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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宁三人赶在府试前一天到达溢州,那时天色将晚,肯定得找家客栈先安置下来,可问题是住哪家客栈。金永福自然是想住最好的客栈,最不济也得是普通客栈的上房,赵谦则觉得客栈越便宜越好,最好睡通铺,两人又在昏暗的天光下开吵,吵得唐宁耐性耗尽,小宇宙终于爆发。
最终那两人被唐宁随便找了家客栈塞了进。当然考虑到赵谦确实很穷,唐宁就和赵谦合住一个下房,两人一起分摊房费。金永福自然不能把好友扔在下房,自己住上房,他还想死乞白赖的和唐宁挤在一起,可惜客栈床太小,容不下三个人,最后只得悻悻定了隔壁的房间。
府试一共考三场,名字是帖经、杂文、策论,分别考记诵、辞章和政见时务。
府试要比县试正规的多,每个人一个小棚子,只准带考引,就是准考证上场,进入考场前还要搜身。前面两场各考一天,后面策论连考两天,食物棉被之类的由考场提供,想上厕所也得有人跟着监视。
唐宁熬到第四天,写了两天策论,脑袋早就已经发昏,甚至把考卷放到专门放考卷的匣子的盖上,舀着匣身往上盖。等他走出考场,被初夏傍晚的凉风一吹,才算清醒了些,想到之后还有院试、乡试、会试,考的时间还会越来越长,纪律也会越来越严格,他就觉得人生一片黑暗。
唐宁又在考场门口等了一会,先后等到赵谦和金永福,三个难兄难弟也没废话,相携着走回客栈,各自呼呼大睡。
第二天一早,三人便聚在屋里对试卷,各自把自己的考卷默下来,互相点评。
其实,唐宁很清楚自己这两位好友的水平,赵谦文章过于刚直古板,但胜在文采不错,基础扎实,会试虽进不了一甲,但考个中流绰绰有余。金永福就差些了,以他的勤奋程度,考个举人没问题,可进士就有些悬,毕竟书也要靠天赋的。不管怎样,在这个小小的府试中,他们三人应该都会稳稳地通过。
府试考完之后便是院试,院试是由渭海的学政到各府主持,等学政到溢州估计又得过几个月了。于是,三人便决定在溢州租房居住,直到考完院试再回。
经过几天的打听,他们终于在城北找到一个心合院,主家把四合院拆开,按房间租给外地人,虽然租客身份繁杂,有工匠有小贩,可胜在房租便宜而且屋子干净,主家还会提构食。屋子虽地处偏僻却很安静,白天租客都要出门干活,晚上闹腾一会也就睡了,大家也不会闲着没事串门,虽说安全没什么保障,可他们有三个人,也不怕被人欺。
金永福租了主屋最大的一间房,还带个小隔间;赵谦租了一间最里面且朝北的小房间,只够摆张床和书桌,没有衣柜,衣服放在箱子里;唐宁却看中东厢房,屋子不大,也就比赵谦的房子多了个衣柜,可这间房有两个门,一个朝里,还有一个直接开在巷子里,想出门不必走大门。
唐宁他们刚安定下来没几天,府试的成绩便出来了,不出所料,三人都中了,唐宁仍是第一,赵谦排第五,金永福在第十五。
晚上,三人在一家小饭馆订了个包间,这次就连赵谦都没说什么太贵之类的扫兴话。酒过三巡之后,赵谦已经迷糊着趴下,唐宁顾忌自己还是个未成年,只略略喝了些,倒是金永福很高兴,喝了不少。
“唐弟,来,我敬你这一杯,兄弟,你就是我亲弟弟,我跟你说啊,你就是那福星,哥哥我考了几年童生都没考上,这次居然考上了,都是托你的福啊,哥哥我得谢谢你、你的指点,来,干”金永福喝得有些高,搂着唐宁脖子不放手。
唐宁躲开他的爪子,无奈道:“金兄,这话小弟可不敢当,你能考上还是因为你自己勤奋,这次不过是厚积薄发,我看你这次准能考上秀才。”
“哈哈,那就借宁弟吉言了,为了秀才,来,干”金永福干脆地又干了一杯。
半个时辰后,三个人歪歪斜斜地走在快宵禁的街上,唐宁左右个拖着一个,这两人都还有些神智,至少还有力气吵架。
“赵谦,看在咱们认识这么多天的份上,我告诉你,就你这性子,就是做了官,那也只能做个知县,再往上就不成了,人都被你得罪光了,谁还给你做事,哈哈。”
“他们不是在给我做事,应该是给国家做事才对,如今就是人人都如你这般想,大昭才会贪官横行,官场乌烟瘴气,百姓……”
话还没说完,就被唐宁捂住了嘴,这可是在大街上,话可不能乱说。
三人打打闹闹的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唐宁看着前方昏黄的灯光,有行惚。前世他的那些同学也是这般喝得酩酊大醉,在街上引吭高歌,肆无忌惮地挥洒着青春,那时的他总是带着一种吃不到葡萄的酸气看着他们。如今这样,是不是他也算成了其中一员,想到这,唐宁心里忽然涌上一种酸酸涩涩的满足。
把那两人送回房后,唐宁总算躺回了自己的床上,他也累了一天,不一会便坠入梦乡。
夜越来越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四周一片死寂。
突然一阵阵急促的敲门声,把唐宁从梦里拽了出来,他心里一跳,他立刻坐起身,毕竟不是在家里,人也比平时警醒些。
敲门声越来越急,是对着巷子的那扇门,正在唐宁犹豫的片刻,他突然听到一个细小的声音焦急喊道:“救命开门啊”
接着,远处传来更大的脚步声。
敲门声戛然而止,唐宁意识到不对,连忙拉开门,把已经跑了几步的小身影拽了回来。他刚掩上门,那阵脚步声便近如咫尺,很快又远。
唐宁倚着门板,砰砰直跳的心刚平复下,那阵脚步声又渐渐变大,很快便到眼前,接着,门就被敲响。
唐宁提起心,扯开衣襟,揉了下脸,等敲门声响到第三声方拉开门,刚开门就被好几个灯笼闪地睁不开眼,他不耐烦道:“大半夜的,干啥呢?”
