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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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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念一听,急了:“让我们给洛国公沐浴更衣?”】

    自从替侯思止下了葬,九念便没有一日能够安稳入睡,睡时多梦,醒来神慌,也不知是何缘故。

    九念不止一次的对巧姑说自己胸口闷,巧姑也整日魂不守舍的,对九念道:

    “娘子,通常暴雨来临之前,天气也都是闷闷的,你说,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你整日这样,我也跟着害怕。”

    巧姑向来是个稳重的人,她这样说,必定是听见了什么风声。

    九念的心理很矛盾,她既期盼着来一场风暴,又有些畏惧这场风暴,然而令她吃惊的是,就在这场风暴来临之前,来俊臣却提早为她做好了安排。

    这日他带了个和尚来家里,起初还故作轻巧的对九念开玩笑。

    “念儿,父亲恐怕要送你去宝应寺里住一阵子了,或者...不是一阵子,一年两年也未可知,你可要听爹的话,先舍去你那一头长发。”

    来俊臣说话向来是拐外抹角,很少说得这么急促直接,什么要去寺里住一阵子,什么又叫做舍去一头长发?

    “爹爹,您怎么了?难不成要我去做尼姑?”九念望着那四十来岁的中年和尚,不解的问。

    来俊臣让和尚坐下,又唤了秦义进来,秦义刚一露面,九念便震住了,他怎么剃了个光头?

    秦义有些不好意思,握着刀低下头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仓促的瞥了一眼九念,很快又低下头去。

    来俊臣道:“这位是宝应寺住持,宽池方丈,是爹的挚友,你先随他藏匿在寺中,扮成和尚,避一避。”

    九念立刻警觉了起来,她知道可能是狄仁杰的事情奏到了皇上那里,不禁有些欣喜,却在看到来俊臣凝重的眉目时,不知为何有了一丝不忍。

    “爹,出了什么事?”她故意探问道。

    然而来俊臣并不与她多说:“爹爹将秦义派给你,他会跟着你,保护你,你在寺中一定要多加小心,如果爹爹度过这一劫,再回到洛阳,定会来接你。”

    九念一下子呆住了。

    她原已做好了东窗事发后与来俊臣同归于尽的准备,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来俊臣竟然在危难之中,为她悉心做了稳妥的安排,这着实让九念不解。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阴狠毒辣的老头竟然对自己这般?开始是这样,最终也还是在顾念她的安危。

    而他似乎并没有从她的身上觊觎过什么回报。

    九念疑惑的发着愣,仔仔细细的端详着来俊臣,这样的表情看在来俊臣的眼里,还以为她在害怕。

    本不想多说的来俊臣此时不得不安慰她,叹了一句,道:“念儿,你别害怕,爹爹实话跟你说,一旦出了事,圣上不会真的杀了我,大不了就是被贬,只不过现在有太多双眼睛盯着爹爹,爹爹实在不忍让你与我一起流亡,你暂且藏在寺里做个女扮男装的假和尚,这是我目前能够想到的最安全的办法,我让秦义跟着你一同出家,再让巧姑在寺里安排个差事照应着你,你等着爹爹好不好?”

    九念不可置信的望着他,望着他那双因担心而略显苍老的眼神,不知为何,鼻子竟有些酸楚。

    来俊臣竟将自己的左膀右臂卸下来一只保护她,还为她安顿了巧姑,与住持做好了人情,不得不说,他的安排是用了一番心思的。

    九念的嗓子有些干哑,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最终点了点头:“我明白。”

    来俊臣这才松了一口气,语气中有遮不住的烦躁,他站起来,背着手,对巧姑吩咐道:“一会儿带娘子去剃头,今夜便随宽池方丈入寺。”

    巧姑赶紧应承了,来俊臣便头也不回的带着手下离去了,他连头也不回,只留给了九念一个消瘦的背影,

    那时候,来俊臣还是四十岁出头的、挺拔精神的男人,甚至还称得上俊美,可几年后再见的时候,他却是有了沧桑之态。

    ...

