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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府城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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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许宁便带了宝如去城里集市买东西,她已四个多月,穿了件宽松的茜红襦裙,松松系着鹅黄丝绦,其实她不肯穿这样醒目的,许宁却挑拣了出来非要她穿上,说她怀孕了街上人多,若不穿醒目些挤着擦着了怎么办。她没法子,说真的前世今生也没在府城怎么逛过,孕后一直闷在院子里,自然也是想出去散散心的,便也依了他。

    府城六街三市的茶坊酒肆,客寓饭店,家家拥挤不开,九流三教川流不息,因着宝如想着先买些料子做孩子的衣服,许宁便护着宝如先去了布店,那布铺子的伙计一看到宝如挺着肚子,十分知趣,介绍起来头头是道,宝如前世没有孩子,这一世才知道有这样多讲究,想着除了给唐远那个幼弟买些料子做衣服,自己肚子里头的孩子衣服也要做起来了,虽然如今她依然有着仿佛在梦中的感觉,出现的轻微胎动却已昭示着孩子的存在。

    这一买起来就没完了,细软的松江棉布适合做尿布和中衣,丝绸也适合孩子娇嫩的肌肤,可以做肚兜防止着凉,再挑些厚软的料子,要给孩子做鞋子。孩子生出来没多久也要冬天了,上好的棉花称上几斤做小被子,但是孩子穿的小棉袄,却是要买蚕丝来做丝绵衣了,再有长生锁,手脚镯子,金的银的玉的,宝如都挑花了眼,好不容易都买了些,孩子玩的布老虎、布偶,拨浪鼓,手铃,孩子用的茶油膏,驱蚊香,小碗小勺……甚至是孩子的床、椅子,这些家什也要打……宝如每走进一家铺子,就感觉到了一种急迫感,似乎每样东西都有用,她发现她真的什么都没准备。

    一口气买了许多东西,又打了许多家什到时候来取,许宁提着沉甸甸的包裹,一直一声不吭的在后头,只有宝如开口问他,他才答上几句,其他时候他只管掏钱结账,一转眼就已逛到中午,宝如有孕在身,终于感觉到了腿脚酸软,许宁便带着她到了一家酒楼歇息顺便吃午饭。

    那酒楼做的饭菜极为精致,楼上大堂四面开窗,每窗看出去都是景,许宁提前订的桌子,窗子外头正对着江水,春江水汤汤流流,春风吹入整个楼层软而带着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许宁和宝如两人吃不了多少,不过一会儿便吃好了,许宁看了看那些东西道:“我先拿一些过去放车上,再回来接你过去,你先坐这儿歇息一会儿,省得我手里拿着东西顾不上你。”

    宝如自己心里也紧张孩子,自是颔首答应,许宁便给宝如点了一壶茶和一碟茶点,便提了那一大包的东西下去了。

    宝如一个人身上有孕,又逛了半日,吃饱后其实有些昏昏欲睡,一个人靠着窗似是看风景,其实已是有些迷迷糊糊,正眉眼缠绵之时,却被一声温和的叫声唤醒:“这位娘子,楼上座满,请问可在此坐一坐?”声音明晰清润,还带着京师那边的口音。

    宝如转过头,眉目尚带着倦意和懵懂,春光明媚,她的容色却似比这明媚春光还要明亮动人,那施礼的青年饶是见过国色,仍是屏息了一瞬才回过神来道:“这位娘子,我们是外乡人,听说这楼观景最佳慕名而来,只是已客满,听小二说您过会儿就要随尊夫走了,不知我们可否冒昧先坐你这儿?”原来宝如若是待字闺中,这青年便不敢如此冒撞,然而前朝因出了女帝的缘故,女子穿着胡服男装外头行走大为风行,到了本朝虽有所收敛,市井中已嫁的妇人在外却是不妨规矩的,那青年寻座不得,听了小二推荐,看这妇人虽然年纪轻,却已挽起发髻,便上前询问。

    宝如打量了下那青年,五官清俊,一双细长单凤眼,两眼湛然有神,有些眼熟,带着一领头巾,轻袍缓服,衣着虽然看着朴素不打眼,衣料却都是上好的,腰上的玉带钩和香囊一看也是低调精致,不似凡品,身后跟着另外一名蓝袍士子,看宝如看他也慌忙作揖,显然是以此青年为首,两人衣着气度看着都不似普通读书人,而是什么侯门公子……她原本困倦得很,忽然精神一振,这青年她却是认得的!好像是许宁的同年?依稀记得是姓……李的?如今相貌看着更年轻许多,无怪乎她一下子没记起来,她记得他是因为他偶尔会深夜前来和许宁清谈至天明,她作为内眷做了宵夜来给他们,他总是十分赞赏,对她态度又特别和蔼,举止从容,谈吐文雅,许宁不少同年好友她都认得,这位李相公却分外令她有印象,因为他看她的时候总是十分尊重,不似其他人,要么避开双目表面回避实际令人觉得不坦然,要么笑意轻佻仿佛知道她是市井出身不大尊重。

