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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的京师,处处洋溢喜气,郑妃为万历诞下皇子朱常泂,万历大为高兴,破天荒地辍朝一曰,当然了,所谓不早朝,形象地说,只是不开会,并不是说不办公,开会和办公能是一回事么?
并且,朝臣们还享受了一下超规格的待遇,[曰给光禄黄封],光禄者,光禄寺也,负责皇家膳食的,也就是说,给朝臣们加餐,平时三菜一汤的,今儿朕请客,五荤三素,八菜一汤,这么一个意思,黄封者,红包也,也就是说,吃完了嘴巴一抹,还能拿红包,相当于后世大公司董事长家办喜事,公司员工加餐发红包。
非但如此,京师一府两县,那些敬济院收容的孤寡老人,要饭的、无家可归的,统统都发两个肉馅儿的馒头,一口咬下去,满嘴油汪汪,此外,每人还能领十个永乐通宝。
这其实费不了多少银子,但是,朝臣们下意识就要说闲话,不过,大多数这时候并不想去触皇帝的霉头,人家刚生儿子,你这时候去劝谏,太也不识趣儿了,可是,终究有那不识趣儿的,巴不得因此被廷杖了,故此,还是有十数个言官上弹劾奏章,有骂皇帝不拿银子当一回事儿的,有骂郑妃的,不过,这些奏章万历大抵是看不到的,司礼监直接就给驳回了,发还内阁,内阁一瞧,直接就扔了,好歹都是老政客了,又做到了阁老的位置,不至于因为皇帝生个皇子,高兴了一下子,你非得去抽皇帝的脸面,那也太不把皇帝当一回事儿了。
所以说,所谓蒙蔽圣上,也是有根脚的,但是换一个角度来分析分析,后世花旗国总统的家人,不也享受国家保镖待遇么,不也坐空军一号么,这算不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
天朝受儒教熏陶千年,总觉得上位者就应该是圣人,百姓看官员如此,总觉得每一个当官的都应该如包龙图或者海刚峰,官员们看皇帝也是如此,觉得皇帝就应该德比三皇五帝,尧舜禹汤。
可实际上,哪儿有这样儿的人,皇帝也要吃喝拉撒睡,看见美女也流口水,天气好了也想出去爬一爬山,折一折柳,天气不好也会伤春悲秋做文学青年状,生儿子也要雀跃,被老娘和老婆夹在中间也受气……总之一句话,皇帝也是人。
朱翊钧这时候就是又兴奋又烦恼,兴奋是因为爱妃终于诞下皇子,烦恼的是,母后咬死了要保慈宁宫主事独孤行在和御马太监李进,李进么,虽然是太监,可那也是朱翊钧的亲舅舅,朱翊钧不好说什么,可那个慈宁宫主事太监,难道也死不得?
李太后不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这朝鲜业已是绝大部分沦陷,连国王李昖都跑到辽东避难了,这朝鲜事大明甚勤,像是朝鲜国王李昖,原本名字叫李钧,大明隆庆元年,河城君李钧登上了朝鲜国王的宝座,后来因为万历的名字朱翊钧,自动上表请求改名字,取字为昖,这个昖字,乃是[沐浴在大明光辉之下]的意思,马屁不可谓不足,事大明不可谓不忠,大明若不救,也太说不过去,诸藩怕就要离心离德。
可是,大明若救,怎么救?呵斥扶桑一番?责令对方退兵?又或者尽起边军往朝鲜去和扶桑打一仗?人家扶桑公主在天朝受辱,一口气自杀了二十四个臣子,你若不给人家一个公道,诸藩怎么看?再说了,打仗不要银子么?
