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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少阳跟着那仆从出了门,拐弯抹角来到内堂。这内堂比前面花厅小多了,但是布置更加精致。
堂上坐着五六个人,正中两个,都是须发皆白,一胖一瘦。胖的老者,头发秃了一大半了,光溜溜的跟抹了猪油的大冬瓜,小眯缝眼,两个大眼泡耷拉在眼珠子下面,圆圆的脸因为胖而看不见什么皱纹。那瘦的老者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阴沉着脸好象谁都借了他钱不还似的。
两位老者都是须发雪白,飘飘地垂着,很有点老寿星的样子。看着不禁让人心生敬佩。
两侧上首位坐着三人,一对中年夫妇,还有一个年轻人,目光精湛,让人不敢直视。
伍舒则坐在另一侧,见到左少阳进来,忙起身陪笑对左少阳道:“师兄,我给你引荐一下,当中这两位老神医,”一指那旁老者:“这位是甄氏医馆的老掌柜,甄权甄老神医。”又指那瘦老者:“这位是太常寺丞甄大老爷。”又指了另外一侧中年夫妇和那年轻人:“这三位是御史大夫检校吏部尚书杜大老爷的公子,詹事司直杜寅杜老爷,还有杜夫人和他们的公子。——这位便是小人的师兄,左忠左少阳。是合州贵芝堂的少掌柜。”
一众人等都瞧着他,甄权依旧是笑嘻嘻的,甄立言却是阴着脸,而杜淹的儿子杜寅夫妻和杜公子则带着惊喜望着他。
左少阳团团作个了个揖:“在下左少阳,参见两位老神医,杜老爷贤伉俪和杜公子。”
“左公子不必多礼,快请坐!”甄权捋着胡须胖胖的手一摆,示意左少阳坐下。杜寅夫妻和儿子都还礼了,那甄立言却大刺刺的还是仿佛没看见似的。
伍舒把左少阳让在旁边椅子的上首坐下。
甄权笑眯眯道:“左公子,家曾孙女瑶瑶曾跟老朽提到过你,好象你是来京城相亲的,你们祖上曾在隋朝做个官,也是官宦之家,书香门第,所以想到京城来求一房媳妇,不料事事不顺,连着三家都悔婚了,最后这家还是礼部员外郎瞿大人保的媒,是于老太医的孙女,因为悔婚,所以闹到了衙门,可是于老太医一直病重,无法应诉,故你们一直在京城拖着的,有这事吗?”
众人面前说起这件事,左少阳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点点头。
甄立言也上下打量了一下左少阳,缓缓道:“于老太医可是刑部尚书刘大人的妻弟,你们也去招惹,当真胆量不小啊。嘿嘿,瑶瑶曾托老朽去找于老太医说这悔婚的事,原来瑶瑶说的那位合州的左公子,就是你?”
左少阳拱手道:“正是,我这点破事,引动两位老神医牵挂,当真不好意思。”
甄权道:“这没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找一房门当户对的儿媳妇,是每一个当父亲心愿,我家瑶瑶的婚事,也让老朽头痛呢!”
“甄姑娘心地善良,一定能找到绝配的。”
左少阳想起甄瑶那平庸的脸和那张大嘴,心想这样的模样,要找一个绝配,只怕还真是有点困难。
“儿孙自有儿孙福。老朽是懒得管她的事了,”甄权笑道。“咱们还是说说正事要紧。——听伍公子说,你对水肿病的医治颇有心得,正好御史大夫检校吏部尚书杜淹杜大人得了风毒水肿证,皇上钦命老朽与舍弟给杜大人医治,无奈我兄弟二人辜负皇恩,无法治好杜大人,惭愧啊,正好令师弟投牒求荐,写的也是风毒水肿的论治,所言颇有建树,老朽正感叹,偏巧御史大夫也收到了令师弟这文章,拿来问询,老朽说可以一试。令人惊讶的是,一试之下,竟然有效,很是高兴,便请令师弟前来商议,令师弟自谦学艺不精,极力推荐左公子你,所以老朽便传你来请教,不知左公子对此有何高见?”
左少阳心里咯噔一下,这甄权都是举国有名的老神医,怎么会不让自己给病人诊病就直接问自己对风毒水肿的看法?既然杜淹的儿子媳妇、孙子都在这,很显然正在商讨给杜淹治病的事,而不是一场纯粹的学术交流。
他又望向甄立言,似乎还是一付无动于衷的样子。心中更是疑虑。不过,既然人家老神医考问到了,自然要找些话来说的,不敢显露后世先进医学知识,只选隋唐以前的理论,说了一些水肿病的基本特点,辨证论治的要点。因为这些都是唐初之前就有的医学,甄氏兄弟自然不觉有什么。
甄立言等他说完,捋着胡须沉声问道:“左公子,先前令师弟求荐投的文牒,上面用了一方,名叫‘越婢加术汤’,给杜大人用了,竟然有效,颇为让人意外,却不知这方剂左公子是从何得来?”
