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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2-07
站在省城的街道上,贾铭世像是一台尚未被格式化的电脑,脑子里全是空间却什么也装不下。直到一股梅花香味从充满汽车尾气的空中飘过来,他才注意到那个擦着他的右肩款款走过的女孩。
梅花香味是从女孩身上散发出来的。
市委农业局带队的科长,再次催促仍在那辆载着他们在长江三角洲一带参观了近半个月的大巴上磨蹭的人,要他们赶快下车吃考察团的最后一顿饭,吃完这顿饭,考察团便就地解散,然后大小菩萨各回各的位。
重生在父亲身上已经有一个月了,从新世纪回到处于改革初期的八十年代,他还没适应过来,想起前世繁华的省城,再眼前破破烂烂的环境,他叹了一口气,带头下车。
依然是春到酒店,只是现在被四周新起的几家豪华酒店映衬得蓬头垢面。
一切真的要重新开始吗?包括春到?
贾铭世拎着自己的行礼刚进酒店,春到就冲着他露出一对圆圆的酒窝,问有多少客人。贾铭世说整四十个。春到开口说话时,那对酒窝闪个不停,听起来那声音像是从酒窝里发出来的。这时同行的隔壁鹿尾镇的党委书记段人庆走了进来,他站在春到来回必经之路上,断断续续地与她说了一些话。
上菜的时候,段人庆带头同大家一起开起贾铭世的玩笑来,都说贾铭世外表实在,其实却是花花肠子,说是替县里节约,其实是想借公谋私。后来段人庆乘着酒兴要春到跟上贾铭世走,别在这里端盘子。
春到这次没有用嘴也没有用酒窝而是用眼睛冲着贾铭世说:“我得出来,他不是那种人。”贾铭世心里不由一痛。
段人庆马上问:“那你跟我走怎么样?”
春到说:“你这人有点狡猾。”
这时候酒店的另外一个女孩给贾铭世上了一杯茶。贾铭世所在的鹿头镇是产茶的地方,贾铭世着那像牛尿一样发黄的茶水不由得皱起眉头要那女孩将茶端回去,然后将老板叫出来。春到一听连忙过来问是怎么回事。
贾铭世指着茶怀说:“你们怎么可以将洗手水当茶招客人?”
春到不解地说:“这就是茶呀!”
邻县的董乡长将春到叫过去,指着贾铭世说:“他那儿出茶叶,那里的女孩采完茶后的洗手水也比你这茶好喝。”
贾铭世刚要笑立刻又不满起来,因为董乡长的手悄悄地落在春到的后腰上。春到像是没察觉,极自然地将身子一扭,转身去招呼另外一张桌上的客人。
前世有一件几乎没有人知道的惨剧,一名女服务员被一名高官的儿子醉酒后侮辱,从厕所的窗台上跳下,当场死亡,此事没有多少人知道,除了有限的几个人。
惨剧的主人公就是春到。地点就是春到酒店。新世记的春到酒店是一家五星级的酒店。
他记得前世的自己一怒之下将春到酒店封了,而那名高官的儿子最后的结局是被自己整进了牢房。
“春到,我想和你下棋。”贾铭世突然道。人们都惊讶地着他,仿佛一个怪物似的,就连春到也不解,因为自己压根就不会什么棋。
“跳棋吗?”春到忽闪着大眼睛问道。
贾铭世这才回过神来,是呀,现在的春到只是一个小姑娘,她哪会什么围棋呢?就算是十年后的她,围棋也是一蹋糊涂,那时的她只是一名普通的陪酒小姐,是他见过的众多欢场女子中的一员,可为什么重生以后偏偏望不了她,不仅仅是因为她悲惨的遭遇,也不是因为爱情,也许是她的与众不同吧,贾铭世想,在莺歌燕舞众女环绕的那一刻,只有她明白自己的苦恼。
“我陪你下棋吧!”那时候她是这样对他说的。没想到那是和她最后一次见面。
吃完饭,各县接人的车就陆续到了。
“春到,你和我走吧。”贾铭世故意挨到最后,当时包房里只有春到和他,春到正在收拾桌椅。
春到有些犹豫:“我,我还在当班呢。”
贾铭世道:“直接辞职。”说着叫一名服务员喊酒店经理来。
不大一会儿,经理匆匆赶到,进来先赔笑:“贾书记,怎么啦?刚才说得不清不楚的,谁要走?”经理刚才听见别人这样叫他。
贾铭世笑道:“是这样,春到准备辞职,你帮她办一下手续。”春到嘴唇动了动,贾铭世,再经理,终究没敢吱声。
经理愕然道:“辞职?为什么?”