故此,万历极是头疼,其实,这些若是乖官来办,睡了人家公主,人家还得堆着笑脸儿上来拍他国舅爷的马屁,什么叫天朝?天朝就是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我说你不错,你就不错,我说你是流氓国家,那你就是流氓国家……不过,乖官如此是个挟寇自重的,这个手段么,正叫做,别人讲礼仪,我便来耍流氓,别人耍流氓,我便来讲礼仪,别看手段很龌龊,可实际上,国与国之间都是这么干的。
这就像是后世天朝对亚非拉第三世界兄弟国家干的事儿一般,天朝勒紧裤腰带,自家百姓饿死,也要援助第三世界兄弟国家,可人家怎么看你呢!予取予求,不要白不要,不拿白不拿。
所以民间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就是这么个道理,人善被人欺,国家太讲仁德了,也是被人欺。
不过,这些难题,不在乖官书中交代了,既然改变不了,那就利用罢!等我有绝对话语权的时候,再来慢慢扭转改变。
这个难题,如今就是万历头疼的问题了,他几次三番隐约在李太后面前提起,让独孤行在顶罪,也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可李太后每次都是勃然大怒,在李太后看来,若是自家把独孤行在抛出去,便是自己被郑妃赤裸裸扇了嘴巴子,天底下哪儿有婆婆被媳妇扇嘴巴子的道理?万无可能。
万历没辙,只好跟爱妃商量商量,郑妃还在坐月子,听到朱翊钧的话,就没好气给他翻白眼儿,哦!你妈做了错事,还要我给她揩屁股去?还得我低三下四主动去求她?这是个什么理儿?我又没得罪她,是她整天没事儿找事儿……所以说,夹在老娘跟媳妇之间的男人啊!泥马伤不起,万历被老娘骂,又吃媳妇的白眼儿,真真里外不是人儿,还是承乾宫总管太监小窦子就悄悄跟朱翊钧说了:万岁爷,何不……找董探花来商议商议呢?董探花跟国舅爷如兄弟一般,在国丈府邸的时候,也得国丈的喜欢,当自家人儿……之前董其昌中了今年春闱恩科头甲第三名,也就是探花郎了,被授予了翰林院编修,开始熬资历了,能进翰林院的,都有很大的机会不是入阁就是入六部,未来可说一片光明,后来司礼监拟定,封郑国丈为靖海侯爷,考虑到这个不大说得过去,就让董其昌做了这个宣旨的使者。
话说,他匆匆去宁波,郑连城对这个靖海侯倒是无可无不可的,但是董其昌中了头甲进士,却是让他格外欢喜,故此董其昌一到宁波,郑连城就给他做了三天流水席,又早早把他家中的老娘和妻子儿女接到宁波来,倒是全家团聚了。
所以说老郑这个人,的确是有其人格魅力的,光瞧他对董其昌,就能知道是真对人好,若放到江湖上去,那也是孟尝级别的仁义大哥。
这时候董其昌也回到燕京城了,小豆子就给朱翊钧出主意,让董探花去关外,把前因后果和万岁爷您的难处给国舅爷一说,国舅爷定然能体恤的,国舅爷进了京,到时候,朝鲜那些人肯定坐不住,就要求到国舅爷那儿去,国舅爷对这种事情,那是极为拿手老道的,岂不是就分了万岁爷您的忧了么!
朱翊钧顿时就大喜,说,小窦子,你不错,不亏你跟爱妃看了那么多书,倒是真学到东西了。
小窦子自然就谦虚,奴婢也就是学了点贵妃娘娘的皮毛。
等董其昌被宣召入宫,见了朱翊钧,万历就直截了当,董卿,这事儿,还非你不可了……董其昌也算得上是临危受命,就往关外去了。
他见到乖官的时候,乖官正在写信,写给谁呢?南京守备太监牧九公。
董其昌跟乖官的关系,那是无人不晓的,乖官身边的姬武士们也都认得他,老董笑着对菅谷梨沙和奥真奈美做手势,蹑手蹑脚走到乖官身后,瞧他写信,瞧了一会儿,就大吃一惊。
乖官在信中就让牧九大肆发售九边商行的股子,这个股子,先前已经是在南京锦衣卫内部发售过一次了,说实话,二十万大军出关,南京锦衣卫那边已经是吃得满嘴流油,都赞国舅大都督的好儿,而这时候乖官就让牧九再一次发行九边商行的股子,不要怕,胆子放大一点,再大一点,裤子脱下一点,再下一点,蒙古地儿大着呢!