    这变故来的快,来的猛,犹如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笼罩在了来府的上空。

    九念自从来到洛阳,颠沛流离这四个字便是她最好的写照,侯府、药王府、来府,没有一个地方是真正属于她的,如今她又在门禁之前被秘密送出了洛阳城,来到了龙门十寺里最小的一间寺庙——宝应寺。

    龙门有十寺,其中以香山寺为首,前文书表,香山寺有个望春楼,武则天曾在那里被风火教的人行刺,被吉云战所救才保住了命。从此以后,武则天便再也没有踏入这龙门十寺半步,而这宝应寺,便是龙门十寺里最小的一座寺庙,也是最冷清的一座。

    来俊臣买通了这里的住持,宽池方丈,让九念和秦义在此藏匿,做假和尚,这办法听起来实在荒诞,可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是对的,这里是整个洛阳城最安全的地方。

    九念被剃光了头发,在这里度过了最舒心平淡的日子...

    一晃便是三年。

    …

    关于来俊臣的事,九念还是来寺里一年后偶遇姜竹内才知道的。

    那日姜竹内陪同夫人来寺里上香,可能是他本身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最擅识人,几乎是一眼便从来来往往的小和尚里认出了曾九念。

    那时候的姜竹内已经因在狱中结识狄仁杰,而被狄仁杰提拔做了一个小官,他告诉九念,当时她偷偷为狄仁杰传出来的血书被狄光远呈给了皇上,皇上才重审狄仁杰等人谋反的案子。

    其实早在血书之前,来俊臣便伪造了狄仁杰等人的《谢罪书》给圣上看,但武则天心机深沉,知道他是伪造,并不拆穿,更没有给几个人定罪,尽管来俊臣一再催促,武则天还是将这个案子拖了整整一年。

    直到侯思止被处死后,狄光远将父亲在狱中的血书呈给皇上,那书中揭示了来俊臣屈打成招的过程,来俊臣伪造《谢罪书》的事实昭然若揭。一时间大臣们纷纷一边倒的请求皇上治罪来俊臣,然而皇上却并没有置他死罪,而是将他贬到了一个偏远的小地方做官去了。

    狄仁杰出狱后便放了姜竹内,还告诉了他九念帮他的事情,姜竹内知道自己误会九念,十分敬佩,连连称赞。

    九念得知来俊臣没有死,心里竟没来由的放松了起来。

    这三年间,还发生过一件大事,就是圣上的宠臣薛怀义放火烧明堂,举国震惊。后来薛怀义被圣上处死了,如今最受宠的,便吉云战了。

    不过,旧恨也好,旧爱也罢,这外界的一切都已经跟她没有关系了。

    春去秋来,九念竟在这小小的宝应寺里混了三年,九念的眉眼本就比女子锋利许多,面额又有棱有角,身高比一些小个子的男子还要高一点,声音压低时更像是个变声期的男孩,剃光了头穿着布衣混在这寺里,挑水劈柴,日光一晒,便和其他一些清秀的和尚别无二致,就连她自己有时候也分不清楚自己是男还是女,是和尚还是俗人了。

    九念喜欢这里的生活,宁静,简单,起码不用整日勾心斗角,你死我活。

    “来来来!小师弟!赌大还是赌小?嗯?”绿意盎然的山间,一个长得极其俊俏的光头和尚拿出两枚骰子,放到了倒扣着的木桶上,目光中闪着灵气的光。

    这个小个子的俊俏和尚是九念的二师兄清无。

    九念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坐在河边晒太阳,一动都不想动,长期故意压低的声音让她的言语听起来有些哑,问道:“二师兄,我都快累死了,师父要我们挑八桶水,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啊?”

    清无道:“今天是药王菩萨的诞辰啊,花都药王选了咱们寺,要来行净礼。”

    九念原本慵懒的神色忽然一变,一下子从地上坐了起来。

    花都药王...

    那姒华言会来吗?

    心里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竟有些陌生了。

    三年了,三年没有见他,九念白天夜里的跟着小和尚们混在一起,被人“清境清境”的叫着,几乎把自己的名字都要忘了。

    清无见她不搭理自己,便又叫了一声九念旁边正在打水的秦义,道:“清止,你来跟我赌一局。”

    清无做和尚之前是在外面欠了赌债,怕被人家砍了手脚才出家的,出家之后却还是改不了好赌的本性,有时候九念都睡着了,还要被他拉起来赌上一把。

    秦义,也就是现在的清止说:“清境不玩,我也不玩。”

    清无道:“嘿!你这个榆木疙瘩,我就纳了闷了,难不成你是欠了清境的钱不成,干什么事事都要听他的?他可是最小的!”