门前的人看到开门的是个十一二的漂亮小孩,愣了一下,随即凶道:“我们是同丰牙行的人,刚刚丢了一个小孩,应是从你这里逃走了,你有没有看到?”
“没有,我一直睡着觉呢,就被你们吵醒了,你们要没什么事,我可要睡觉了。”唐宁说着便要关门。
那人伸手抵住,就要往里走。
唐宁立刻使劲抵住门,嚷道:“你们干什么私闯民宅可是要坐牢的,我告诉你们,我可是今年府试第一名,知府老爷还请了我明天他家赴宴,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那人一听这小孩居然是个书人,虽然这小孩年纪小,可他肯定这小孩不会撒谎,毕竟这种谎言一戳就破,他顿着,略微软下声音道:“我们只是想看看那小孩有没有藏到你这里,那孩子可是签了卖身契的,你是书人,应是知道私藏逃奴是犯法的。”
“你们丢了人关我什么事,我的房间是你们想搜就搜的吗?你们有官府文书吗?要是没有,又没搜到人,我明天就要和知府老爷说道说道。”
说着,唐宁便索性让开身子,示意他进来。
那人听他一说,倒犹豫起来,他借着灯光扫了一眼屋子,见只有一张床和书桌,衣柜的门也是打开的,实在没什么藏人地方,只好退了出来,拱手道:“小兄弟,实在对不住,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不得已才打扰你的,毕竟丢了人,我们也要受责罚的,还望小兄弟能体谅则个。”
唐宁皱皱眉,扫了一眼他身后,似是碍于对方人多,不便发作的样子,“行了,大晚上的,你们也不嫌闹得慌,你们不睡,我还要睡呢,今晚刚刚喝了不少酒,头疼的很……”
说着,唐宁便打了个哈欠,顺手关上门。接着,他便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又慢慢远,估计那些人找不到人,不打算找了,毕竟一个小孩能卖多少钱呢。
屋子又重新黑了下来,唐宁手慢慢从门上滑落,他看向躲在门后的一团比周围更深一点的小黑影。屋子太黑,就算唐宁眼睛好使,也看不清那小孩面目,他只觉得那孩子很小,缩起来都没有他的膝盖高。
唐宁没敢点灯——怕刚刚的人又回头,他只是走到小黑影前面,蹲下,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声音有些颤抖,却细细软软的,煞是好听,“我,我叫舒鸿宇,大雁的鸿,宇宙的宇。”
唐宁一怔,这名字不像是卖儿卖女的人家能起的,看这小孩报名字时还说了怎么写,可见平日家里肯定教过的,这样的人家怎么会卖孩子,难道是被拐的?
“你几岁了?家住哪里?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五岁,我家在祁县,我爹刚死,母亲就把我卖了,他们都以为我不懂,其实我都知道……”说着小孩便小声抽泣起来。
唐宁听着有些糊涂,“你母亲怎会这么做?”
“我不是母亲生的,他们说我是丫头生的,少爷,求你不要把我送回……”小孩断续着道。
原来是庶子,大昭国嫡庶分明,庶子地位非常低,嫡母偷偷把庶子卖掉的不在少数。唐宁叹口气,上前抱起小孩,安慰道:“放心,哥哥不会把你送回的,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舒鸿宇毕竟才五岁,平日在人牙子手里没少受磋磨,又折腾了大半夜,哭着哭着,很快就趴在唐宁怀里睡着了。
唐宁抱着他,轻轻放到床上,此时外面已是破晓,唐宁接着朦胧的天光,才看清小孩的眉目,白白嫩嫩,玉焉爱,只是身上穿的却是件脏兮兮的破烂单衣,鞋子也跑掉了,脚底满是擦伤,划破的口子正往外渗血,唐宁看着十分心疼,才五岁的孩子而已,就要遭这样的罪。
唐宁到厨房舀了盆温水,古人砌灶台时,会在两个锅之间挖一个小洞放水,平时烧火做饭时余热会把小洞里的水煮开,即使不烧饭了,洞里却一直都温着,唐宁舀的便是这里的水。
他脱了小孩衣服,用温水里里外外清洗了一遍,找了个薄被裹着,看天色还早,药铺应该没开门,便也回了床上,补了个回笼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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