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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云问:“陈琛,你要带我去捉贼?”
陈琛说:“差不多吧。”
如果不是陈琛,如果不是这个男人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她绝对是要煞风景地哈哈大笑,然后很不客气地问问:真当自己是警察了?
陈琛开了车子,拿出块毛巾擦擦脸,又将毛巾扔了进去,关上门。
吉云踱到车边,问:“我们开车子过去吗?”
陈琛说:“不用,他们活动范围就固定在这附近,出去转转说不定就能碰见。我大概知道他们住哪,实在不行就上门堵着。”
吉云诧异:“你连这些都知道?”
怪不得警、局里头,他斩钉截铁地说那两个不是本地人。
吉云又问:“中午在警、局里头,给你递烟那人你熟悉?”
陈琛点头:“那是我战、友。”转念一想,问:“你怎么这么问?”
吉云很是不理解:“既然你知道贼在哪,又有做警、察的战友,干嘛要自己费力气去找,我们直接报、警找他来不就好了?”
说着已经用陈琛给的手机按110,陈琛将她按键的一只手抓过来,将手机从她另一只手里拿出来。
陈琛黑漆漆的瞳仁注视她:“吉云,我们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
吉云微怔,心里凉凉回味他口中的“我们”二字,继而苦笑:“这么小的一件事怎么还上升到行事准则上来了。”
陈琛说:“待会儿由我来出面,你就别管了。”
吉云低声问:“陈琛,你这算不算知情不报,为虎作伥啊?”
陈琛说:“你不懂。”
吉云直直看了他几秒,终于妥协:“好,我不懂。”
陈琛从小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身边多数的人一辈子勤勤恳恳地劳作,也有些人为了挣快钱钻空子。
周遭看不下去的事情太多,但只要是人不犯我我亦不犯人,彼此之间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着距离和克制。
生活于他们从来不是一条笔直的康庄大道,反而时刻如履薄冰,如行钢丝,他们在这样逼仄的空间里独善其身,往往只是为了要让自己过得更好。
吉云不懂,陈琛不怪她,一个出入都有车子接送,住得起那种豪华别墅,工作于她而言更多是兴趣的女人,尽管教养要求她尽量内敛,从不炫耀自己拥有什么,但从本质上说,是的的确确和他不一样的。
一个尚在打经济基础,一个不断追求上层建筑,他们的分歧,其实从一开始就存在。见到她的第一面,陈琛就知道他们不是一类人,也很难走到一起去。
他话不多,但不代表他蠢。
吃饱的食客渐次出来,见到陈琛,都客气地打个招呼。林玉闲了一点,又跑出来透气,缠着陈琛,问:“你又有事要出去啦?”
气氛正僵,吉云将手腕从陈琛手里挣脱出来,说:“我到门口等你。”
陈琛说好,又把钥匙递给林玉,交代道:“一会儿有人点餐,叫人用车送餐好了。”
林玉问:“琛哥,你不用车啦?”
陈琛说:“不用了。”
“那你待会儿回来在路上给我买个芒果?”
“不行,你过敏。”
“我想吃!”
“不行。”
……
陈琛去找吉云的时候,她站在围墙下头,拿手遮着脸。虽然已近年底,这个城市的太阳依旧热烈。
只是一会儿功夫,吉云就晒红了脸,额角鼻尖冒起一点细汗,看到他,说:“聊好了?”
“嗯。”
“那走吧。”
只这几句,陈琛便知道她生气了。
他根本无意将气氛搞得这么僵,一字一句也不过是就事论事,只是她太过聪明,他的弦外之音,她未必不清楚。
***
抢吉云包的那俩,是一对来当地打工的兄弟,不过没什么文化,又四体不勤不肯做苦工,这才铤而走险坐起了抢包的行当。
陈琛和他们只能算是脸熟,时常见到他们在街头烧烤店里喝酒吃烤串,偶尔“生意”不太好了,才去火车头里合点一客快餐。交钱的时候摸遍身上每一个口袋,陈琛总是心安理得地接过,然后展开那些皱巴巴的钞票。
每个人的故事各有各的不同,但走到这一步却都差不多。
这座的城市的小巷依旧狭窄,路面铺着青砖,偶尔一个不巧,踩上块松动的,就将隔了夜的雨水,混着泥地踩出来。
吉云几次中招,不得已贴着墙角的长砖去走,又欲要扶着墙面,可一看背阴的墙上生出的暗绿苔藓就退缩了。
