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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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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光殿外天朗气清,艳阳、微风伴着蝉鸣。殿内,却像坠入冰窟。宁王跪在阶前,百官静默无言,而阶上的文以宁,也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

    事发突然,原本胜券在握的宁王,大约没有想到文以宁还有翻盘的机会。一时间疏忽,才给了文以宁可乘之机。

    在听竹馆答应不再彻查皇帝的死因,无意中让宁王放松了警惕。突然相邀前来宫中,使宁王空有禁军兵权,也来不及调度。邀请百官前来,是希望有人作证。

    宁王能用舒妃的事情堵住自己的口,却堵不住天下众人的悠悠之口。

    能够变被动为主动,最后破了这个死局,文以宁要感谢卫奉国——听平安和如意的意思,早在宝怜前来之前,卫奉国就已经送了不少东西给自己、看起来是在帮他。

    可是……

    文以宁蹙眉,卫奉国若是一早就帮着自己,为何那时在听竹馆之中、又要派人去通知宁王,让宁王撞破了自己和文舒窈的对话。

    这个卫奉国,似乎有点意思。

    不过现在并不是想卫奉国的时候,看着堂下百官跪的大汗淋漓、宁王也黑着一张脸不置一词,文以宁开了口:

    “王爷,怎么样你也要给我一准话。我朝亲王只有你和晋王两人,晋王远在蜀中,你又是摄政王,此事疑点重重、你难逃其咎。”

    他从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只是宁王的不臣之心、始终未死。

    “我……”

    文以宁看宁王脸上露出了破罐破摔的表情,似乎想要垂死挣扎,可惜宁王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听见殿外首领太监的呼号:

    “芠太妃娘娘到——”

    文以宁抬头,看见卫奉国扶着芠太妃快步进入殿中来。芠太妃到底是先帝的妃子,他只能起身给芠太妃行礼:

    “见过太妃。”

    “不用,哀家不过是先帝的妃嫔,受不起中宫皇后的大礼。”

    芠太妃不知道为何发着脾气,狠狠地呛了文以宁一句之后,就匆匆忙忙走到了宁王身边,将宁王扶起来,心疼地拍了拍宁王身上因为久跪沾染的灰尘:

    “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鲁莽行事!真是叫哀家半刻都不能放心。”

    “太妃……?”

    文以宁站在他们身后,细细地看着芠太妃与宁王之间的互动,宁王似乎真没有想到太妃会出现,一脸惊讶。

    太妃嗔怪地哼了一声,然后这才走到了旁边捡起地上丢下的遗诏拿在手中:

    “这遗诏和这孩子没有半分关系。”

    “太妃何出此言?”

    纵使对方是长辈,也不能如此是非不分、黑白颠倒。

    “哼,他对他皇兄和你这个男后忠心耿耿,怎么会有谋朝篡位之心,若说有,也是哀家有,皇后既然有心查,为何不来查查哀家?”

    芠太妃说的话并不好听,可是摆明了态度耍流氓、要护着宁王,文以宁皱眉看着她:

    “太妃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伪造遗诏、意图篡位,这可是灭九族都不为过的重罪,芠太妃如今年纪也大了,在后宫之中与人无争,顶多算是一个喜欢奢华和漂亮男子的轻佻后妃,无伤大雅,定能荣华后半生。

    文以宁不明白,为何现在这个女人要站出来这样袒护宁王。

    “哀家当然明白!先帝死了哀家早就不想活了。”

    听了这话,文以宁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只能叹气,让瞧热闹的百官先回家去等消息,宫闱之中的事情总是涉及皇家颜面,他不能不顾念。

    待百官散尽,文以宁这才吩咐道:

    “卫公公,还有如意,你们先替我将太妃娘娘送回寝殿去,我稍后就过去。”

    “宁王爷,无论你与此事是否有瓜葛,这一切都由你而起。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还请你暂住永宁殿——顾家先祖早年就住在那里,东十二宫中就那里景色最好,想必也不辜负王爷尊贵的身份。”

    “平安,你替我送王爷过去,帮我好好照顾王爷。”

    安排好了这殿中一应诸人的去留,文以宁这才收拾了地上的遗诏,独自在夕阳西下的明光殿之中静静站了一会儿。

    皇城的落日四季皆有不同,夏天日落总把整个京城染得一片深红。漫天的黄云、映着深红色的太阳,与合宫的琉璃瓦、深红色的宫墙,倒也相得益彰。

    看了满眼的夕阳西下,文以宁舒了一口气,只是这一次,却没有牵动往日的旧疾。

    芠太妃居住在堕星台附近的宁云宫,距离上元殿最近,大约先帝是想要芠太妃能够平定心性。从明光殿出来,穿过若晨宫再往东就是芠太妃的居所,远远就看见了如意站在宫门口焦急地东张西望,一看到他来了,如意便高兴地挥了挥手:

    “主子!这边——”

