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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飞燕直起身,甩着两只泥乎乎的手,抬起手臂擦了擦额头的汗,一只手支着酸痛不已的腰,看着眼前一排排青绿的秧苗,喜悦忍不住从唇边绽放开来。
孙绍把这块上好的台地给了她,又预支给了她上千头的牛和新式农具,在短短的半个月内,白虎寨男女老少齐上阵,披星戴月的辛苦劳作,总算整好了两千多亩地。为了抢农时,她这个寨主也赶来插秧,不试不知道,这插秧的活儿还真不是件易事,她才做了一个多时辰,这腰就象是直不起来了。
看看进度,她是最慢的,就连瘸了一条腿的木老爹都比她快一些,而手脚麻利的木知秋的成绩足足是她的两倍。
“小姐,累了吧?”木知秋插完了手里的秧苗,见严飞燕一副疲惫的样子,便笑道:“你先到塍上去喝口水吧,休息一会儿再来。”
严飞燕真想去休息一会儿,可是她看看还在埋头苦干的人,又有些不好意思。
“小姐,别看了,第一次做,支持不了多久的。”木知秋扔掉秧苗,在田里草草的洗了洗手,然后迈着大步走了过来,拉着严飞燕道:“走,我也去休息一会儿,唉哟喂,我这老腰啊……”
严飞燕被她夸张的样子逗乐了,打趣道:“你现在怎么跟那个讨厌的越王似的,动不动就唉哟喂?”
木知秋眉毛一挑:“有吗?我怎么会跟那个坏人一样?”
“这个动作也象。”严飞燕咯咯的笑了起来。木知秋也乐了,摸了摸挺翘的鼻子,叹了一口气:“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都是因为跟着小姐,经常见到那个坏人,这才学坏了。”
“是你自己学坏了,扯上我干什么?”严飞燕白了她一眼,抬起手臂,用袖子擦掉木知秋鼻子上的一个泥点。两人一起走到田埂上,木知秋提起一只陶壶倒了两碗水,递了一碗给严飞燕,自己端起一碗来,重新下了田走到木老爹面前,喂他喝了,然后才给自己倒了半碗慢慢的喝着。
看着眼前浅绿色的水田,木知秋笑道:“小姐,今年肯定能大丰收,冬天不愁吃的了。”
“不一定呢。”严飞燕叹了一口气。
“怎么不一定?”木知秋笑道:“虽然我们开出来的地才这么一块,可是养活我们寨子里的人足够了。”
“你只想着寨子里的人,可想过还欠着人家一大笔钱呢?”严飞燕指着正在耕田的耕牛道:“这些牛,这些犁,哪样不要钱?今年要是风调雨顺还好,我们还了债,还能剩点过冬的粮食,要是老天爷不照应,恐怕还是不够。”
木知秋脸上的笑容黯淡了,过了片刻才说道:“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平白无故的把牛、犁赊给我们,原来是为了收租啊。”
“没有这些牛和犁,我们能整出这么多地吗?”严飞燕无奈的笑道:“今天咬咬牙,把赊的钱还了,明年就轻松些了。”
“嗯,如果明年不用还债,肯定会轻松很多。”木知秋象是许愿似的点点头。
“我担心的还不是债。”严飞燕下意识的向东看了看,远处正是金瓜山,金瓜山现在忙得很,孙绍正在筑城。严飞燕虽然看不到什么,可是她总觉得,那个没正形的越王一定又在巡视他的领地。
“不是债,那是什么?”木知秋不解的问道,杏眼睁得圆溜溜的。
“是夷人。”严飞燕滞了一下:“我们得了这么好的一块地,夷人会眼红的,他们会来抢。”
“他敢?!”木知秋一下子跳了起来,拍着胸脯大声道:“他敢抢我们?看我不砍死他。”
“寨子里还有多少壮丁?”严飞燕仰起头,看着义愤填膺的木知秋,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道:“你知不知道,就为了那些伤员治病,我们就欠了他不少钱了?”
木知秋哑然,愣了一会儿,又沮丧的坐了下来,赌气的拿起一块土疙瘩,用力的扔到田里,好象那水田就是孙绍一样:“他也太黑了,一石酒精才用了几斗粮?居然卖出五千钱的天价。”
“你会做吗?”严飞燕反问道:“你要会做,我们就自己做,不用向他买了。”
“我要会做还等到现在?”木知秋郁闷的撅着嘴:“是他太无耻了,我们就是去东冶自己买,也用不着这么多钱啊。”
“你买的是酒,不是酒精。”严飞燕纠正道:“酒和酒精看起来是一个东西,实际上是两回事,你没看出来吗?”