陈琛见她如此纠结,将手一伸,说:“你挽着我胳膊好了。”
吉云翻着眼睛看了看他,手往前一够,手心正好熨帖起他的。他手仍旧干燥温热,大概没想到她会牵住他的手,此刻猛地一僵,吉云只好自己用力扣紧。
他们不是没有亲密接触过,除去那次混乱的吻,他抱过她,也不止一次皮肉相碰,比这更暧昧更玩味的时刻都有,却没有哪一次像此刻这样教吉云心跳得身体战栗。
连陈琛在回神之后的手指一动,都教她窒息,幸好他没有甩开,只是很自然地反握住她,然后两个人的手心渐渐湿润,不知道是谁出的手汗。
这一段路,格外的长,又格外的短,两兄弟租的房子门前,陈琛松开吉云的时候,她觉得不过短短一瞬,可脚脖子分明已经又酸又痛。
陈琛敲了敲门。
没多一会儿,有人嚷嚷着来开门,见到陈琛,刚刚还怒气冲冲的脸上换了副油腻腻的笑脸:“陈老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陈琛说:“今天没出去啊,昨天捞了笔大的吧。”
那人挠了挠剪着板寸的头发,指甲缝漆黑,笑道:“都是陈老板照顾。”
他视线渐渐移到一边的吉云身上,上下一打量,色眯眯地说:“这是嫂子吧?长得真漂亮,和大明星一样。”
吉云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
陈琛不置可否,说:“今天找你来有点小事,怎么,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请啊,怎么不请,陈老板一来,我们这破屋子都亮堂起来了。”
陈琛朝吉云点了点头,让她先进去,陈琛跟在后头关上门,又将插销推上。
那人说:“没事的,陈老板,你随便一关就好,不用锁,不用锁。”
进了屋子,几乎一片狼藉,地上地下全是杂物,两个大箱子全开着,女人的衣服内衣散的处处都是。
吉云当然认得出其中一个是自己的,只是不动声色,让陈琛解决,原本在箱子边翻东西的那个见到来人,眯着眼睛望过来,说:“谁啊,哦,陈老板啊。”
陈琛说:“今天来没什么大事,就是过来认认人。”
两兄弟还纳闷:“认什么人?”
陈琛看着吉云,说:“是这两个抢了你行李的吧。”
顿时间,房间里鸦雀无声。
吉云还真是像模像样,指认凶手似的仔细看了二人,给她开门的那个大约是昨天骑车的那一位,风大雨急她没注意,但箱子边的那个化成灰她也认识。
吉云一脸轻蔑,说:“是。”
翻箱子的那一个倒是没认出吉云,只是紧张之下草木皆兵,做贼心虚地喊了声:“哥,快打出去!”
说着就要动手,二对一,看似攻防失衡,只是陈琛身手果然了得,收拾两个小毛贼压根不在话下,还没过得了两招,一个个都败退下来。
难兄难弟被撂在地上,又是揉腰,又是抻腿。
两个人不服输,又谁都不敢再冒头,忿忿地埋怨:“你别欺人太甚,把东西都还给你好了。”
陈琛两眼一瞪,把人吓得直抖。
“东西都在这儿了?”
一阵弱弱地回答:“都在,都在。”
陈琛望着吉云:“哪个箱子是你的?”
吉云指了指其中银色的那一个。
陈琛蹲过去,将散落的衣物抖干净,折得整整齐齐地塞回去箱子。好几件文胸内裤被翻出来,他迟疑了一秒,也捡起来,拍了拍灰,一一放好。
吉云走过去拍他的肩,陈琛抬头看她,说:“待会儿就好。”
吉云想了想方才说:“这些衣服我不想要了。”
被别的男人摸过,一夜过去,也不知道有没有被用做过别的用途,她心里实在膈应。
陈琛看着满箱子衣服,尽管知道一定价值不菲,还是顺从地说:“好,那不拿了。”
“你同事的呢?”
“也不要了。”
“还有别的东西吗?”
“还有一个包。”
陈琛看着地上的两个人。
当弟弟的给哥哥使眼色,当哥哥的又冲弟弟皱眉头,陈琛一人给了一脚,说:“你们快点。”
哥哥只好乖乖去拿,从里屋拎出个深绿色的女式包,吉云一把拽过来。
陈琛说:“你赶紧看看少没少东西。”
兄弟俩互递眼色,都提心吊胆。
吉云刚一打开包就黑了脸,粗着喉咙说:“我放里面的纸包呢?”
又是哥哥扭扭捏捏站起来,再进了一次里屋,然后取出个报纸包裹的一小沓东西,撕开的口子里露出粉色。
陈琛一怔。
吉云走过去一把夺下,稍一掂量就知道不对,恶声恶气地说:“我里面的三万块呢?”
男人咽了口唾沫:“我们兄弟俩花了点儿。”
“花了一点儿?”吉云恨得牙痒痒,只差没一头撞过去:“你们这群废物,活着还不如死了。又不是断手断脚,做什么不好,去偷,对得起养你们这么大的父母吗!”
