
徐知诰道,“师傅放心,我必以大哥的遗志为已任。”
宋冉听他这话说得诚恳,倒不似往日皮笑肉不笑的虚伪模样,满意的点点头,这人哪有十全十美的,大郎缺陷在于心慈手软,这二郎哪里都好,就是这性子太深沉,整天端着一张假模假样的笑脸,情绪压抑得一点也不外露,他的心思别人总得猜了再猜也猜不准,再说这样他自个难道不心累?
宋冉和徐知诰又说了几句话,见他面容倦怠神色恹恹,便说要他回去休息。
“师傅,你先去吧,我再坐一会儿。”
宋冉到外面嘱咐了一下穆宜才自离去了。
穆宜在外等侯了良久,见大帐内一丝动静也没有,终究不放心的撩帐往里瞄了一眼。
只见徐知诰坐着纹丝不动,面容沉寂,丹凤眼底黑漆漆的深不见底,仿佛腊月乌云遮蔽的夜,暗深阴鸷,看不见一点光彩,神情有些恍惚,正望着桌案上的沙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正要放下手里的帐子,却听得徐知诰唤了声他。
穆宜走了进去,“大人。”
”信送出去有十天了吧?”
穆宜算了一下,道,“大人,正好是十天。”
徐知诰点点头道,“到的话立即带来见我,若是万一我不清醒,你该知道如何做。”
穆宜面有忧色的应了声是。他从江都快马加鞭赶过来时,徐知诰因长途跋涉伤口恶化,状况已十分不佳,后来更是陷入昏迷,这时虽然醒来,也不代表安然无恙,他不禁有几分惭愧,怎么就教那刺客得了手呢,若是庄起在,怕是不会如此疏忽,自己终是欠了几分老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