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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约定地点的时候,陈琛和吉云已经足足迟了一整个小时。
桌子上散着几个空酒瓶,又铺了一连片的空铁丝。
男人等得心焦,几乎趴在桌上睡了一觉,此刻翘着二郎腿剔牙,听到声音,几乎是不抱希望地抬了抬头。
“陈琛!你小子够可以的,这鸽子被你放的,都十点多了,路上被哪个妞缠住了,魂都勾掉了吧!”
男人起身去捶陈琛,却在见到他身后走出来的吉云时,猛然一愣。冲陈琛一个劲使眼色:“陈琛,你简直可以啊,这就是弟媳吧,上次见着就想认识了,不介绍一下?”
陈琛从桌子下勾出张凳子,拿张纸巾给擦得干干净净,扶着吉云的肩让她坐下,这才说:“吉云,这是李想。”
吉云冲一身制服的男人点了点头,说:“不好意思,来晚了。”
李想一双眼睛恨不得贴吉云身上,将人仔仔细细打量了几回,这才吸了吸鼻子,道:“没事儿,弟媳,年轻人嘛,难免情不自禁,这个我还是懂的。”
一句话把吉云说得犯了尴尬症,斜着眼睛瞅了他一眼,人又攀上陈琛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陈琛,你早说今晚有节目咱们这见面就取消了呗,非要大晚上的赶出来,还把弟媳捎过来,你这人榆木脑袋,怎么一点怜香惜玉的道理都不知道!”
吉云听得直翻白眼,陈琛小心望了她一下,将桌上喝了只剩半瓶的啤酒推李想怀里,要他闭嘴:“喝吧你。”
又挥手招呼来老板要了菜单,推到吉云面前,说:“喜欢吃什么就点,这儿虽然环境差点,东西还挺干净的。”
老板正将铅笔从耳朵上拿下来,搁纸板上等着记录,连忙附和着:“做买卖要讲良心的,不敢掺假,都是鲜东西,和咱家里的一个味,美女你放心点。”
一边李想听不下去,问:“陈琛,你什么情况,这都几点了还没带弟媳吃饭哪!有些事要适可而止的,你不累,弟媳也累啊。”
说得老板都笑了,说:“美女多点点,来盘韭菜炒鸡蛋吧,男人吃那个可补着呢!”
“……”吉云脸都绿了,将菜单推到陈琛面前,说:“还是你点吧。”
吉云是一脸我不想说话的神色,陈琛只得从善如流地照做,荤素搭配点了几盘菜,又要了一大碗白米饭。
老板收了单子,在不远的露天“厨房”颠起炒锅,顿时火光四起,油与肉的香气四溢。
等待的间隙,陈琛拎了壶开水,将碗筷一一烫过了,再递到吉云的面前。李想在旁边张嘴笑,默不作声地看着。
等老板娘有空收了桌子,李想从口袋里摸出钱包,将给吉云办好的一张临时身份证亮到她面前。
“本来办起来没这么快的,陈琛和催命一样催着我。等我叫人弄好了,他又来电话说东西都找着了。他这本事简直通了天了,就是把我这凡人折腾得不行。”
吉云道了一声谢地接过来,说:“麻烦了。”
“唉,看在弟媳的面子上,忍了。”李想半个身子趴桌上,冲吉云笑眯眯地说:“看这身份证上的地址,你不是本地人啊。是陈琛在那边打工时候认识的吧,两人在一起多久了,你做什么工作的啊?”
好几个问题杂糅到一起,吉云不知道到底先解答哪个,挑了最近的一个回答道:“我是医生。”
李想来了精神:“当医生好啊,不用像我们似的风里来雨里去,夏天有空调冬天有暖气,不开心了就一个脸色扔出去,反正也没人敢和你们叫板。”
吉云说:“你那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了,现在医患关系这么紧张,哪个医生敢随便给脸色,都恨不得要把病人和病人家属供起来。”
李想听得直拍大腿笑:“听语气,弟媳你像是深有体会啊,一直就这么实践来着吧?”
吉云摇摇头:“我没那好脾气。”
“那你就不怕吃亏?万一教人给揍了!”
吉云笑笑:“我皮厚,就当挠痒了。”
吉云话都不过脑子,由着嘴皮子高兴陪着唠嗑解闷而已,李想却当了真,两条腿恨不得伸天上,四肢乱荡漾地笑起来:“陈琛,我真喜欢弟媳这性格,特逗。”
又目光炯炯地盯着她:“那你被挠过痒没?”
吉云眼珠子一转,瞅着陈琛:“挠过,这不才认识他的嘛。”
李想大吃一惊:“好小子,知道你打搅厉害,可你都学会打女人了,还打出感情来了。这么败人品的事情你怎么办到的,改天好好教教我呗。”
热腾腾的菜一连上了好几盘。
陈琛夹了个鸡腿搁吉云碗里,特地把肥厚的鸡皮剥下来,一点不浪费地塞李想碗里,说:“把脸上能通气地全给堵上吧。”
李想翻个白眼,咕哝:“重色轻友。”一弯腰低头,真将整块鸡皮吞了下去,砸吧几下嘴巴:“老板,今天盐有点多啊!”
嚼完了咽下去,又喝两口酒,对陈琛说:“‘火车头’的事情怎么说了,问你几次都没个准信,准备盘了没?”
