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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闻阴间生死途上,忘川河上架着孟婆桥,桥头孟婆站着给来往幽魂送上解千愁的汤。一饮能忘生前事,然后再入轮回往生。
忘川上徘徊的亡灵,岂非是一生不忘、生生世世不忘,矢志不忘。
太-祖皇帝将蛊引放在了宫中那座为了宁王先祖修建的永宁殿之中,宁王此生,断离不开那里,若是蛊虫距离蛊引太远,蛊毒发作,万蚁蚀心,痛不欲生。
生不能离,死不能往。忘川河上,徘徊忘川。
蛊引在永宁殿,宁王一辈子都不能去蜀中,而晋王也不得召见不能入京。这些过往从《锦绣书》的只言片语之中可窥视一二,可是现在的文以宁却觉得好笑。
他不是那个当初惊才绝艳,一篇《东明赋》就让六国主君对他生死不忘的宁王。他也不是凌家皇室的□□,痴心痴情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爱一个人。
晋王用了这份毒,岂非要将他一辈子都绑在一个地方,永远不能离开。
文以宁想要大叫,想要哭喊,可是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只能孤身一人站在广袤的草原上,忽然觉得这片天地距离自己太远、实在太远。
忽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伴随着那人低沉好听的声音:
“王妃和如意都同我讲了,他们没有追出来。”
文以宁没有回头,只是忽然伸出手,张开五指对着远处的月和苍穹星斗,苍白的脸色、趁着他的无神的双目:
“伊洛,你看,这天,离我原来是这么远。”
他唤了他伊洛,而并非“卫奉国”。
卫奉国走过去将他的手拉下来我在手中,轻声说了一句,“我们戎狄有句话,人在哪里,天便在哪里。牛羊水草都会跟着在那里。”
文以宁回身看着卫奉国,认真地低头说道,“你知道忘川是一种什么蛊吗?”
卫奉国愣了愣,点点头,“知道。”
“你知道中了这种蛊毒,我一辈子都无法离开蛊引吗?”
“……知道。”
“你知道这意味着我永远不能离开京城、不能和你去草原,不能放下这一切……你、你知道吗?”
文以宁越问越急,声音却越来越小,看着地面,忽然眼前一花。
卫奉国没有多的废话,只弯了手臂将他抱起来,文以宁只能坐在他的臂弯中低头看着他,这个男人、或者说太监还是那样的笑着,笑容里面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卫奉国开口了,带着脚上有血迹的文以宁往大帐方向走过去,他的手臂很稳,被他抱着有一种好像什么危险都没有了的感觉。
他说他们戎狄崇尚白色,他说他们戎狄喜欢草原上的狼。
“无论您能不能离开,我说过的话、想要做的事情,都不会改变。”卫奉国继续走,也一边走一边说。
“我说过,您不能后悔。”
“您若是在京城,一辈子都不能出来,我自然也就在京城守您一辈子。您若是要来草原,我便策马随您身后。苗疆、鬼岭、映海,或者是天涯,只要您想去的地方,我便会想办法陪您去。”
文以宁听着,忽然有点想笑,中原人都说戎狄野蛮、血腥,只懂得杀戮和劫掠。可是如今这个卫奉国,倒将情话说得如此顺溜,难怪后宫的老嫔妃们,特别喜欢卫奉国。
或许是知道文以宁在笑,卫奉国叹了一口气道:
“您别以为这是甜言蜜语,中原士大夫重誓诺,我们戎狄却觉得口头功夫不如行动来得痛快,您中蛊毒的事情,我自会想办法帮您解决,这些话也不是假大空,您信……”
“不,我信。”
文以宁打断了卫奉国的解释,过去到现在,人一旦活着就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他既然你选择了相信卫奉国,自然不会后悔。
而且,文以宁记得卫奉国同他说过的,那个草原上的狼的故事。
再回到大帐之内,晋王妃已经不见了,如意担忧地看着文以宁,刚开口说了一句“主子你的脚……”就被文以宁做了个手势给制止了。
“如意,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想要问问你。”
如意听了这话,一愣,然后走过去帮卫奉国打了热水、拿了伤药,来到榻边看着文以宁道:
“主子您说,我必定知无不言。”
“你既说你是苗人、又是晋王派在我身边的细作,”文以宁顿了顿,还是用了这个词,只是略微歉意地看了如意一眼,“晋王要对我下蛊毒,如意你为何要阻止呢?”
“若我所料不错,你那日送我的那个手串,应当就是防止王妃给我下蛊的物什吧?”