    清止不说话,老老实实的帮九念往桶里打水。

    正在这时,大师兄清学自远处来了,清学为人严谨,沉默寡言,是他们四人之中最有悟性的人,清无一看清学往这边走,赶紧将骰子收了起来,一双眼珠子乱转。

    九念心里还是在想药王来寺里的事,一见清学过来,赶紧起身问道:“大师兄,我们打水就是要给药王行净礼用的吗?”

    清无拎着桶,面无表情的在河边舀着水,回答道:“药王病了来不了,洛国公会代替他来寺里,你们三个抓紧打水,洛国公酉时就来了。清境,你若是拎不动,大师兄帮你拎一桶。”

    清学虽然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对人还是很好的。

    清止憨厚的问:“大师兄,我们是不是只负责打水就够了?”

    清学回答:“佛家的净身礼自然要打水人到场。”

    九念一听,急了:“让我们给洛国公沐浴更衣?”

    清学皱了皱眉头:“有何不妥吗?”

    清无走过了,摆弄着骰子傲慢的说道:“咱们师父是这寺里最厉害的法师,而我们四个又是所有弟子中最聪慧的,被选中去给洛国公施礼,这是无上荣耀啊!”

    想当初他们四人刚入寺,便赶上了寺里四年一度的换师大会,寺里法师级别的和尚必须换一批新的弟子,他们四人的师父——宽明法师,在众人之中选中了他们四个,收做徒弟,取名为“清学”“清无”“清止”“清境”,是为“学无止境”。后来九念心里暗暗发笑,这个老和尚,大概是年纪太老的缘故,竟一下子选了两个假和尚,还有一个是六根未尽的赌徒,真是老花了眼。

    于是他们四个人便被分到了一间屋子,一铺炕,九念睡在最西边靠墙的位置,而秦义则背对着她睡,将她与其他两个和尚隔开。

    后来,他们四人在宽明法师的教导下,果然在本就没有几个正经和尚的小寺里,成了四个悟性不错的弟子。

    今日是药王菩萨的诞辰,宽明法师选择不露面,让他的四个弟子替洛国公沐浴更衣,更衣之后,洛国公要在寺里住上一夜,念上一夜的佛经,才算是对药王菩萨的最大敬意。

    向来无人问津的宝应寺那里承办过这样的大场面,一时间全寺上下都忙了起来,腾了一间干净的厢房,置了一个宽大的檀香木桶,用半透明的纱布帘子挡在木桶前,找二十个和尚坐在地上念经,而清学、清无、清止、清境四个人就站在纱布帘子后面的木桶前,等待着洛国公的到来。

    距离酉时还有一刻钟,九念却像是被人凌迟了一半,不停地发汗。

    大概当初来俊臣委托的那个宽池方丈是老糊涂了,也或许是年头太多把她和秦义给忘了,怎么能让她一个女儿家而一个男人沐浴受洗呢?

    这个男人,又是她的...旧识。

    九念还是觉得不妥,尽管自己现在已经变成了这副样子,但姒华言兴许会认出她来,到时候这寺里她就呆不下去了。

    “大师兄...”九念用手拽了拽清学的袖子:“我想上茅房...”

    清学皱了皱墨黑的眉,用一种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细小声音说道:“清境,师父交代过一定不能出岔子,你忍一忍可以吗?”

    九念皱皱鼻子,小声乞求道:“大师兄...要不你找个人替我吧...反正那个洛国公也不知道谁是谁的弟子对不对?人有三急啊!”

    清无头上纹丝不动,嘴角却悄悄地溢出来嘲讽的话语,小声说:“小师弟你每个月都要嚷嚷几次肚子疼,数你最会偷懒。”

    清止的头也不敢动,站得像个木头人,眼睛瞥了清无一眼,反驳道:“人有三急,你不也是三天两头偷吃肉拉肚子?”

    清无瞪了他一眼:“师弟,话可不行乱说啊,谁偷吃肉了。”

    九念这边记得冒汗了,大师兄却还是一副铁面无私不通人情的样子,道:“不许去,给我憋着。”

    九念气鼓鼓的站在那里,脑子里飞速的想着别的办法,正在这时,就听见门口站着的两个看门的和尚提醒道:“洛国公来了。”

    几个地上坐着的和尚,因为偷懒而不念经,此刻也闭着眼睛煞有介事的敲着木鱼诵念起来。

    九念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

    她赶紧低下头,低一点,再低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