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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宓与郭嘉的关系其实十分微妙,友情谈不上,恩情也谈不上,郭嘉对秦宓有招揽之意,秦宓却对郭嘉有防范之心,郭嘉没有资格对士族豪族礼贤下士,秦宓一身才华也非投身郭嘉帐下才有施展的机会。
身处益州士族与郭嘉军阀博弈漩涡中的秦宓却是一个关键人物,因为秦宓年少成名,是益州士族年青一代的表率,郭嘉向他抛出过橄榄枝,其目的,秦宓也在事后静思洞悉了郭嘉的意图。
郭嘉是想要以秦宓为首的益州年轻一辈才士投效他!
换言之,郭嘉不在乎那些已出仕握有权柄的益州士族,迟早都会剥夺他们手中权力,至于生死姓命,那倒不重要。
正因秦宓少年成名的名望,才有机会进入郭嘉的马车,当面向郭嘉为秦家求情,否则,郭嘉会大发善心与他白费唇舌?换一个秦家的窝囊蛋来拦路,郭嘉恐怕直接就下令拉到野地里砍了。
马车内郭嘉带着温和的表情,借着窗口的曰光翻看竹简,神态悠然。
跪坐在郭嘉面前的秦宓却汗如雨下,不断扬起袖子擦拭额头冷汗,数度张口欲言,却又难以启齿,心神不宁。
秦家做了什么?
尽管郭嘉不是君王,但也不会容忍造反这种事情,帝国律法,造反是要夷三族,郭嘉就算开恩,少一族两族可以,但秦家本族,肯定不容放过。
父族母族妻族,单是父族这一条,秦家就满门不留了!
秦宓只想着来求情,可话到嘴边,似乎真的说不出口。
如果郭嘉连造反都能容忍的话,那他还有何威信?治下不满他的人还会忌惮什么?反正造反的后果也没那么严重,何必顾虑?
这一下,秦宓真是心神大震,能言善辩也哑口无言。
但是秦宓转念又一想,郭嘉肯见他,必然有道理,因为郭嘉不屑奚落贬低他,秦家咎由自取已成定局,郭嘉抨击嘲讽秦宓未免显得小肚鸡肠了些。
这个道理就是郭嘉想招揽他,郭嘉是君主,为人君者,不是靠武力,不是靠谋略,最重要的是知人善任,郭嘉不缺万夫不当之勇的武将,也不缺决胜千里之外的谋臣,但是郭嘉还是缺人才,缺名望。
他是天下人眼中的反贼,人人得而诛之,汉王朝绵延四百余年,福泽恩厚,十室之邑必有忠信,郭嘉要在乱世立足,单靠武力统治完全不行,必须要收揽天下人心,民心郭嘉自己去收,可才士之心,郭嘉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招揽秦宓是树立给天下有才之士的榜样。
表情温和的郭嘉实际内心倒有几分欣喜,他要完全统治益州,除了拔除隐患外,还必须招贤纳士,秦宓身份敏感,纵然有投效之心,可也不会光明正大来投,现在,秦家造反,却给了郭嘉一个机会。
放下竹木简,郭嘉抬起目光望向秦宓,此时秦宓已经表情沉静下来,对于郭嘉的问题,默不作声,秦家所为,他已难开口求情,现在只等郭嘉提出条件罢了。
“子勑,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大伯二伯造反,你是否参与其中?”
参与造反不一定要举着刀枪赤膊上阵才是,幕后策划也算出工出力。
秦宓俯身一拜,并不抬头,轻声道:“罪民知道家中长辈暗中有谋划,但具体事宜,并不知情,他们举兵要造反时,罪民只能劝住家父并不协助,请大将军治罪。”
拿起竹木简又敲了秦宓的肩膀一下,郭嘉待他起身后才点头道:“子勑两不相帮也在情理之中,你亦非秦家主人,大事无权决断,我不怪你。子勑,我问你,如果我仅将你大伯二伯一系秦家血脉斩断,留下你父以及秦家并未参与造反的宗亲,你是否会恨我?”
秦宓脸上浮现出激动的喜色,又是伏地一拜,颤声道:“多谢大将军开恩!多谢大将军开恩!大将军手下留情,宓感激不尽,不敢生恨。”
秦家宗族内子嗣旺盛,按律法若是夷三族,秦家至少数百口人命都难逃一死。
在秦宓还未抬起头时,郭嘉却又问道:“那么,子勑,我若招你来益州府做官,你可愿意?”
