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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师兄,慢走。”单赤霞把邓神医送到府外,还有些尴尬,方才邓博謇给小倩瞧腿,说无甚大碍了,起身行走不妨,只是要注意不可剧烈奔走,郑乖官当时那个高兴,扶着小倩下床走了几步,笑逐颜开带着小倩下楼,说是带她发散发散,结果一去不回,把老神医扔那儿不管了,单赤霞只好封了一百两银子给老道,亲自送老道到了门口。
这老道在门口,嘴唇欲动略一犹豫,单赤霞就看出来了,怪不得方才邓师兄干坐了半晌也不走,感情是有事,当下就说:“邓师兄,虽说你是龙门派,我是松溪派,但大家份属武当,师兄若有什么事情,只管开口,能办的,小弟定然帮忙。”他感念这位老师兄治好了郑连城,虽说是给银子的,但总是挂在心上,觉得欠这位老师兄一个大人情,何况小倩的腿人家也是尽心尽力,隔数天就亲自登门一次,的确是费心的。
老道搓着手,脸上略带些尴尬,“单师弟啊!师兄我也是头一回腆着脸开口,我那两个徒弟,手上也见些功夫的,心气儿高,想进太医院,师兄我虽然薄有些名声,这入太医院为官,我老道哪儿有那本事,听说进太医院……唉!说实话,老道我真是不好意思跟师弟你开这个口,可我无儿无女,就这么几个徒弟……”
单赤霞一听,哪里有不明白的,当下笑说:“邓师兄,你这话,便见外了,你的弟子,那不也要叫我一声师叔么!这事儿,师兄放心,师弟我定然办得妥帖。”
老道怕单赤霞不知道如今这太医院门难进,赶紧加了一句,“师弟,这太医院如今可不容易进去,听说一个缺要十足纹银……”他竖起一只手来,“这个数。”
太医院的医生在明初很不值钱,养家糊口都难,朱元璋这穷鬼当了皇帝,对除了自己儿子以外的天下人都小气得很,导致明初医生大量逃跑,到了正统年,改制了,医生进了太医院,可以免户差,什么叫户差?像是当年郑国丈被点了夫子到九边劳役,这就叫户差,官府点到你,除非你全家逃窜,不然非去不可,而太医院改制就是从免户差开始。
到了成化年间,医生愈发值钱了,有通政司使头衔的医官超过十个,这可是三品高官,按照规矩,这等高官死了以后可以享受朝廷赐予谥号的待遇了,其余五六品头衔的不计其数,这时候文官集团就不服气了,我等读书种子,寒窗苦读数十载,这才中进士登黄甲,曰后谋个名留青史,死后得到朝廷的谥号,可如今这些杂流,居然也同等享受我们这些读书种子的待遇,这置我名教中人与何地?
经过科举出身的自恃正统,视其它途径为官的为[杂流],这杂流不但是医官,还包括钦天监等部门在内,甚至还有一部分六部官员,总之,只要不是科举正途出身的,都算在这里头。
科举为官叫做科道官,依靠自身本事被提拔起来,就成了所谓[传奉官],这个词很有贬义,意思指得皇帝佞幸之官员。
其实,这就是技术官员和政治官员的一场对战,结局是政治官员全面获胜,虽然成化年间的传奉官又多又滥,历史资料上留下明确名姓的就足足超过两千人,但跟庞大的科举出身官员一比较,却绝对是少数派。
从那以后,传奉官就愈来愈少,不过这个所谓少,毕竟是和科举出身的正途子官员比较,其本身数量还是不少的,传奉官虽然被科道官压制,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官员,这时候就有很多人动起脑筋,谋传奉官的缺,像是太医院医士,惯例从九品,从品阶上来说,不值一提,可再怎么不值一提,他也是官员,可以免徭役,这可是秀才们才有的特权。
从永乐年开始,太医院医士就开始驻扎军营、人数超过二十万的城市、藩王驻所,数量很是庞大,并不是后世想象的那般太医院肯定就只在皇宫里头给贵人们看病,这出发点是好的,但终究给人以空子,历任皇帝在位子上,都会发现有奏折写富户之家顶替太医院医士谋求免除差役的案例。
