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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是个相当不错的老师。
起码对于沈临来说是这样的。
虽然大多数王在给自己的学生取姓氏的时候,都更加癖好于一个复杂且独一无二的姓氏,据说是为了方便区分,不过封王显然没有这样的癖好,所以阿临有了一个听起来非常普通的姓氏。
“阿临啊。”封闭着眼睛,一如平时,周身带着无数根光纤走了进来,“有简讯邀请你下午过去。”
阿临合上书,回过头,稍微皱眉:“是陌先生的简讯么?”
封笑了起来:“他的学生学得比你快,这才三十四年就已经完成交接了。陌大概是要走了,所以想来告别吧。”
陌王的学生,钟寸心,据说是唯一一个用了原来名字的人。阿临没见过,倒是封的另一个学生染经常提到他,听说确实是对要学的内容上手很快,不过与自己老师关系一直不怎么样,据说是性格不合。而染对他的评价也并不怎么样,归结起来大概七个字:
好吃懒做战五渣。
她眨了眨眼睛,把指尖上悬浮着的课程内容收了起来:“好。”
“阿临。”封笑起来,“说真的,我一直以为,在你的记忆被抹掉之后,你会喜欢陌的。”
阿临看着比自己矮整整一头的老师,皱了皱眉毛,再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陌先生……他很厉害,但是他一直都像另外一个世界的人,而且我一直觉得……”
她更加困惑地摇了摇头,没继续说话。
封倒是知道她的想法,即使不记得了,即使被改动了记忆,但是那个人的影子,依然在心里盘桓着巨大的面积,无法被侵占。就如同墨微一眼,他这么想着。
“阿临,”封想着他与墨微最后那一次见面的时候,墨微说过的反记忆锁触发的条件,忍不住露出一点不怀好意的笑容,“下午陌王离开的时候,我们一起去送送他吧。”
陌的学生跟他的关系看来如同传闻中一样不好,陌走的时候都没来送他。陌跟诸位王各自寒暄了几句,嘻嘻哈哈地各自说着祝尽早教导完成可以脱离苦海,心里头倒也真的是有点舍不得。
天下这么大,恢复记忆这件事本身变数又那么多,这一次告别,说不定就是永别了。
他也和阿临说了两句,最后若有所指地叹了口气:“还是阿临乖,像钟寸心那个混蛋,宁可一个人呆着,也不肯出来送我。真是白教了他这么久。”
陌这句话说得一成的心酸被他拿捏出了十分,阿临一时间也觉得有些难过,趁着大家不在意,转身去找陌的学生,打算多少劝一劝,毕竟这么多年师生下来,也是有些情谊的。
陌住的地方不大,绕过去就是院子,院子正中央有一个相当不小的水池,水池中央有一块小石头,小石头上面站着一个青年人。他长得很好看,书卷气很重,暗红色的眼睛有点半睡不醒的困倦,可有可无地盯着水面,不知道在看什么。
阿临立刻就领悟到,陌给他下了个绊子,听染说起过,钟寸心的体能比大多数王都要差,被扔在水中间,大概是跳不过来的。
等阿临咳嗽的时候,他才不慌不忙地转过头,然而在看到对方的一瞬间,钟寸心本来悠哉悠哉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呆滞的表情。
然后他一头栽进了水里。
水里通了电,虽然死不了,不过也是一阵折腾。阿临目瞪口呆地退了一步,想着这对师生关系果然不好。
等电的时间到了,钟寸心狼狈地爬出来的时候,神情比起之前那副书生气明显有些说不出来的变化,他可怜巴巴地看着阿临憋笑:“阿临……”
这个称呼只有封和陌两个人会用,阿临相当意外地看着眼前无比狼狈的青年,迟疑地打招呼:“你好?”