木知秋没吭声。她当然看出来了,以前他们都是用从东冶买回来的酒疗伤,效果比盐水好一点,所以大家都喜欢用,一直没觉得有什么不同,现在从孙绍那里买的是酒精,效果比他们自己买的酒还要好上几倍,寨子里除了几个重伤的没救过来,其他的人大部分都复原了,就连伤势最重的雷子都闯过了生死关,让他们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当然了,这里面还有孙绍赊给他们的药物的功劳,但是不可否认,这酒精的效果比酒的效果确实要好得多。
东西是好,可是也太贵了。东冶的酒是一百钱一斗,也就是一千钱一石,加上来回的开销,一石酒也就是两千钱左右,可是一石酒精孙绍要了五千钱,还说是便宜他们了,简直是不要脸,为此木知秋气得偷偷的把那张画像拿出来捅了好几刀。
生气归生气,他们没地方去买这种酒精,只能由着孙绍讹诈。
木知秋没有细算过帐,但是这么一估计,严飞燕的话倒也不虚,这儿欠一点,那儿欠一点,这两千多亩地最后大部分是替孙绍种的。更严重的是,那些夷人不知道这些,他们只看到白虎寨发财了,到时候肯定会过来或借或抢,总之要沾点光。
“那……我们被夷人攻击,他不管吗?”
“他不管。”严飞燕阴了脸,恨恨的说道:“他说,我们只是邻居,又没有向他臣服,不是他的子民,所以他不管。”
严飞燕开始是做好了向孙绍低头的准备的,毕竟孙绍大兵压境,以劫后余生的白虎寨的实力,根本不可能挡得住,但是她从心底里抑制这个想法,虽然孙绍用这块好地和她解了恩怨,但是她又怎么肯轻易的向仇人——哪怕是曾经的仇人低头?让她意外的是,孙绍并不要求她臣服,他表现出了极其宽容的一面,他同意白虎寨读力的存在,不需要向他称臣。严飞燕开始还感激涕零,现在才发现,这未必是件好事。孙绍说了,既然不是称臣,我就没有保护你的义务,夷人来了,我可以帮忙,但是帮忙是有代价的。严飞燕不用想都知道,这个代价肯定是让她不敢想象的。
说来说去,他还是要逼白虎寨向他称臣,成为她的子民,只不过是换了一副方式而已。
严飞燕本来是抱着拖一天是一天的心理,可是看着全寨人欢欣鼓舞的曰夜辛劳,最后却可能是一场空的时候,她还是恨得咬牙切齿。在梦里,她不知道多少次扼着孙绍的脖子,可是让她沮丧的是,即使是在梦里,孙绍好象也是扼不死的,任凭她怎么用劲了力气,孙绍那副歼商的嘴脸还是在她面前晃动,充满了那种小人得志的可恶。
“哼!”严飞燕气恼的将碗里的水泼在田里,如镜一般的水面忽然扭动起来,恍惚之间,仿佛孙绍的笑脸又在其中闪现。严飞燕越发的气恼,抬起泥乎乎的脚丫子,使劲的向水里踩了几脚,踩得泥水四溅,木知秋猝不及防,一下子跳了起来,不满的叫道:“小姐,你弄脏了我的新坎肩,这可是柏姊姊送我的。”
“柏姊姊,柏姊姊,就送你一件漂亮衣服,你就忘了她曾经是个歼细了?”严飞燕斜睨了她一眼,却发现柏暧笑盈盈的站在远处,正好将她刚才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尴尬不已,想解释一下,却又不好意思,只好扭过头,佯作不快。
“寨主,还在记恨我?”柏暧慢慢的走过来,打量着田里正在忙碌的人们,一眼就发现了木老爹,便高声叫道:“老爹!老爹!”
木老爹抬起头看了一眼,笑道:“是柏君啊,有什么事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大王请你和寨主去议事。”
“是这样啊。”木老爹扭头看看身后剩下的一段田,犹豫了一会:“我把这几步插完行不行?”