桌上的气氛立马变了味。
吉云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夹起的一块山药掉了下去,她不动声色地重又夹起来。
陈琛不知道看没看见,这时将手里的筷子放下来,对着李想道:“吃饭的时候不想谈这事。”
李想还没回过味,执着地说:“我这也是关心你,吃饭的时候不想谈,不吃饭的时候又遇不上你,你总要抽个空让我关心一下吧。”
陈琛实在拿他没办法,吁出口气:“在考虑。”
“还在考虑?”李想直摇头:“关键时刻,男人最需要的是什么?魄力啊。我听说那店可抢手着呢,好几个人都想要,你还不抓紧赶快,想什么呢。”
陈琛又往他碗里添了几块鸡脖子:“这么多菜都堵不上你的嘴!”
不说话,一顿饭吃得就有些平淡。吃饱喝足,陈琛喊来老板结了账,和李想打了个招呼,带着吉云先走。
李想晚上还要去值班,不着急离开,在排档里又坐了会儿,要了一碟子花生米去去嘴里的酒味。
老板端着小碟子过来的时候,闲话道:“李警官,刚刚那个是你朋友啊。”
李想捏了粒花生米,去了皮丢嘴里:“嗯,以前的战友,一个屋里睡过好几年呢,那么多人,就数我们俩最瓷实。”
老板嘿嘿直笑:“那他现在干嘛的,以后让他多来照顾照顾我生意。”
“他来照顾你生意?”李想笑起来:“他就是准备做快餐的,自己家里雇厨子,成天吃了吐的,还用上你这儿来吃?”
老板直点头:“做老板的,怪不得啊,女朋友漂亮的和明星一样。听你说,她还不是本地人啊,为了你朋友要特地搬过来?”
“哪能啊,就是来参加会议的,后来身份证丢了——”李想将整件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刚刚两个人的不对劲。
此刻一凿自己脑门:“我这什么智商!”
***
面包车上,两个人亦是一路无语。
直到车子在市里转了两圈,陈琛默不作声地算是带吉云看遍了这城市的夜景,方才带了一脚刹车放缓了速度,问:“你晚上住哪?”
吉云看了看周边,说:“我也不知道,你随便给我挑个宾馆吧,离你住的地方近点就好。”
夜色迷离,灯火阑珊,映着点点灯火,陈琛看了一眼身边的吉云。
一张脸上无波无澜,除了流动的光影,就像是定格的画面。陈琛觉得,她在思考,真有话想说的话,一早就和炮仗似的炸开来了。
吉云脸上灼热,扭过头,他目光仍在,淡淡抱怨:“好好开车。”
陈琛把头扭回去,紧盯路况。
“市里挺小的,哪儿都离我那近。”
吉云点头:“那就更可以随便住哪了。”
陈琛没能让她随便,找了市里一家星级高位置好的,车子一路开到宾馆门口,上了迎宾区。
吉云觉察的时候,已经有穿着长风衣的侍应生来帮忙开门,她讷讷笑了笑,说:“陈先生,你服务态度这么好,是不是要给你小费?”
她先进了大堂,挑了个大床房,准备刷卡预授权的时候,陈琛恰好走了过来,问了押金后立马掏出钱包,递过去几张现金。
前台有些疑惑,不知道该收女士的卡,还是先生的钱。
吉云含笑倚着柜台,将卡在台面划了划,和前台开玩笑道:“最喜欢有男人为我花钱了。”
前台附和着笑两声,接了那现金,吉云将卡收起来。
交付房卡的时候,前台很认真负责地对陈琛说:“先生,您要是留住的话,麻烦把身份证给我登记一下。”
方才还大大方方的男人此刻立马局促起来,张着嘴犹豫半晌,方才说:“不,不,不用,我晚上不住在这儿。”
前台笑意更深:“那好,祝女士入住愉快。”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大约是吃得很饱,饭后血糖升高,吉云觉得既累又困,积蓄了一整天的疲乏,此刻如潮水般一股股涌上,头也开始晕了起来。
她抓着梯内的扶手,倚在光亮的梯门上,自那镜子似的一面墙里看到陈琛拧着眉心,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下意识地冲他笑了笑,他也还是盯着她。
进到房间,吉云一脚蹬了高跟鞋,赤脚踩在软绵绵的地毯上找浴袍。
陈琛正在归置整理她的行李,听到她说:“我先洗澡了。”这才直起身子去寻她。
吉云正关浴室的门,只探出个头来,说:“你要是想走了就帮我把门带上,我洗澡挺久的。”
门轻轻关好。
热水被开到最大。
当雾气氤氲,热度充溢,吉云站在莲蓬头下,任凭水在身上跳跃的时候,方才觉得这一晚的失魂落魄终于有了恢复的兆头。
混沌之中,方才能教人放下面具,重归自我。
吉云咳了两声,终于有空想到陈琛,想到自己,想到火车头,想到相隔千里的两座城市……也想到他们的未来。
如果说他的家乡是个可以逃避城市繁华的世外桃源,那一旦选择回归,便无论如何都要直面起惨淡的人生。
她已经不能再赖在这个地方,可她也不能带走陈琛。
命运像是为她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
封闭的空间明明热得蒸人,她却环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门锁忽然响动。
一个模糊的人影自缓缓开启的门后进入。
距离很短,他走得很慢。
从悬悬的云端走到她的心坎,每一步都教她震颤。
然后,一只手拉开玻璃隔间,那人终于和她面对。
吉云没有动,陈琛也没有动。
繁华世界,只剩热水洒落在皮肤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