    不过她记得许宁对这位李相公是颇为看重的,每次都亲自迎出去,只要夜谈,也必让她亲自做羹食……也是,既然是许宁的同年,应当也是年纪轻轻便得了进士,想是二人在朝政上多有助益。她连忙站起来施礼笑道:“我们是已用完饭,奴正等相公过来接,这位相公还请自便。”

    青年看到她起身腹部隆起行动缓慢,慌忙道:“这位娘子请坐,多有叨扰了。不知这位娘子还有甚么要用的,由小生请了以表谢意。”

    宝如微笑着坐了下去,目光清亮,神色从容,动作闲雅大方,那青年眼里带了一丝欣赏,一边转头和还在赔笑的小二道:“再给这位娘子拣两碟茶点,算我赔礼的。”

    那小二连忙挥手,一名跑堂的端着满满一大托盘的小食过来道:“还请客官挑选。”

    那青年看宝如还在谦让,看了眼桌上是一碟五色甜米糕,便点了黄雀鲊和一碟子梅子姜两样道:“小娘子身子重,只怕也喜欢口味重些的,内子怀孕就独爱这两样。”

    宝如笑道:“可知相公是从京师来了,这黄雀鲊是京师一代爱吃的,我们这儿却不太作兴。”

    青年挑眉笑道:“这位小娘子年纪轻轻,倒像是阅历甚广?”

    宝如笑而不语,青年也不追问,十分知礼,自己点菜,宝如看他先点了广陵有名的“绿杨春”茶,这茶形如新柳,嫩绿匀齐,很是有名,小菜又加了个烫干丝,然后菜式点了红丝水晶脍,虾蕈羹、洗手蟹、炒蛤蜊几样,心下暗叹果然此人是个会吃的,广陵城临着江,这几样水产的确最新鲜好吃,特别是虾蕈羹用的桐蕈,那是京师那边吃不到的,便是勉强做来,也要用油浸渍过,味道大不如前了,也有人带着桐木一同运送,只是这成本又高了,一般人也吃不起。她是在京师开过馆子的,心下自然明白。

    过了一会儿黄雀鲊和梅子姜先上来了,那青年举手让宝如,宝如笑着拿了筷子攮了只尝了下,做得甚是一般,当年自己在京师为了迎合京师人的口味,既要合胃口,又要别出心裁,也在这道菜上下了许多功夫。那青年看她持筷吃黄雀,举止并不失态,这黄雀骨多肉细,吃起来难免不雅,难得这位娘子落落大方,既不会和大家闺秀一样怕失态便扭捏作态,又不会大嚼丑态毕露,大家之气尽显,他不知前世宝如为了这吃饭受了秦娘子多少呵斥才训练出来的仪态,心里只想着不知何等男子方能娶到这般娘子。

    菜陆续上来,这时许宁也上了来,看到宝如面前居然有人,怔了怔,宝如转头看到许宁笑道:“相公,这两位公子座位满了,先借我们的座头一坐。”那青年早站起来笑着行礼道:“这位兄台有礼了,因堂上无座,只得叨扰了尊夫人,实是不该。”

    许宁看清面前之人,脸上微微一变,谦恭还礼道:“不敢当,出门在外,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那青年看许宁少年俊雅,美如冠玉,身着儒衫,知是个有功名在身的秀才,与宝如一对夫妻十分匹配,他今日专为赏景闲游,不意今日见此等人物,更是心下喜欢,笑着道:“未知足下贵姓大名?”

    许宁低头道:“小弟姓许,单名一个宁字,拙荆姓唐,皆是广陵武进县人士。”

    那青年笑道:“鄙人世居京师,姓李名臻,这位兄弟姓孟,名再福,我们初到广陵,客中无伴,见君丰采,当得起蕴藉两字,意欲妄攀风雅,不识肯赐青眼否?”

    许宁作揖:“承蒙雅爱,若得仁兄不弃,实为幸甚。”

    李臻看他谈吐举止谨慎却不卑不亢,十分喜爱,连忙上前携手拉他入座道:“既如此若是贤弟和尊夫人无事,且再陪愚兄叙谈片时,与我等说说这广陵内外风情如何?”

    许宁看了眼宝如,宝如笑道:“相公可自便,我不妨事。”她知道许宁若是立心要往朝中走,这李相公大概对他十分重要,自己如今也过了午困的困头,并不着急回去,便看着他们三人礼毕落坐,茶罢落盏,茶酒上来,坐着对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