    这孩子还是一向如此好懂,喜怒哀乐都在脸上,文以宁笑着点头,却在如意的身后看见了那个一身蓝色蟒袍的卫奉国。

    今日他倒没戴三山帽,而是束了发髻。这倒是让文以宁觉得有几分新鲜,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若是换了旁的太监宫人,被文以宁这样盯着看,肯定要不好意思。

    偏偏卫奉国一脸坦然,甚至还冲着文以宁扬眉微笑。卫奉国一笑,文以宁倒自己先转开了目光,带了几分自我嫌弃的懊恼,文以宁只低头、加快了脚步来到了宁云宫的门口。

    “娘娘万安。”

    偏偏,卫奉国还不怀好意地笑,更夸张地给他行礼。文以宁皱了皱眉头,心想此人当真是成心逗自己,于是也故意板起面孔道:

    “卫公公今日怎么有空来太妃宫中坐坐?”

    还带着太妃来明光殿闹事,他心里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咱家和太妃的关系,娘娘您不是早就清楚吗?”卫奉国凑到文以宁的耳边,故意压低了声音坏笑着说,“您若是忘记了,咱家倒是不介意今夜挑个好时辰、让娘娘您再仔细回味一番——”

    不满地瞪了卫奉国一眼,文以宁故意轻咳一声,拉着吃惊的如意头也不回地往宁云宫的正殿走了过去:这时候和卫奉国较真就输了。

    可是就算刻意无视了对方,卫奉国那灼人的目光还是一路追随着他,直到他进入了宁云宫的大殿里。

    因为素日里没有什么交情,到了今天相见的时候,文以宁才觉得奇怪——为何堂堂一介太妃,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宁云宫大殿之中的装饰也极其简单,乍眼看过去甚至连一件贵重的东西都没有。

    “皇后似乎很惊讶?”

    芠太妃坐在桌边,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随意地邀请文以宁坐下:

    “酒能醉人,而你文以宁——文景朝的皇后主子,该是天下最清醒之人。所以虽然独酌伤人,哀家也不便邀你共饮。”

    想问的事情太多,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于是文以宁便选择倾听,酒入愁肠,自然需要有个纾解的人。芠太妃既然邀他坐下,看来是有话想要说。

    “今日之事,虽然疑点重重,你纵然有千般、万般的不情愿,可是皇后,哀家只告诉你一句,宁王你杀不得。”

    这个文以宁认可,宁王有调兵之权,朝里朝外又有党羽,现在并不是除去宁王的最好时机。而且皇帝驾崩,他文以宁只是皇后,要铲除一个亲王,并没有那么容易。

    可是,现在不容易,并不代表他会轻易放过宁王。

    见文以宁默认,芠太妃像是松了一口气,眼神迷茫之间、却爆出一句,“其实那孩子也是十分可怜。”

    “我不明白,太妃为何要如此护着宁王?”

    宁王乃是章献皇后的幼子,章献皇后在后宫之中向来没有什么人缘,芠太妃怎么会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救那个女人的孩子。

    “自然是——要为她报仇!”芠太妃笑得意味深长,“都是凌家皇室的人害苦了她一生,哀家隐忍至今,甚至帮着章献皇后那个毒妇隐瞒,不过就是为了帮她报仇。”

    “她?”

    文以宁从未发现太妃竟然有如此大的仇恨,更不知道前朝的后宫之中有这样一个女人,和芠太妃交好,又与章献皇后、宁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在文以宁绞尽脑汁梳理前朝关系的时候,芠太妃却忽然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一把拉住了文以宁的手道:

    “哀家隐忍至今,全是为了复仇。可是你呢,文以宁,你空守着这天下,又是为了谁?”

    “太妃醉了,我还是改日再来探望太妃吧。”

    并不想要回答芠太妃这个尖锐的问题,文以宁起身准备离开,可是身后的芠太妃也站起身来,“哈哈”地仰头大笑,拿起桌上的酒壶来将壶中酒一饮而尽:

    “凌与枢那个小混球的字,和哀家原是同一位师傅教的。哀家模仿起来十分容易。那份遗诏就是哀家偷偷写的,而且哀家自小懂得篆刻,宫内的印章凡哀家所见,哀家都能仿出。只是万没想到,最终还是被你瞧出了破绽!”

    文以宁惊讶地回头,他根本没有想到芠太妃竟然会简单承认——

    可是一回头,文以宁立刻脸色大变,“如意,快、快去宣太医!”

    “不用去了……”芠太妃却笑了,丢下了手中的酒壶道,“女儿泪,酒入愁肠能解千日醉。”

    女儿泪?

    文以宁扑过去,却只来得及将芠太妃手中的空荡荡的酒壶抢下,却只能无力的看着芠太妃带着快意的笑容委顿下去。

    临了,

    芠太妃带着诡异的笑容闭上了眼睛,“皇后,天命已更,就算哀家死了——后继依旧有人,这王朝的生死,哀家倒、倒要在黄泉路上看看,你、你能护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