青年愣住了,半晌回不过神。
墨微当年设下的“触发反记忆锁程序”的条件,是两人见面。墨微想当然地觉得,有封和聿的帮助,他们两人应该很快就能见面,不过很显然,有陌的那么一点不想让阿临看见钟寸心的私心作祟,这件事没她想象的那么容易。
不过钟寸心想不通,墨微没理由说谎,那么阿临的记忆锁为什么没有同时被打开呢?因为那时候墨微心绪波动太大失误了么?钟寸心只犹豫了几秒钟,很快,他意识到另一个几率更大的可能性。
钟寸心杀到封院子外面的时候,封正在跟聿下棋,看到申请会见的窗口,封只瞄了一眼,就淡定地关上了。
聿笑了起来:“怎么了?寸心恢复了无域的记忆怎么会来找你?你这是已经知道什么事情了?”
封闭着眼睛,若无其事地回:“自然知道,因为我把微微姐设给阿临的反记忆锁程序改了改,从瞬时消除记忆锁改成了在一定时间里面,逐渐打开记忆锁。”
聿瞬间被正在喝的茶呛住了:“咳咳……你是闲得无聊了么?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干嘛?”
封挑了挑眉毛:“姐姐的孩子,哪儿那么容易娶回家。要是早知道阿临是姐姐的后人,当初在里社就应该多给钟寸心那厮一点苦头吃吃。”
“你不会是认真的吧……”聿苦笑了两声,看封不像玩笑,也只得干笑了起来,“你这莫名其妙的,来得也忒迟了一点。”
封正色:“阿临和钟寸心最初认识的时候,阿临被他算计利用之所以不曾翻脸,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阿临初来乍到,各方面都处于劣势,不得不依赖钟寸心长期以来布好的局。那对阿临而言不公平,总得有个机会,让阿临站在平等的立场上,从头开始回顾一次他们的关系。”
盯着聿若有所思的眼神,封又酸酸地加了一句:“要是阿临能想通了,干脆甩了那厮,最好。”
聿为钟寸心的未来捏了把汗。
封还不过瘾,又意犹未尽地补了一句:“说起来的话,他也不算孤独,想想暖和陆衡舟那边,暖也不擅长破解程序,不也是一边‘心灵稳固’,一边一段一段地折腾?哈,陆衡舟和钟寸心才真是难兄难弟。”
聿再度陷入了沉默,很认真地开始思考起来自己一直以来对暖的袖手旁观是不是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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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封突然泛滥的类似于一个舅舅对侄女婿、或者说类似于一个父亲对女婿的不满,阿临一时半会是没想起来面前这个人是谁,
幸亏寸心脸皮够厚,反正他课程结束了,暂时也没什么繁重的工作交给他,也就索性什么空闲的时间都凑过来。封对此当然多有不满,所幸的是阿临倒是并没有很介意。虽然阿临什么都想不起来,不过对自己似乎也是有点好感,钟寸心呆在她身边,隐约觉得有点心满意足。
在他心里,自从承认自己喜欢晏临之后,始终有那么一点舍不得她被无域改变,总也希望她能快快活活地过日子,像个她所希望的普通人那样。那些个血腥的事情,忘了,也就忘了吧。
不过等有一天阿临拒绝见他的时候,钟寸心才慌了神,好不容易找到封,问问发生了什么。封挑了挑眉毛,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唔,没什么,她也就是别的没想起来,单独想起来了里社那一段。”
钟寸心扶额,虽然说往事大抵不堪回首,偏偏是是最不堪回首的一件。
等到阿临愿意见他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天,钟寸心很小心翼翼地走进门,发现从表情看,阿临其实已经相当释然了。不过心里知道那时候他迫不得已,跟就此揭过还有好一段距离,阿临抬眼,看着小心翼翼的钟寸心冷笑了一声:“好久不见,钟寸心。”
钟寸心一步一步挪过去,嘴角抽搐:“你……不能原谅我么?”
阿临托着下巴笑:“我真的想不出世界还有更加恶劣的事情,先借刀杀了我,再救我,钟寸心?”