如意点点头,脸却有些红了:
“主子,说出来你莫笑我,其实我在很早之前就不给晋王传递消息了。晋王后来决心娶公主,带着公主入京,就是因为我不再给他传递正确的消息,想着要给您下蛊毒,也是王爷威胁公主这么做的。”
文以宁一愣,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既然如此,如意前后言行不一,也可以解释了。
见文以宁不说话,如意拉着文以宁的衣袖可怜兮兮地说道:
“主子,你可不能嫌我,我如今是再回不去苗疆了,您若是不要我,我可没地方可去了——”
文以宁本没有这等心思,平安和如意跟着他十余年,他又怎会因此就不要如意。只是,文以宁故意笑了笑,刮了刮如意的鼻子道:
“小如意,我不要你,平安还要你啊。他武功高强,就算带着你,也能在江湖上闯出一片天地。你已经见过了京城繁华,也该去江湖上见识见识他们的侠义。”
如意皱眉,吸了吸鼻子道:
“用不着他带着我,我自己也能去江湖上闯荡!我们苗疆的蛊虫,可不是吃素的。”
文以宁被如意逗乐了:
“好,既然如此,你还怕什么呢?”
“我怕……”如意突然哭丧了脸,看了卫奉国一眼,“我怕主子你过得不好,你过得不好我良心难安。都怪我,怪我没本事,才让主子你中了忘川这样的蛊毒。还没办法帮你解毒……”
忘川若是有解,文以宁在心里笑,那么又何来锦朝悠悠百年,何来顾氏万世为王。
拍了拍如意的脑袋,又若有深意地看了卫奉国一眼,文以宁开口说道:“如意,没有人能够为别人活一辈子,人活着就要自己选择,选择之后自己付出代价,也便罢了。”
“我过得好不好,那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你无需放在心上。”
笑了笑,文以宁又转过头去看着卫奉国对如意说道:
“再说了,我还是希望,如意你能够拥有自己的幸福。”
如意看着他们两人,也明白过来,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主子,可是如意想要留下来,这是如意的选择,至少要看到你没事,如意再离开,主子你可不许赶我走。”
“眼下正是用人之机,”文以宁正色道,“我留你还来不及,怎会赶你走。如意你先出去,我有事想要问卫奉国。”
看着文以宁脚上的伤已经上好了药、被卫奉国处理得妥妥帖帖,如意点点头放心离开了。
“您想要问我什么?”
卫奉国一边收拾手中的药一边问他。文以宁想了想却良久没有开口,等到卫奉国觉得奇怪了才转头过来看着他,文以宁这个时候冲着卫奉国伸出了手,待卫奉国带着满脸的疑惑握住了他的手的时候,文以宁才将人拉过来床榻旁边坐下:
“我且问你,当初你真的没有想过复国吗?”
卫奉国一愣,眼眸的颜色深了几分,看着文以宁。
“我想过了,”文以宁偏了偏头,“依着你的性子,你是不会轻易就这么服输的,况且先帝欺你大戎在先,辱你家人在后,又让你遭受如此磨难……”
文以宁眼中精光一闪,重新盯着卫奉国:
“我不信你没有所筹谋。”
“近来北疆战报频传,说似有戎狄军队动向……”
宁王那边的火已经点燃,文以宁可不想现在出什么乱子,以往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现在必须重新来算。
可是,
出乎文以宁意料的是,卫奉国露出了奇怪的神情,眉目之间转了好几转,像是突然顿悟了一般、站起身来:
“此事您无需过问,只需要交给我便可,恐怕是我那家仆不听我的劝告又起了事端……”
卫奉国没有告诉文以宁,他在京城的那座全黑的宅邸里面虽然仆婢很少,可是各个都是大戎国的旧部,身为管家的老人更是当初大戎国的高官,官职算得上中原的宰相一位。
文以宁所料不错,当初他之所以在锦朝苟且偷生,为的就是能有复国的一日。方才那些官员所报的敛财并非无中生有,他背靠宁王这棵大树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况且戎狄人不会轻易服输,他帮着宁王谋反,也是为了让锦朝混乱,好趁乱起事。
后来,后来他遇上了一个人,也大约是因为这个人,卫奉国渐渐觉得所有的事情没有那么重要了,故国不再、戎狄部落聚拢又散,这些事情已经渐渐和他没有关系了。
可是如今,不只是谁又找到那些旧部,联络上了他的管家,那老人一直耿耿于怀,想必一拍即合,现下事情又多有纷乱,卫奉国实不想让文以宁跟着他烦恼。
他的事情,他必会一己承担。
文景九年九月十五日,就在銮舆殿总管太监卫奉国离开北巡的队伍南下回京的当天,江南乱党起事,宁王谋乱宣布废弃“宁王”之号,复名顾诗心,起兵对抗小皇帝凌风慢和男太后文以宁。
《锦绣书》载,文景末年,内战始于北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