问这话的时候,甄权笑容也僵了,紧张地盯着左少阳。
见此情景,左少阳不禁心头一动,突然想起甄瑶给自己的手抄本,那是甄立言六十年的医方经验总结,其实大多数方剂都是东汉医圣张仲景的《伤寒论杂病论》里的方剂,只是现在已经失传了,想不到这甄立言却抄得其中不少内容,这才医术大进。而左少阳记得,甄立言的这部书中,便记载有张仲景的“越婢加术汤”。
想到这,一个更可怕的猜测突然如毒蛇一般窜进了他的心!——越婢加术汤对御史大人的病有效,而甄立言自己的行医心得里就有这个方剂,他为什么不给御史大人使用?难道,他压根就不想救御史大人?又或者有人让他不要救?
这个推测太让人惊骇了,让左少阳心头猛地一震,这件事,很可能暗藏着什么政治斗争,自己可千万别卷进这种事情里面去。
心头如惊涛骇浪,他脸上却不表露出来,漫不经心道:“数年前,小的曾救助过一位老铃医,给他吃的救了他一命,他就告诉了小人几个方子,其中便有这治疗风毒水肿的‘越婢加术汤’。”
甄立言顿时释然,张仲景的《伤寒论杂病论》散失之后,有不少方剂散落民间,一些民间医者学会其中个别方剂并不稀奇。这小郎中或许就是这样机缘巧合,得到了这个方剂的。
一旁的杜寅关心的不是左少阳的这方子从何而来,他关心的是左少阳还有没有更的办法救治自己的父亲。拱手道:“左公子,家父病危已然不治,不料用了令师弟的方子之后,竟然颇有起色,但甄老神医说尚未转危为安,适才问了令师弟,说他只会这个方子,要说治疗水肿,你比他更擅长。不知公子能否援手,救家父一救?”
甄氏兄弟两个神医面色不善,皇上钦命他们救治杜淹,结果两人治不了,现在如果让自己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郎中治好了,那这脸可就丢大了,不过,看他们的脸色,带着一丝惊慌,还不仅仅是丢面子的事情,更可能里面还有不可告人的原因。
这件事绝对不能像平常一样处理,得三思而后行,否则,只怕会招来大祸!
所以,左少阳拱手道:“我也就是机缘巧合学会了这个方子,教给了我的师弟,适才说的,也都是纸上谈兵罢了,真正要辨证论治,我是干瞪眼的。而且,我以前虽然治疗过一些水肿病,可那都是些沾染了草木邪毒的肌表水肿,像杜老太爷这种病,连两位老神医都束手无策,我这刚出师的小郎中,治治疮痈之类的小疾还行,这种绝症,我是半点办法都没有的。”
听了这话,甄氏兄弟脸色有了变化,甄权胖乎乎的脸上又浮现出了笑容,而甄立言也轻轻捻着胡须微微点头。
伍舒立即会意,也帮着说道:“是啊,我师兄说的是大实话,他是宅心仁厚之人,但凡有点办法,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他都说没辙,那就是真的没辙了。”
杜寅飞快瞟了一眼甄氏兄弟,也捋着山羊胡沉吟片刻,对左少阳道:“两位公子还没有亲自看过家父,没有当面诊查,如何就推辞不能治呢?——甄大人,甄老神医,现在有一线生机我也不愿意放弃,所以,我想请左公子师兄弟到家里给家父看看病,不知可否?”
杜寅请左少阳他们去给他父亲看病,却要征得甄氏兄弟的同意,因为杜淹的病是皇上钦命他二人负责医治的,另请他人治病,肯定的先征求他二人的意见。
如果两人正在医治,这种要求显然是无礼的,而且甄氏兄弟也不会答应,但是,现在甄氏兄弟不仅束手无策,而且甄立言甚至断言杜淹将会十一曰午时必死。这时候如果阻拦病人家属另找医者救治,就没道理了,所以,两人都是缓缓点头。
杜寅大喜,拱手对左少阳道:“烦请公子到寒舍给家父诊病,万勿推辞啊!”
“这个……”左少阳故作张皇状,望着甄氏兄弟。
甄立言淡淡笑道:“左公子,放心大胆去看,如果能有办法救得杜大人的姓命,那可是奇功一件,以后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啊!这个机会切不可错过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