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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中午时,醉酒二人组方爬了起来,在院子里遇到,互相打了个招呼,就在二人想损一番对方酒量时,却看到唐宁一手拎着药包,一手抱着个小孩从大门外走进来。
两人一愣,上前询问怎么回事,唐宁没说话,示意他们进屋。
进屋后,唐宁把还睡着的舒鸿宇放到床上,赵谦看着小孩被裹得厚厚实实的一双信,问:“听说前几个月,西边琽城一带干旱,春雨一直都没下,最近一大批灾民涌进厩,有小半流民进入渭海境内,这孩子不会是灾民吧?”
“哼,你没看这孩子长得白白嫩嫩,虽然瘦了些,可一看就是没受过苦的,哪里有灾民面黄肌瘦的样子?在你眼里大昭国不是天灾便是民不聊生是不是?我看这孩子准是离家出走的小公子,被人拐了的。”
唐宁苦笑,要是舒鸿宇是他们说的那样倒好了。他挥手,示意二人不要吵,喝了口水,才把昨晚的事叙述了一遍。
唐宁本以为二人听了怎么也得说几句,尤其是赵谦平日最是愤世嫉俗的,可他没想到,他的两位好友听了却很平静,金永福甚至不可思议地看着唐宁道:“他既已卖身,你若想救他,直接买了他便是,何苦藏起来呢,现在可好,他的身份本来清楚的很,现在却说不明白了。”
唐宁端碗的手顿住,同样不可思议地看向金永福,“买了他?”
“正是,虽然他嫡母所做有失厚道,可母卖子并不违法,若你看不得这样,把他买下来,再给他销奴籍便是。想来那个牙行总是做生意的,卖谁不是卖,应该不会故意为难你。”赵谦破天荒的没反对。
唐宁被好友的话震住,不知说什么好,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他的世界里没有卖人不犯法这个概念,也没有买人这个概念,他扫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小孩,还是没办法把“买卖”两字放到他的身上。
正在他看着小孩,思索着怎么开口之际,床上的孩子却睁开了眼。他一下子便看到了坐在书桌旁的唐宁,虽然昨晚没有看清,可他就是知道,是这个漂亮哥哥救了他,他立刻怯怯地,讨好地冲着唐宁笑笑,露出白白的小奶牙。
唐宁走到床前,摸摸他的额头,笑道:“起了?饿不饿,哥哥给你弄点吃的好不好?”
舒鸿宇乖乖的点点头,唐宁就要起身厨房,赵谦便道:“正好我也饿了,还是我舀吧。”说着便推门而。
“顺便给我也舀点。”金永福赶忙追后面喊道。
赵谦挥挥手,不知是同意还是不同意。金永福瞪了他的背影一眼,转头无奈地看向唐宁。
唐宁抱起小孩,指着金永福道:“这是金哥哥。”
小孩大眼看向金永福:“金哥哥。”
金永福看着他,想起家里三岁大的儿子,乐呵呵地上前摸摸他的头,“小子,你挺厉害的嘛,居然能从人牙子手里逃出来,怎么逃出来的?”
小孩蹙起眉,似在努力组织语言,直到赵谦端着粥回来,唐宁喂了他好几口,才突然道:“是俊哥哥,找到一个狗洞,我爬出来的,狗洞太小,俊哥哥没爬出来。俊哥哥让我快跑,他说他们要把我们卖到南馆,俊哥哥说他死也不那里。”
“南馆是哪里?”唐宁茫然。
舒鸿宇也茫然。
赵谦噎住,拼命咳嗽;金永福艰难咽下口中的粥,艰难开口:“那个,大昭国南风盛行,南馆和青楼差不多。”
唐宁睁大眼睛看向金永福,他还以为小倌什么的都是械里写的,没想到古代真有。
金永福被看得很不好意思,感觉自己在教坏纯良的小孩,连忙转移话题道:“你说的俊哥哥是什么人?”
“俊哥哥说他家遭了灾,来渭海投奔亲戚,他和家人走散了,就被人牙子拐了,俊哥哥对我可好了,我抢不到吃的,他就蘣我抢,还和人打架,少爷,求你把俊哥哥也救出来好不好?”