所以说,这医官是很吃香的,在江南尤甚,江南富庶,有钱人多,花钱谋个太医院的医士,那就是从九品的官儿了,家里头可以免丁役,甚至太医院的稳婆,这个位置不入品,类似后世助产士,家中也能享受免一丁的待遇,那么就可想而知,会有多少人打破了头也想挤进去了。
邓老道竖起一个巴掌,那就是五百两纹银,老道给国丈家看病这么长时间,也没挣到这么多银子,事实上进了太医院当医士,按例朝廷每月有俸禄,可那俸禄,你二十岁进去活到七十岁,拿满五十年,也别指望能有五百两,可即便这样,依然是行俏的路子,你不买,有大把的人买。
单赤霞就笑了起来,“邓师兄,我这堂堂国丈府的大管家,难道连几个太医院医士资格都拿不来么?再则说,师兄的弟子,本事肯定有的,总比那些尸位素餐的人好……也算是功德无量的事情。”
老道赶紧拍胸脯,“师弟放心,你那几个师侄,个个都有我五六成本事的。”
“师兄放心罢!这事儿,我指定办好。”单赤霞搀扶着老道的胳膊,把他送下台阶,旁边王虎赶紧掀开马车车厢帘子,“老神仙,快快请进。”王虎如今虽然不做马夫做了管事,可府上但凡用马车,基本都是他管。
邓老道弯腰进了车厢,王虎这才对赶车的仆奴道:“车要稳些,莫颠着老神仙。”
看马车远走,单赤霞叹了口气,这世道,唉!连邓师兄这等神仙一般的人物,却也不得不低头弯腰求人……他叹了会子气,转身入府,正好乖官带着小倩遛了一圈,满身香汗,这才搀着她准备回房间,小倩在府上众丫鬟下人注视下,俏脸儿红通通的,可也满足了小女儿家那颗虚荣的心,女子谁个不虚荣,像是小倩,被少爷扶着走了一圈,就感动得愿意为少爷去死了。
瞧见单赤霞走过来,乖官略有些不好意思,“单叔,我唐突了,倒是把那老神医给忘记了。”单赤霞微笑,说已经把邓神医送出府去了,接着就略微叹气,乖官一怔,能让自家单叔叹气的事情真不多,就赶紧去问。
单赤霞把事儿一说,末了长叹,“当年成祖皇帝订制,太医院医士要驻扎军营,如今这祖制却几乎荒废,哎!”
乖官顿时就明白了,赶紧拍单赤霞马屁,“单叔这是心怀天下忧国忧民……”一顿马屁把单赤霞拍得哭笑不得,“好了好了,心怀天下忧国忧民那是内阁阁老们事情,我只是想,不管是市井百姓还是军卫,总要看得起病罢!可如今别说看病了,连医士大多都是富户图谋免徭役的手段,邓师兄一把年纪了,还要为弟子的事情;拉下脸来求我,想必他心中也不好受……”
乖官就有些讪讪然,那邓老道论本事的确是真有本事的,按说,人家当初治好自家老爹,那就是大恩,如今又治好了小倩,自己给了些银子,以为钱货两清,的确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单叔放心,这两天我不就要往南京去么,到时候我就让南京那些官员给咱家姐夫上书,每个城市都弄一座太医院,这医生么,总是越多越好的,至于邓神医的弟子,想必也是有真本事的……”他沉吟了一下,就高声叫道:“王虎。”
“少爷。”王虎赶紧屁颠颠跑过来,乖官就对他说:“拿我的片子,到宁波府去一趟,把邓神医的事情给办妥帖了,邓神医对我家有大恩,这医士从九品未免太小,御医正八品也小了些,让我的老师看着办罢!太医院丞或许不容易搞定,典簿总可以罢……”
他如今谱儿大,像是这种事情,的确是递一张片子就能解决的事情,王虎赶紧屁颠颠去了,拿片子递见了宁波府,说了国舅爷的话,沈榜就有些啼笑皆非,哎!我这个学生,太医院丞不容易搞定,典簿也不容易啊!这可是正七品。不过,既然自家学生都开口了,总要把事情办好,略一沉吟,就让王虎回去给郑国蕃带话,这事儿我办就是了。
邓老道几个徒弟想必还不知道,他们一下子就成了七品官儿,虽然只是医官,可走出去已经足够和一县父母官平起平坐了。
而乖官被邓老道的事情提醒了,差一点把医学这一块给忘记了,本草纲目这时候已经刊行天下,李时珍应该该没死,应该把这位请过来,然后开一间专门教授医学的学校……乖官对于中医被认为是巫医,也是很腹诽的,卧槽,金鸡纳霜不就是树皮草根么,那是科学,中医的树皮草根就成巫医了?这差别待遇也太说不过去了,老祖宗们几千年没死光死绝看来不是中医的功劳,而是老祖宗们抗体高,若不然,欧洲黑死病一死死一半人口,咱们难道没瘟疫么,怎么没死那么多人?证明老祖宗们体内的抗体牛啊!至于什么医生,绝对没有,中国几千年野蛮的很,哪里有医生这个救死扶伤的职业。
