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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病房楼,陈琛将吉云的手从自己身上扒下来,说:“你进去吧,我必须要在外面守着,车上还装着药没卸呢,不能离人。”
吉云心不在焉地说:“你还挺负责的,刚刚你撞了人家怎么一声不吭。”
陈琛一本正经:“是她左拐速度太快碰得我,要是我一个不留神没避过去,她恐怕要躺在地上和我理论了。”
其实他就是不说,吉云也一清二楚。
陈琛不仅仅会开车,而且开得很好。
他选择沉默绝不代表理亏,若真是要争一时之长短,与说话相比,他恐怕更爱用拳头说话。
吉云冲他笑了笑,“我也不进去了,我今天休息。”
陈琛说:“那等那位先生走了,我喊你出来。”
“好。”
过了片刻,魂魄归位的吉云这才回过神来,想了想刚刚的那段对话,不满地说:“谁说要等他走了,我才可以出去。”
而且不是他们,不是她,看起来木木的男人其实精明得和只狐狸似的,明明白白说了是徐敬尧。
吉云撇清嫌疑:“我和那人有点过节。”
陈琛推开玻璃门,淡淡应了一声:“哦。”
吉云胸口本就不顺的一口气,现在更加郁结。
和他解释个屁,她和他更不熟!
一边是骄阳似火,一边是冷气强劲,在虚设的门前汇成两道互不相容的势力。
空气中流动着的除了冷与热的对峙,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始终挥之不去。
吉云只好没话找话,倚着门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帮我们医院送药的,之前一直没见过你。”
陈琛坦然说:“我这是兼职,才干了没几天。”
“兼职?”吉云想了想:“这么辛苦,为了早点给我还钱?”
“嗯。”阳光刺眼,陈琛眯着眼睛望向远处,说:“白天多干几份活,能多挣点钱,攒够了就还给你。”
“这工作轻松吗?”
“挺忙的。”
“怎么?”
“我送的这药很畅销,要货的地方多。”
“什么药啊。”
“清脑康,治偏头痛的。”
“……哦,是这个。”
陈琛忽然走出去,吉云在后头喊住他,问:“你去哪?”
“卸货。”
吉云吞吞吐吐:“他……他走了是不是?”
陈琛放慢脚步,头向后偏了偏:“你不是不在意吗?”
吉云恨得牙痒痒。
烈日当头,吉云找了个树荫,站在下头看陈琛挥汗如雨。
人都说专心的男人最迷人不过,可与她相比,陈琛年纪太轻,尽管人高马大,身材健壮,可一张青涩未脱的脸就出卖了他。
再迷人不过也败给了岁月无情,吉云不是个爱触景生情的女人,却仍然生出几分叹世态炎凉的感慨。
院里的几个医生出来盘点,也只是手插在白大褂里站在阴凉处指点江山。一扭头,看到吉云,都跑过去打招呼。
吉云皮笑肉不笑地倚在树干上,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余光里,陈琛正脱了罩在外面的一件短袖t恤,里头,是那件熟悉的灰色背心。
吉云二话没说,走过去,将t恤从陈琛手里抽出来,说:“我帮你拿着。”
陈琛被太阳照得脸色微微发红,反衬得汗水泡过的皮肤更白了一分。他不肯,说:“我自己扔去车厢。”
吉云坚持:“我来我来。”
刚刚还对小司机颐指气使的同事们此刻都聚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吉医生,这人你认识啊?”