国家的扩张,此消彼长,譬如这时候的辽东,大抵还是女直人多,若不然,李成梁为何今儿打你,明儿打他的,还不就是汉人比较少,这要等到后世闯口外的大潮,多少年下来,才形成后世东三省的局面,而这时候,关外谁去?苦寒之地。
可乖官用银子和土地来诱惑人,甚至还有功名,谁能敌得过这样的诱惑?董其昌可以预见,到时候,会有无数的汉民往边关而来,不过,有些东西他一时半会儿也看不透,忍不住就蹙眉。
乖官写完了信,最后就加了一句,“如今关外形势大好,你投进来的银子,今年起码能分十万两的红利,恭喜你啦!”这才搁笔,这句话,乃是他故意加上去的,说是自污也好,太阿倒持也罢,总是给别人一个攻击的借口,你若有权有势,还有好名声,生活得跟圣人一般,那你意欲何为?
董其昌看到这里,忍不住抚掌,“此句有点睛之妙。”乖官听了一抬头,脸上顿时欢喜,“大兄,你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你岂不是要把天给戳一个窟窿。”董其昌故意板脸,乖官毫不在意,嘻嘻笑着就说:“还没恭喜你呢!恭喜探花郎,贺喜探花郎……”
被他这一番嬉皮笑脸,董其昌无可奈何,只好摇了摇头,“你啊!如今也是堂堂朝廷一品,却依然跟个孩子一般,没个正形儿。”乖官笑着倒指着自己鼻子说:“瞧,十五岁,年轻貌美,你以为跟你这个三十出头的老头子一般啊!”
“伊曼,给大兄煮一杯咖啡来。”乖官笑着调侃过董其昌后,让包伊曼去煮咖啡,董其昌这时候就问他,这大肆发卖九边商行的股子,到时候,无数汉民涌入,无工可做,如何是好?
乖官就笑了起来,“大兄,你对商贸还是了解不够透彻啊!蒙古最多的是什么?”董其昌不解其意,“牛羊啊!”
“这不就好了。”乖官猛一拍腿,大声道:“大兄,你知道么,如今的土耳其奥斯曼帝国盛产羊毛地毯,是财富和身份的象征,欧洲的君主们以得到一块奥斯曼帝国的上等手工羊毛地毯为荣,两百多年前欧洲的马可波罗就在书里头写过,世界上最好的地毯只能在土耳其买到,对了,这位马可波罗还让欧洲知道,杭州叫做[行在],是世上最美丽的城市……”
他滔滔不绝,董其昌顿时明白了,“你是说,要新建一个全新的羊毛编织行业,就像是咱们大明的丝绸一般?”
乖官就大笑,“还是大兄聪明,我要让蒙古每年生产的羊绒把土耳其奥斯曼的经济给挤兑崩溃……”
这话,若是落在别人耳中,未免太也猖狂了,可是,董其昌还真就相信,要知道,当初他和陈继儒都是跟乖官纵论天下大事,无所不谈无所不说的,乖官的话或许有些夸张,但肯定是有依据,才敢如此大吹法螺。
后世天朝的羊绒总产量是全球的三分之二,这种事情,乖官会随便跟大明的人说么?
他要用羊毛产业让蒙古人乖乖地给大明放牧,然后大明对羊绒进行深加工,由此带动整个产业链,蒙古人即便靠羊绒赚了钱,他们始终是需要盐巴茶叶丝绸铁器等等,依然受大明的掣肘。
这时候包伊曼煮来咖啡,两人也许久不见了,谈姓甚健,这一顿聊了好久,董其昌也被乖官的话渲染得热血沸腾,不过,也有些情绪低落,陈继儒如今在宁波行鼓吹之事,乖官大杀四方,而他却只能在燕京熬资历,这真真是……乖官看他脸色,心知肚明,就安慰他,“大兄,有机会还是寻个外放,做一任父母官,这样一来,才能培养出控制大局的手面,要不然,你就来做这个鄂尔多斯的首任长官?
董其昌一愣,随即就摸着下巴思考起来,乖官就撺掇他道:“大兄,莫不是嫌弃关外苦寒,不肯吃苦罢!”
“甭跟我用激将法。”董其昌白了他一眼,“哥哥我当初跟仲醇与你坐论天下事,为的是汉人的江山,大明的天下,可不是单只为了功名富贵,难不成在你眼中我就吃不得苦?只是朝廷有惯例,我若想帮你,总要熬到阁老的位置上才好,若不在翰林院熬着,又怎么入阁呢!”