某些国人啊!真是叫人无语,不过,后世的郑国蕃没辙,大明的郑国蕃可是有辙的,他堂堂国舅,想办医院那还不是说话间,文官嫌传奉官不是正流,咱们先打枪地不要悄悄地进村,品阶定低些,把人才培养起来再说。
想到这儿,乖官实在是忍不住要骂文官集团,科举最开始是好的,把寒门提拔起来,世家大族慢慢就无法艹控朝政了,可法久弊深,如今的科举制度造就出来的文官,已经严重的阻碍大明朝的发展了,像是太医院、钦天监这些技术部门的官员,被科举出身的官儿瞧不起,时间长了,还怎么进步怎么发展。
“单叔,放心好了,咱大明朝的种种弊端,终究会慢慢解决的。”乖官对单赤霞说这句话的时候底气很足,可单赤霞看着他,心中却担忧,少爷年纪太轻,这是好事,可也是坏事。
像是砸了王阁老家这件事,如今整个江南都知道了,可大多数人都觉得砸得好,虽然那句[我看见的全是民脂民膏]居功甚伟,可乖官年纪小也是不容忽视的原因,别人首先就觉得,十四岁的国舅即便把阁老家砸了,还是孩子,情有可原,如果乖官是二十四岁,即便道理全部在他这一头,肯定也会有无数人骂的。
这是典型的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单赤霞就担心,少爷年纪太小,步子迈的太大,会吃亏的。
而乖官自然是察觉不到单赤霞的心思,和单赤霞笑着说了几句话,看小倩在旁边面红耳赤,知道她因为自己一直扶着她胳膊不好意思,就带着她回房了。
曹鸳鸯曹大家如今也在二楼住着,小住了几曰,缠着乖官写唱本,而乖官在确定了小倩的腿已经无大碍之下,就决定动身先往南京一行,先在南京混个脸熟,然后从南京直接进京,正好,进京以后怕是要面对声势浩大的清流弹劾,先到南京用银子砸人去,拉拢一批人替我说好话先。
他和郑国丈说了自己去南京的事儿,又把人民曰报的事情全部丢给了陈继儒,而董其昌就要和他一道了,准备明年的恩科,对于董其昌能不能中进士,乖官是很笃定的,且不说这位历史上的才名,光是如今他老爹郑连城称呼一声贤侄,董其昌想落榜都难。
拜别家人,乖官又出了门,坐上他的铁甲床就往应天府去了。国舅出门的时候,颜家家主很是郁闷,郁闷自己为何不好意思拉下脸来去给女儿说亲,如今国舅又出门了,这感情么,都是相处出来的,他颜大璋如今和国丈也算谈得来,不就是没事去和国丈说话下棋么。
可他女儿是痴呆文妇,又不肯拉下脸来去哄国舅,叫他有什么办法呢!
他长吁短叹,这时候真是后悔死了,为何让女儿拜青藤先生为师啊!别的别学到,这眼大如箕却是学了个十成十,真是要了亲命了,你说你,没事也去看看小倩的,就不能脸皮略厚些,跟国舅爷说说话儿么!
还是何马象明白家主的心思,就劝慰道:“老爷,小姐的事儿急不来,何况,如今国舅才十四岁,咱们时间还宽泛的很……”
“宽泛个屁。”颜大璋忍不住冒粗口,“这都多大了,再不嫁人,我一张老脸往哪儿搁。”
“老爷,我多句嘴,想小姐嫁国舅爷,这脸么,还是不要了好。”何马象虽然爱听书,到底没甚文化,说出来的话也不好听,“等小姐嫁了国舅,面子里子都有了,若嫁不成,咱们颜家如今,反正也是被人讥笑抱国舅大腿的,不就是那么一回事了。”
话糙理不糙,颜大璋一想,可也不是,如今颜家的名声未必好听,很多同行都讥笑他给国丈呵卵子,想到这儿,他狠狠一拍桌子,“卧槽泥马,等老子和国丈成了亲家,我看那些人什么嘴脸,马象,记得,国丈家里头勤快跑动,咱们这两年最大的目标就是把小姐嫁过去。”
这话按下不提,两天后,乖官快进南京城了,他的铁甲船却在江面上被堵住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