吉云嗯了声。
那边陈琛跳上车子,手里捧了一个半人高的箱子,她紧张兮兮地跟过去,叮嘱:“你膀子脱臼这才好了几天啊,别逞能,手脚健全的都没你拼命。”
说着,眼锋嗖嗖往外射了一圈,那几个游手好闲的立马跑了过来,接箱子的接箱子,推车的推车。
吉云冷眼旁观,终于觉得有点舒心了。
***
等陈琛把货卸好,影子已被踩在脚下。
药房的几个和吉云打招呼,问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饭。
吉云冷着一张脸摆弄手机,敷衍地摇头。
“那我们先走了,吉主任。”
还是没人理会。
几个人彼此给个眼神,轻手轻脚地溜了。
待几个人走远,吉云这才把手机扔进包里,一抬头,恰好瞧见陈琛在注视她,阳光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睛,像皱了眉。
吉云隔着老远冲他笑:“你看着我干嘛。”
尾音一点点的上扬,她朝他走过去。
陈琛说:“好像人人都怕你。”
“不做亏心事的人不必怕我。”她一撩头发,仰面望他,嘴角噙笑:“你呢,你怕不怕我。”
阳光直射在她脸上,密密布满浅金色的光,循着她每一丝每一缕肌理蔓延触角。
一双眼睛顾盼流转,剔透如琥珀,毫不设防教人足以一眼望穿至底,却又空空无一物,是虚,是浮。
吉云是一个保养得当的女人,脸上的皮肤紧致饱满,只有细微的两道法令纹,每每笑起来的时候才会泄露时光的秘密。
岁月沉淀,岁月如梭,岁月将这女人打磨成圆润滑腻的一条鱼,她让人迷惑的态度,听似寻常却有所指的话语,都教陈琛不舒服。
他喜欢平铺直叙,喜欢直截了当,喜欢将每个人分门别类,开肠破肚,一个个躺平了看尽他的一切……他不喜欢猜。
翻来覆去地猜。
陈琛将视线挪开,一只手去拉车门:“不怕。”
是啊,他有什么好怕的。
她不是他领导,他也不用看她眼色,除了那悬而未决的三万块。
他不欠她什么。
吉云将t恤递给他。
然而在陈琛即将关门的那一瞬,她忽然用手抵住了门,问:“我帮了你这么多,你都不请我去吃饭的?”
陈琛:“……”
车里没空调,吉云将窗子开到最大,还是被车里一浪高过一浪的温度热得出了一身汗。
她半倚着车门,下巴支在胳膊上,一边擦汗,一边很静地打量车厢。
很破很旧,内饰被晒得脱了色,皮椅因为年数久远而起了褶子。但是因为接手的人是陈琛,所以每个地方都被收拾得异常干净。
车里没有多余的东西,空荡荡的仿佛就只装了他们两个人。
出医院大门的时候,陈琛从抽屉里取出瓶矿泉水,扔到吉云怀里,说:“我没喝过。”
水也被蒸得滚烫,吉云拿在手里像抱着一个热水袋。
“这水一直放车上的吧。”吉云问。
陈琛:“嗯。”
“那不能喝的,温度一高,塑料瓶里的物质很容易分解了融进水里,对人体有害。”她一本正经。
“那你放着吧。”
吉云已经拧开了盖子,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
“……”陈琛说:“你不是说对人体有害吗?”
吉云擦了擦嘴边的水,说:“我又不怕死。”
“……”
她微挑着眉梢,言语肯定。
只是蓦地生出一分奇异的想法,陈琛觉得这个女人……有些无聊的有趣。
吉云说:“你请我吃什么午饭?”
“你想吃什么?”
“想吃点凉的。要不你现在就靠边停车吧,我知道这地方有个摊子卖的东西特别好吃。”
狭窄的小巷,一对中年夫妻撑了把遮阳伞,已经日复一日风雨无阻地摆了许多年。
吉云和陈琛坐在最靠外的一桌,她给两人分别要了一碗凉皮。
吉云用热水烫了两双筷子,听到他问:“你中午就吃这个?”