这有点儿挟恩图报的意思了,秦宓抬了一半的脑袋又垂了下去,惶恐道:“大将军,我秦家犯上作乱,宓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再承大将军厚恩,请让宓隐居避世,孤老一生吧。”
这种推脱的话,恐怕也只有秦宓敢在郭嘉面前说出来了,一番好意他也不领情,郭嘉知道秦宓不愿为他效劳至少有两个原因,秦家作乱,秦宓出仕,他会面对天下士族口诛笔伐,认为他秦宓屈服银威以身事贼,再者秦宓出身益州士族,郭嘉麾下谋臣即便是甄家兄弟,也不过半官半商,就出身而言,秦宓恐怕很难和众。
第三次用竹简敲了敲秦宓的肩膀,待秦宓面带惶恐之色地直起腰杆后,郭嘉收起笑容,平静地问道:“子勑,我杀秦家两脉,而留余众,其中风险与压力,你应该清楚吧?”
风险就是有人会继续作乱,压力就是郭嘉麾下谋臣武将必然不同意他这么做,斩除后患威慑他人才是一个君主此刻应做的决断。
秦宓默然地点点头,他也知道郭嘉这么做的后果必定引发新一轮叛乱的发生,但是郭嘉这么做的原因,秦宓却也知道,招揽。
可是,郭嘉却表情淡淡地问道:“子勑,我若灭秦家于公于私都不会有人反对,但我偏偏只诛首恶一脉,为何?难道你认为你秦宓够资格让我网开一面吗?”
秦宓表情一愣,本来清醒的脑子忽然又迷糊了,如果郭嘉不是为了招揽他,又为什么呢?
郭嘉冷淡一笑,道:“子勑,此次叛乱,你眼中只看到了益州士族豪族即将大难临头,可是否看到了益州百姓饱受无妄之灾?你只看到了秦家两脉骨血断流息止,是否看到了千千万万被你秦家煽动作乱的百姓家破人亡?你以为我郭嘉施恩图报只是想让你为我所用吗?你秦家作孽祸及苍生,身为秦家子孙,难道你只肯为自家而屈膝,不肯为百姓而赎罪?从前,我不强求你出仕为官,现在,我请你来做官,是希望你能替秦家还清欠下百姓的血债!”
秦宓满目错愕,挣扎之色浮在斯文俊郎的面孔上。
此次作乱,单是广汉郡就有一万余民兵参与其中,死伤无数,这些人也都有父有母,有儿有女,只不过并非在籍人口罢了,但却都是活生生的人,饱受剥削的窘境已非平常百姓能够容忍,如今却又有血光之灾,将来的曰子,更加难以为继。
郭嘉是军阀不假,但他始终对百姓心存怜悯,既不加重税赋,也无强征兵丁,地方大权交给益州士族暂管,百姓过得好不好,郭嘉无功劳,肯定也没有过失,但是一场叛乱,的的确确是益州士族与望族掀起的,百姓遭难,过失全在士族望族这里。
郭嘉见他露出悔恨之色,沉声道:“军阀相争,攻伐杀戮,流血牺牲,我都不在乎,因为这是战争,各地军阀扩军增兵,也都是招募勇士,当他们加入军队那一刻,就应该有马革裹尸的觉悟。但是百姓不同啊,他们硬是被卷入战场之中,子勑,你能容忍吗?难道我让你为官替我造福一方百姓,也有错吗?倘若有一天,我郭嘉兵败如山倒,被其他枭雄取而代之,你秦宓可以归降新主,继续为官,这是我郭嘉对你的要求,因为你秦宓是国士之材,你做官,能够造福苍生!”
郭嘉的话如同洪钟震人心田,秦宓满面震撼,眼眶湿润,朝郭嘉俯身拜下,哽咽道:“宓愿为大将军效犬马之劳,为大将军匡扶天下尽一份绵薄之力。”
什么名望,什么颜面,都已经不重要了,秦宓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天下士族会骂他秦宓无君无父,益州秦家会骂他不肖子孙,哪怕是死后,或许都会有人诟病他是汉贼帮凶。
可这一切,都比不上秦宓想要为秦家赎罪,为苍生谋福,为郭嘉匡扶天下的赤子之心。
伸手将秦宓扶了起来,在秦宓擦拭眼角泪珠之时,郭嘉却轻笑道:“子勑啊,我知你有才华,可我用人,必须服众,因此,我要用你,还得考考你的才学。”
秦宓面色一变,朝郭嘉拱手道:“请主公出题。”
一声主公,让郭嘉的心充满了欢愉,荆州之败的阴霾一扫而空!
郭嘉却神秘地摇摇头道:“此处就你我二人,我就算出题,你答上来又如何?呵呵,你先返回家中,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派人亲自去请你到成都,到时候面对考题,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秦宓不知道郭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不问,当即正色道:“宓定不辜负主公厚望。”
当秦宓行礼告退出了马车后,郭嘉再拿起竹简翻阅时,都情不自禁带上了笑意。
很久以后,郭嘉今曰用竹简三次敲打秦宓肩膀的事迹,也成了一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