乖官嘻嘻笑起来,“不单只为了功名富贵,岂不是说大兄也是喜欢功名富贵的。”董其昌一瞪眼,“废话,谁不喜欢功名富贵,你以为我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啊!”
“要不,我给你弄个[兵部主事、宣化按察司佥事、整饬鄂尔多斯兵备道、总理兵马钱粮诸事]的头衔?”乖官笑着打趣董其昌,他如今对大明的官职大抵也了解了不少,故此这个头衔安排的还煞有其事,尤其那个总理兵马钱粮诸事,一般都是巡抚才能加的,当然,这个头衔本身是没什么品阶的,故此,最终依然是一个兵部主事,正六品,而董其昌是翰林院编修,正七品,他一个探花郎,放着翰林院如花似锦的前程不要,跑去关外,弄个兵部主事,太说得过去了,甚至,加个五品头衔也是可能的,毕竟在大明读书人正统的看法中,京官才是正途,外放,就有贬黜的味道了。
董其昌顿时就给了他一个白眼,“瞧你这说话就是一个二把刀,按察司佥事是正五品,怎么也得是一个兵部郎中才说得过去,我这个头甲进士就这么不值钱?才给一个六品主事?你也太瞧不起那些朝廷大佬了。”
两人这番说话,就有当初在宁波的味道了,许久不如此聊天,这时候说起来,未免就有些感慨,董其昌说着,就叹息道:“也不过短短两年,不曾想,已经做到如今的局面,凤璋,你可知道么,那扶桑之事我倒是不佩服你,不过,短短半载,底定大漠,这个,我却是真服气的。”
在正统的明人眼中,蒙古人才是大明最大的威胁,至于扶桑什么的,那连小疾都算不上。
乖官就嘿嘿笑,“哥哥不准备嘲笑我走的是夫人路线么?”董其昌却是正色,“联姻也是本事,我在京师也听说了种种传闻,私下有诋毁你的话语,说你靠着胯下一杆好枪……别人怎么就不能靠联姻底定大漠呢!凤璋,些许闲言碎语,不要放在心里头,你是对大明有大贡献的,这一点,曰后史书也不得不承认的。”
乖官听了这句话,只能苦笑,地位高了,并不代表别人就不说你,申时行还是帝师加阁老呢!不也被人编排怕老婆的黄段子?这个他倒是也有这方面觉悟的,就连后世天朝毛太祖,不也有跟女同志跳舞老是看着自己擦得跟镜子一般的皮鞋怀疑皮鞋裂了一道口子这样的黄段子么!
正说到这夫人路线,外头孛儿只斤马琳闯进来,娇声就道:“额吉格台,我听人说,有个汉人哥哥从京师来了,怎么这么久,你都不来介绍给我和姐姐?”
乖官看到圣湖公主,又在门口瞧见有鹅黄色的裙影一闪,忍不住就笑着说:“赤兔,进来罢!是不是听过大兄的名号?知道他跟我要好,却不见我介绍给你,你就多心了?”
三娘子红着脸儿低首就进来,她如今放下心灵上的心事,一颗爱恋的心更是熊熊燃烧,得知朝廷天使从京师而来,为首的又是董其昌,她爱慕汉学,晓得董其昌是大名士,跟乖官更是如手足兄弟一般,怎么……来了几个时辰了,却不见介绍给我呢?难不成?
就像是乖官说的那般,她多心了,心中揣揣,未免忐忑,可是她年纪又比较大,一些事不好做,一些话不好说,故此,就去找了孛儿只斤马琳,撺掇她前来,圣湖公主十五岁,娇憨一些那就比较正常了,她若娇憨,却也可以,但是只能是闺阁之趣,跟乖官单独的时候,娇憨一番,有人在,却万万不能如此了。
“大兄,我来给你介绍,这个是赤兔,这个是马琳。”乖官走过去拽过三娘子跟圣湖公主,“都是你的弟妹,可是要见面礼的。”
赤兔哈屯脸上滴血一般大红起来,双手手指绞扭在一起,一副忸怩害羞的小女人模样,倒是贝加尔达拉伊,年轻不知愁滋味,睁大着湛蓝湛蓝的眼睛,全无烦恼的样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