“行啊。”柏暧笑着解下腰里的战刀,弯腰脱了战靴和雪白的足衣,卷起裤腿,大步走到木老爹的面前,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秧苗,笑道:“老爹上去歇歇,我来吧。”
“唉哟,这如何使得,你现在可是校尉大人了。”木老爹连忙伸手想抢回秧苗。
“什么校尉大人啊,我就是第五将军身边一个亲卫。”柏暧咯咯笑道:“我来吧,又不是没做过。”
木老爹笑了笑,没再坚持,木知秋走过来,搀着木老爹回到田埂上,帮他在水里洗了脚,穿上草鞋,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柏暧已经插完了那十几步远的秧,大步走了回来,手脚麻利的洗脚,穿上足衣和战靴。木知秋羡慕的看了一眼她那双绣着一朵小花的足衣:“姊姊,你这足衣是丝的吧?真漂亮。”
柏暧看了一眼,笑道:“是临淄的冰纨。”
“冰纨?是不是很凉快,要不然也不能穿战靴。”木知秋眼光一闪,好奇听问道。
“你摸摸不就知道了?”柏暧把脚伸了过来。木知秋看了她一眼,连忙将手在身上擦了擦,然后小心的摸了一下,柔滑的手感凉凉的,和婴儿的皮肤一样细腻,她不禁惊叫起来:“真的唉,小姐,你摸摸,真是凉凉的,可滑了。”
“柏大校尉是什么身份?”严飞燕冷冷的横了一眼,起身就走,不屑的话远远的传来:“阿秋,别看了,你买不起的。”
“这很贵吗?”木知秋不等柏暧回答,又肯定的说道:“肯定很贵,从那么远的临淄运过来,没有三百钱大概买不到。”话还没说完,她的脸就红了,因为她根本不知道临淄在哪儿,同时也觉得这三百钱恐怕是猜低了,虽然在她来说,这已经是天价了。
“五百三十钱。”柏暧不以为然的说道:“这是临淄的新产品,第一批只有两百件,青州牧孙使君专门送给大王的,大王赏了我两双,第五将军赏了我一双。你要是喜欢,我送你一双,另外再送一双给寨主,就说是我卖给你的,要不然她肯定不收。”
木知秋听说是越王赏柏暧的,立刻想起柏暧的功劳正是做歼细,脸刚沉下来,又听柏暧说要送她一双,顿时转怒为喜,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怎么能收?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没事。”柏暧搂着木知秋的肩膀,轻声笑道:“我们是好姊妹嘛,有好东西,就该分享。”
木知秋既觉得无功受禄,又确实喜欢那双冰纨足衣,便嗫嚅道:“你是好了,现在赏赐多多,我们寨子里可欠了你们大王一大笔钱呢,到时候也不知还得上还不上。”
“你听谁说的?”柏暧笑了笑,看了看四周:“告诉寨主,让她放心好了,大王不会逼得她走投无路的,如果今年一起还确实有问题,你们可以申请分批还吗,分成三年还,不是就轻松多了?”
“这样也行?”木知秋愣了。
“当然可以。”柏暧笑道:“大王哪里缺你们那点钱?他是怕给寨子里好处太多了,别人会误会。”
“误会什么?”木知秋茫然的看着柏暧。
柏暧没有立刻回答她,眼珠转了转,笑道:“我送你两双足衣,你都疑神疑鬼的,大王如果突然送那么多耕牛和铁犁给寨子里,你们还敢收吗?”
木知秋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这倒也是,无事献殷勤,非歼即盗呢。”话出了口,她突然想起来柏暧现在可不是白虎寨的人了,而是越王的姑母第五将军孙尚香的亲卫,在她面前说这话可是大大的不妥,连忙捂着嘴,心虚的看了柏暧一眼。柏暧却不以为然,只是恬静的笑着。
赶上了严飞燕和木老爹,和前来迎接的关朝互相打了个招呼,一行人骑上马赶往金瓜山,台湾没马,这些马都是孙绍带来的,木知秋骑在马背上,觉得特别新鲜,又特别的傲气,旁边的人那种羡慕的眼光让她十分享受。
蹄声特特,走了小半个时辰,就来到了金瓜山下。金瓜山下变了模样,原本的山道经过简单的处理之后,变成了一个集市,商人们在路边支起了简单的架子,有的直接在地上铺上一块布,将各种各样的货物摆在布上,大声的吆喝着,吸引着行人的注意。来买东西的大多是附近的夷人,他们背着自己的山货,一边走一边看,看到自己中意的,就停下来谈价钱,简单的就用手指指,复杂就要去叫通译,白虎寨里能通几句夷语的都不愿意在寨子里干活了,他们在这里做一天的通译,就能得到一百多钱的收入,比种地赚钱快多了。
木知秋坐在马上居高临下,旁边的摊子上、帐篷里货物她看得一清二楚,样样觉得新鲜,可是摸摸空空的口袋,她又只能暗自叹气,无奈之下,只有过过眼瘾而已。忽然,她的目光被一双足衣吸引住了,扯了扯旁边的严飞燕,惊喜的叫道:“小姐,你看,冰纨!”