唐宁微皱了眉:“鸿宇以后不要叫我少爷,叫哥哥就好了。”
“可是,他们说我得叫主人少爷。”舒鸿宇有些怯怯。
“鸿宇不要听他们的,我不是你主人,我是你哥哥。”唐宁揉揉鸿宇脑袋,温声道。
一旁赵谦却插嘴,“我看着孩子小小年纪便口齿伶俐,聪慧可爱,唐弟不妨收他做个书童,要知道他现在可是逃奴,你收他做弟弟,得官府备案的。”
金永福也点头,加了句:“若是你备案,他还得改名,若是被人发现以后还是得做回逃奴。大昭户籍管理很严格,虽然可以买通小吏做个身份文书,可有心人想查,还是能查到的。这孩子虽不见得有人故意查,但总是个隐患。”
舒鸿宇也拽着唐宁袖子,祈求的望着他,“哥哥,可不可以不要改名,鸿宇的名字是爹爹起的,爹爹还说要教我写自己的名字呢,爹爹是好人。”
金永福听了,暗道,你爹是好人,可也是个糊涂人,对庶子这般好,难怪你嫡母会看你不顺眼。
唐宁沉吟片刻,道:“一会午饭后,我牙行看看,把你和俊哥哥的卖身契一并买了。”
“还是我和你一起吧,牙行的人都是些走街串巷的市侩人物,你昨晚得罪了他们,今天想买恐怕不容易,他们就算不为难你,也会敲你很大一笔赎金。”
同丰牙行也在城北,离唐宁他们租的地方不远,就在西南边一点点,不一会,几人便到了同丰牙行后门,他们正打算越过后门走前门的时候,便看到有几个人拖着一口布袋出了后门。
那个布袋不大,几个汉子却很吃力的样子,唐宁心头一跳,他隐约看出布袋里是个人的样子。
他脚步一顿,不自觉地跟着那几个汉子向着不远的北城门走。金永福抱着舒鸿宇,示意他不要说话,和赵谦对视一眼,也跟在了后面。
唐宁看着那几人大摇大摆地穿过街道,路过城门的时候还和守城的士兵打招呼,接着他们越走越偏,终于在一个土山坡停下。唐宁赶忙找了个隐蔽处躲好,不一会那几人又闹哄哄的擦过他们,走了回。
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背影,他才现出身形,奔着那个土山坡而。
还没靠近,唐宁便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几乎让他不能再进一步,他连忙用袖子捂住口鼻,却觉得脚下不对,挪开一看,是一胸白色的指骨,唐宁大学学画的时候学过人体构造,甚至画过一个星期的骨头,他当然认得这是指骨没错。
一股寒意爬上脊背,他猛然抬头远望,整个人便呆住了。前面荒凉的山谷里到处都是死人,成了一把骨头的,半腐烂的,还没腐烂的,几条野狗在翻来翻,简直是人间地狱
唐宁喉头滚动,手脚冰凉,几公里外便是繁华热闹的溢州城,谁能想到仅仅几公里便是天堂与地狱的距离唐宁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当初书时课本上写的,吃人的封建社会。当时他还不以为然,以为那只是一种夸张的修辞手法,然而,那一点都不夸张,封建社会确实是吃人的,而他所呆的便是这样的封建社会
“啊俊哥哥”舒鸿宇尖利的喊声划破周围的死寂。唐宁回头望,就见金永福抱着舒鸿宇从后面赶了过来。舒鸿宇向着一个方向努力够,脚不停地踢打这金永福。
金永福死死抱着他,满头大汗地走近,“这是溢州的乱葬岗,平时都没人过来的,呸,我怎么来了这鬼地方,真是晦气。”
唐宁没有听到金永福的话,他顺着舒鸿宇指的方向,看见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孤零零的躺在一堆碎骨中间,他衣不附体,身上满是黑紫的斑痕,没一处好皮肉,脖子上的勒痕醒目得刺眼,他睁着眼,舌头微伸,显然是吊死的,他果然如他所说的,死也不那个地方。
那些人居然连个麻袋都不给他遮体,唐宁愤怒着,悲哀着,无力着。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那些人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折腾死了一个鲜活的生命,堂而皇之地扔出城,没有人指责他们,没有人惩罚他们,没有人为此良心不安,一切仅仅因为一张薄薄的纸,仅仅因为法律承认这张纸,仅仅因为有的人,命如草芥。
唐宁从金永福手里接过挣扎的舒鸿宇,抱着他走到他的俊哥哥身边。舒鸿宇挣脱开唐宁,扑通跪下,伏地大哭。
唐宁看着这个依稀可以辨出清秀轮廓的孩子,酸楚难当,他不认得他,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却知道能在危难之时帮助别人的人都是值得敬佩的,而他能给他的也只有死后的同情。他慢慢伸出手,想阖上他的双目,却被一双手抢了先。
赵谦阖上孩子的双目,深深叹了口气,拍拍唐宁的肩膀,“我已经让金永福买口棺材,再雇几个人过来,我们能做的不多,也只能好好安葬他了。”
两人沉默的站在尸体旁,任由舒鸿宇哀哀哭泣,如果一个人死后都没有人为他流泪该是何等凄凉。
夏日正午的阳光照在唐宁身上,他却只感受到彻骨的冷意,他被这个社会的阴暗面彻底冷了心,此刻他只有庆幸,庆幸自己穿越到一个虽然贫穷却也安稳的家庭,还有亲人、先生、吕大夫、程姐姐这些人的关心爱护,他不能想象若是当初他穿越到这个俊哥哥身上,或是唐家也遭了灾,流离失所,以他这样的容貌,绝不可能被卖做一个普通的下人。
他害怕了,畏惧了,这个社会绝不是前世那样百姓只要不犯法,老老实实便能安稳一世的社会,在这个封建制度下,他哪怕什么都不做,都有可能因为各种原因,被身上的各层大山压得万劫不复。
他必须要努力向上爬,只有爬到那最高的一层,和这个社会的统治阶层绑在一起,才能保证自己的命运不被人主宰。他只有一个人,他是自私的,他不能让所有人都得到自由,也不能推翻这个社会,他只能尽全力主宰自己的命运,并且有能力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很快,金永福便带着好些人过来,赵谦指挥着众人挖坑,金永福细心的很,除了棺材,笀衣纸钱都买齐了,甚至还找到一个游僧念了段经文。
一切过场走完,最后到了刻墓碑的时候,几人犯了难,他们谁都不知道这孩子的姓名籍贯,舒鸿宇也只知道叫俊哥哥而已。
最终,唐宁看着西斜的太阳,淡淡道:“就刻‘阿俊之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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