钟寸心歪了歪嘴角,战战兢兢地回答:“有。”
“恩?”阿临挑眉毛。
“世界上还有更加恶劣的事情……”钟寸心本着学术精神,下意识地缩着脖子回答了这个问题,“比如借刀杀了你之后不救你……”
阿临=_=:“……”
钟寸心终于一小步一小步挪到了她身边坐好,很是沉默了一阵,终于主动开了口:“我在之后的很长时间里都想过,要是再给我一个机会,从头来起,我肯定会保护你,不让你冒那种风险,一步一步,重新谋划。”
他转过头笑,那素来懒散的眉眼里不知何时堆满了疲惫,让晏临心里略微一酸:“阿临,因为内疚,我在心里推演过无数次,一遍一遍地推演里社的末路,到头来还是没有办法,确保你能活下来。”
阿临回头抱住他的肩膀。钟寸心在设计计谋的时候素来满嘴谎话,毫不内疚,可是涉及自己或者是情绪的时候,分明笨拙得很。他总以为那是因为内疚,其实要是她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他根本不会觉得内疚,因为他理智上判断了,那是必要的。
只是因为在他心里的某一个地方,爱终于压倒了一部分的理智。
“寸心,后来发生了什么?”她这么低声问,声音柔和,结果钟寸心还是被吓了一跳,如梦初醒一样回过神:“啊,后来?”他歪了歪头,乖乖地开始念叨后来发生的事情。
单纯就讲故事而言,钟寸心不是个高手,要是有旁人在场,大概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只不过是被这温和清朗的声音勾起来的记忆的碎片在面前铺开,因而这些单薄的叙述都变得鲜活起来。
其实她从来没真正思考过,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喜欢上钟寸心的,现在想起来,却很早,早在最初那个人在王的通报之中握紧了腰间的刀的时候,她就开始喜欢上了这个仿佛永远游离在人群之外、做着人们所不屑的未雨绸缪事情的男人。
就如同这一刻,她前所未有地肯定,自己可以与这个男人共度千载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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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多年之后,卸任的那一天,出乎意料的疲惫。
钟寸心与晏临的打算是就近找一个空间和星球停过去,休息一段时间。相当意外的是,他们在那里遇到了终黎陌,或者用他现在改回去的名字,岑陌。
看到这钟寸心搂着晏临的胳膊出现的时候,岑陌相当意外:“我还以为你们两个早早恢复了记忆,不需要休息呢。”
“你知道?”钟寸心略微诧异地扬眉。
岑陌笑了起来:“角守不住秘密。”
所以之前那十几年一直不让他们两人见面,是故意的么?钟寸心很是抑郁地想着。
晏临没精力想那么多,五百年过度的劳累让她实在是困倦得厉害,她甚至没什么故人重逢的喜悦,只是把头搁到钟寸心胸口,疲劳地吐了口气:“我想睡一觉。”
他们这会儿正站在一个小岛的峭壁之上,钟寸心抬头看了一眼一望无际的海平面,抿了抿嘴唇:“好。”
两人彼此相拥着,从峭壁上直直地坠了下去,慢慢沉入海洋深处。他们不需要氧气,也不在意压力,唯一渴求的,不过是安宁。在海洋的最深处,他们拥抱着彼此,在海水中轻柔而缓慢地沉浮,开始享受多年以来第一次平静的睡眠。
岑陌并没有说,他也是因为同样的疲劳才呆在这里休息,要不是他们两人来到,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已经过去了五百多年。
在他离开之前,封曾经说,要是他想,封可以摆脱梓梓帮他毁掉之前的记忆。只是他对自己的承受能力实在是太自负了一点,拒绝了那个提议。
五百多年积累下来的疲劳,与骤然间恢复记忆带来的冲击,让他五百年都没能走出这里一步。
他蜷缩在海水深处的日子里,他任由过去的记忆一遍一遍冲刷大脑的时候,似乎也曾经希望着,能有一个人那样陪在自己身边。
真是有点嫉妒啊,他这么笑了起来,看着平静的海面,是时候离开了吧?自己的前后两个学生都很出息了的样子,真是觉得自己这个老师老了啊。
不过对比一下还在禁闭室的封他们,岑陌的心情顿时好了很多,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后面的贾问道:“你去哪儿?”
“旅游。”
“为什么?那些地方你没看过?”
“哈,看是看过,心情到底不一样。”
“有什么区别?”
他笑了起来,露出了过去一千余年里,贾所见过的最为轻松和真诚的笑容:
“世界之重,与我无关,世界之大,我有无尽的时间去看,还有更好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