老板娘将凉皮端过来,白乎乎的一大碗,上头飘着几根翠绿的香菜,底下酸醋和香油的气味混合,闻了就觉得食指大动。
吉云把洗干净的筷子递给他,说:“对啊,你不够吗?”说着就端起碗把凉皮往他碗里推。
陈琛说:“够的够的。”横着食指去推碗壁,她还是用筷子夹了大半,自己端着小半碗笑眯眯地坐了回去。
怕是真的饿了,吃饭的时候陈琛恨不得把头埋碗里,每每夹一口凉皮,他都亟不可待地张大嘴,吸得刺溜带响。
吉云一条条地数着吃,还没点到十,对面的男人已经将战场打扫完毕,撕了张餐巾纸擦嘴。
吉云挑着眉头看他,忧心忡忡地问:“要不要再来一份。”
陈琛看着她,有些尴尬:“够了。”
吉云说:“你吃饭也太快了,对胃不好,还有声音,你就不能文雅点?”
陈琛说:“男人吃饭就得这样,像你那样,不香。”
吉云振振有词:“其他男人是其他男人,但你不行。”
“……”她说话太过跳跃,陈琛都不知道怎么接话。
吉云莞尔一笑:“因为你长得很帅,是帅哥,帅哥能那么吃吗?”
“……”
“哎,有人夸过你帅吗?”
陈琛默了几秒,方才说:“有。”
“不可能。”
“……”
“我不相信这世上有人和我一样眼瞎,你别太自恋了。”
吉云丢了筷子哈哈大笑,陈琛一张脸仍旧白得刺眼,一双耳朵却刷得通红。
恰好他手机响起来,他看了看屏幕,又看了看吉云,吉云朝他点了点下巴:“去接吧。”
等他回来的时候就说有急事要先走。
吉云慢悠悠嚼着凉皮,不无遗憾:“还想着要你送我回家的。”
陈琛说:“那我等你会儿。”
“算了,你走吧,我吃过了打车好了,你那车上没空调,我坐着也挺难受的。”
陈琛没再多说,彼此道别,他原本已经走出了巷子,没几分钟,吉云又看他折返了回来。
他站在伞外,短发毛茸茸地罩着一圈光晕,密长的睫毛落在眼睑上,他眸色更深。
陈琛说:“上次你去菱花街坊是去看毛孩他母亲的吧。”
吉云说:“毛孩?”
陈琛说:“就是……就是上次划你包的那个。”
“哦……他啊。”
“最近阿姨身体不太好,能不能麻烦你过去看她一趟。”
“行啊,”她回答得心不在焉:“等我有空吧。”
“你什么时候有空。”他追问。
“不知道,看吧。”
“到底什么时候。”
“……”吉云睨他一眼:“就这两天吧。”
陈琛仍旧是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吉医生,你别敷衍我。”
真是服了他,吉云认命地说:“明天吧,明天我有门诊,等瞧完号了就能走。你要是有时间,就过来接我。”
陈琛想了想,说:“好,反正明天我也要过来送货。”
吉云点头,朝他挥手。
陈琛又说:“把你的手机号码给我吧。”
吉云又仰头看他。
“明天……我好联系你。”
吉云笑着从包里翻名片,说:“我现在手机没电了,你照着我名片上的号码给我发条短信吧,等我一开机就把你存了。”
陈琛说好,伸手去接那张卡纸,吉云却玩似的往后一缩手,引得他走进伞里站到她面前。
小小的名片,一边一股力量。吉云不松手,陈琛也没。
吉云挑着眉梢,嗓音又尖又柔,轻笑着说:“陈琛,你问人要号码的方法挺特别的。”
陈琛皱着眉头,由衷地说:“无聊。”
她这才松手。
晚上,吉云躺在床上的时候,记起阳光下陈琛赤红的耳朵,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手机静悄悄地躺在耳边,她想了想,这才把它开了,删了几个运营商通知未接电话的短信,果然有一条陌生号码静静躺在收件箱的最顶端。
短信和他人一样简单,只有很干脆利落的两个字:陈琛。
黑暗里,吉云眯起眼睛发了一条过去:睡了吗?
看看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想他那种生活简单的人,除了工作吃饭和睡觉,应该没有第四种选择了吧。
谁知道等了几分钟,手机忽然响起来,陈琛回了电话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