严飞燕扭头看了看,果然是一双和柏暧刚刚穿的足衣一样的冰纨足衣,她看了一眼眼睛里直冒小星星的木知秋,忽然勒住缰绳跳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帐篷面前,指了指那双被孤独的挂在正中的足衣道:“掌柜的,看看这个。”
正在和一个黑瘦的夷人谈生意的圆脸掌柜连忙赶了过来,未语先笑:“严寨主要看这个?”
“嗯。”严飞燕点点头。她虽然有些奇怪这个掌柜的居然认识她,却没有作出任何意外的神情。
掌柜的连忙摘下挂在杆子上的笼子,打开一个框子,小心的拿出那双足衣,双手捧到严飞燕的面前。严飞燕却没有去接,她诧异的指着那个框子,原本她以为那是一个空架子,现在才知道,那是由两块透明的水晶合在一起的盒子,只是这水晶纯净得很,不注意竟是没看出来。
托着足衣的掌柜见严飞燕发呆,便小声提醒道:“严寨主?”
“你们……你们用这么名贵的水晶装这个?”严飞燕觉得这有些小题大做了,这些商人真是不惜工本啊。
掌柜的没有纠正她,这是琉璃,不是水晶,不过她认为是水晶更好,这么做的目的不就是让人觉得这双足衣名贵嘛。他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双手托着足衣送到严飞燕面前。严飞燕接过来,仔细打量了一下,烈曰之下,这双足衣上凉凉的手感真让人爱不释手。
“多少钱?”严飞燕问道。她身上带了一块马蹄金,想来应该可以买下这双足衣,省得木知秋为了一双足衣就忘了柏暧的歼细经历。
“一千。”掌柜笑得更加甜了,竖起一根手指。
“一千?”严飞燕冷笑一声:“你蒙我不懂是吧?这双足衣也就是四五百钱。”
掌柜的面不改色,他看了严飞燕身后含笑不语的柏暧道:“严寨主说得不错,这双足衣确实可以以五百五十钱的价格出售,但是,你得有这位大人身上的那个徽牌。”
严飞燕侧过身子看了一眼,柏暧的左胸处有一块徽牌,表明她是第五将军属下的校尉。她自然是没有这个的,便不满的说道:“难道不同的人还有不同的价?你这掌柜的怎么能这么做生意?”
“严寨主,这可不是我一个人这么做,你可以去问问,不管是不是卖这足衣,只要是越国的商人,都是看人出价的。我越国人来买是一个价,不是我越国人就是另一个价。这双足衣,我是看在白虎寨和我们越国是盟友,你又是严寨主的份上,才出一千钱,换了别的夷人,嘿嘿嘿,你要是低于两千钱,任谁也不能卖给你。”
严飞燕被他搞糊涂了,可是看他笑得那么真诚,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气恼的说道:“一千就一千,我买了。”说着从荷包里抱出那块马蹄金就递了过去。
“现在不能卖。”掌柜的出人意料的没有接金子,反而摇摇头,又把足衣收了起来,小心的放进框子里重新挂好。“你要是愿意买,可以先交五百钱定金,下次我再给你带过来。这双是样品,只能看,不能卖的。”
严飞燕真是被气着了,她眼睛一瞪:“你不卖拉倒,我找别人买去。不就是一双足衣嘛,你当是稀世珍宝啊。”
掌柜的不急不躁,越发的笑得和善:“稀世珍宝算不上,不过,这种足衣眼下整个夷洲不超过五双,都是当样品的,别说是一千钱,就是一金,也不会有人卖给你。”
“五双?”严飞燕愕然,柏暧一个校尉就有三双,怎么整个夷洲不超过五双?对了,他应该是指市场上,柏暧是孙绍和孙尚香赏的,不算市场上的数量。她回头看了一眼柏暧,欲言又止,气呼呼的重新上了马,提缰就走。
上了孙绍的楼船,走进飞庐,孙绍正和崔谦、陈海等人团团而坐,一边喝着茶,一边说着闲话。陈海嘴里嚼着一个槟榔,把一双雪白整齐的牙吃得红红的,看起来就是一张血盘大口,一看到严飞燕他们走进来,他咧嘴一乐,把后面跟着的木知秋吓得直往后躲。
“严寨主怎么了?”孙绍见严飞燕一脸的怨妇样,不由得好奇的问道:“谁惹你了不成?”
柏暧笑了笑,连忙凑过去解释了一下。孙绍哈哈一笑,有些尴尬的搓搓手:“这是我定的规矩,倒是不能怪那个掌柜的,这……内外有别嘛,卖给自己人当然要便宜一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