话实在难听,兄弟俩都有些气,把胸一挺,说:“东西还也还了,人你们打也打了,怎么着,还不依不饶啊。把哥们两个惹急了,和你们斗个鱼死网破,谁怕谁啊!”
吉云性子烈,被呛得直接要和人动手,陈琛将她一把抱过来,安抚地说:“行了,行了,你别和他们一般计较。”
兄弟俩还要起哄,陈琛一个眼刀扔过去,都没了响。
陈琛一直将吉云拖到门口,关上大门才松开她。
吉云没了和人争个一时长短的机会,自己和自己生气,抢在陈琛前头走得飞快。
陈琛也不劝她,步步紧跟,直到天上一个响雷劈下来,她被吓得背影明显一抖,紧接着,将一股子邪气全撒出来,把包往地上狠狠一扔。
她生气就气到最极致,发脾气的时候不分青红皂白,天也和她作对,地也和她作对,只怕陈琛在她眼底都成了眼中钉。
陈琛去将包拿起来,吉云果然恨恨地说:“不许捡!”
陈琛莫名地想笑,一手拎着包,一手抓着她肩膀,带她往屋檐下躲。
吉云问:“你干嘛?”
话音刚落,大雨已经倾盆。
南方的雨,说下就下,来势凶猛。
吉云已经紧贴着砖墙,还是被三面乱飘的雨弄得湿漉漉,不舒服地扭动了几下。陈琛索性推着她的肩,将她隔在一片狭窄的空间里,用自己的身体覆过来。
雨果然打不到她,他的背上却是一片湿润。
距离拉近,濡染的呼吸渐渐乱了起来。
陈琛低头看着安静呆在他胸口的女人,问:“不生气了?”
有点促狭,有点取笑,低沉嗓音里带着一分沙哑,热热的空气扫到她耳边,一阵蚀心的酥麻。
吉云想了想,说:“还是生气。”
陈琛淡淡说:“别生气了。”
吉云将头一抬,明亮的眼睛锁死他:“他们不会追过来吧,也不会找你麻烦吧?”
陈琛说:“他们不敢。”
吉云说:“小心驶得万年船,你以为我是怪你滥用私刑?我从头到尾只是怕你遇到什么危险,以后会有什么麻烦。”
陈琛这才听懂,她斤斤计较的是之前的那番争论。
吉云说:“陈琛,我是真的很生气,我以为你这次见到我,我们之间的某些问题就能迎刃而解。可我没想到你还会摆出新的问题,你把我和你分隔开来,无论如何,你都觉得我们不是一路人对不对。”
她说得很慢,也很吃力,每一个字都在绞尽脑汁,等一番话说完,几乎脱力地倚在墙上喘气。
陈琛也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听,然后静默不语。
直到她问:“你是不是还是那么排斥我,为什么我每次想和你亲近一点,你就很冷漠地推开我。”
他忽然低低地笑起来,嘴唇悬在她脖颈的地方,温度炽热,像是每一秒都会落下来,却又没有。
许久,他一脸正色地望着她,问:“吉云,你为什么来这儿?”
和昨天,一模一样的问题。
吉云看着他:“医院派我来学习的。”
陈琛眼神一暗,眸色就更深下去。
年轻的脸上,是他并不多见的失落,没有阻挡,也没有修饰,就这么直白地亮在脸上。
疲乏来得太汹涌,让人来不及戴上面具。
吉云忽然又说:“也是来找你的。”
他密长的睫毛一眨,几乎扫过她敏感的眉骨,眼中隐隐亮起某种星火:“你知道我在这儿?”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南方人。”
“那你还说是来找我?”
“我过来,只是想着最起码能离你近一点。”
陈琛拧起眉:“如果找不到呢。”
“我找到了。”
“如果找不到呢。”
“那我就接着找——
那么多城市。
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找。”
吉云脸上火辣辣的一片,心底的那份骄傲变成难言的羞赧,叫她此刻低下头。
而他挡在她面前,身体是这样的宽厚,这样的有力,她无法控制,颤着手去触摸他的胸口,再沿着硬邦邦的肌肉一直抚到他身后。
他身上这样的湿,年轻的躯体却是这样的滚烫。
痒痒的手心被灼灼炙烤,却是终于……舒服了。
陈琛放开她的肩膀,手滑到她的下巴,轻轻的一提,叫她紧紧看向自己。
她眼中雾气弥漫,迷蒙之外,眼波如水。
陈琛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吉云说:“陈琛,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吧。”
“什么?玩?”
“嗯。”
“记得。”
他头又低下来一些。
吉云仰着脖子,某种冲、动的热流自心脏的部位散布开来,游弋在四肢百骸之间,她整个人如被细密的针刺。
胸腔却又笼罩起低压,氧气被压缩,有种窒息的眩晕。
视线里,陈琛嘴角微动,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
“好啊,”他说:“你来玩我吧,吉云。”
他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