贾铭世有些不耐烦:“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做了。”
听贾铭世说得生硬,经理就皱起了眉头,道:“这事儿,有点困难啊。”
贾铭世瞪了瞪眼:“叫你办就赶快办,啰嗦什么?”
经理也有些上火,他不想得罪贾铭世,他叔叔在省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日市里的头头脑脑来了对他也很客气,谁知道一个县里来的不知什么书记对自己这般倨傲,就算县委书记吧,你也忒牛气了点啊!
想了想,经理道:“辞职可以,不过按照她和酒店签订的合同,理应偿还酒店的培训费。”
贾铭世皱眉道:“多少钱?我付。”
经理笑道:“那成,你等着,我去拿合同。”说着转身。
贾铭世见春到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乱七八遭地编了个理由:“春到,是这样,我是你母亲的朋友,曾经欠了她一笔钱,但是一直没有机会还给她,我知道她三年前就去世了,所以我想将这笔钱还给你。这个酒店老板不是什么好人,你跟我走吧,我帮你找一份正经工作。”
前世春到跳楼后,他曾到过她的家乡,想尽点人事,因此知道春到的母亲在春到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
春到见他说得恳切,心说这位年轻的书记挺不错,至于还钱的话她还是有点将信将疑,当初酒店招人,写得很清楚,可以自己掏钱参加培训,也可以由酒店垫付,但酒店垫付的话培训费就是五千块,以后在工资分成中按月扣除,三年的合同,算上利息,每个月扣除三百块,算下来等于要上交公司一万多块,春到哪有钱自己交培训费,只好在那张卖身契似的合同上签了名,现在见贾书记要帮自己辞职,既有些期待,又担心他到合同后反悔。
当经理赶过来,将合同交到贾铭世手上是时,贾铭世微微皱眉:“五千块?”
经理笑道:“那是培训费,如果违约辞职,就要按合同上写的赔偿酒店一万块。”
贾铭世拿起桌上的包,从里面摸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春到说:“你去取一万块,密码是五个八。”
春到应了一声,接过卡转身就走了出去。
不一会春到回来,拿出一叠钱扔给经理:“数数吧!”
经理绝没有想到人家真的能随手拿出几千上万的钱,本来想为难一下这个什么书记的,准备等他说几句就松口,毕竟人家是政府机关的人,说不定那天升上来,谁知道弄巧成拙,遇到了根本不将万把块钱放在眼里的主儿,经理有些后悔,但这时再说退钱的话也抺不下面子,贾铭世的目光不善,虽有些后悔,却也不怎么畏惧,自己的叔叔在市里认识不少当官的,他想找茬,也不必怕他。
春到着经理手里那一摞钱好一阵心疼,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二人出了酒店,春到问:“咱们去那儿?”
贾铭世道:“回鹿头镇。”
八月的夜晚,月亮像太阳一样烤得人浑身冒汗。贾铭世坐在吉普车前排,两条腿都快被发动机的灼热烤熟了。春到坐在后排,一声也不吭,司机小许说县里的一把手姜书记在招待所打开那套专门用来接待市委省委甚至从中央来的领导的房间午睡时,不知是空调的温度调低了还是其它原因,好好的人躺下去,没想去半边身子就不听使唤了。县医院不敢治姜书记病,用救护车直接将他送到省城的安济医院去了。
姜书记前脚刚走县里就风传他不会在回来了,市里给他安排了一个闲职。在县里,做到贾铭世这个份上,姜书记挪动后带来空缺上的连锁反应,他应该有朵会递补。而且省委党校的青干班他也有机会进去。青干班专门培训三十六岁以下,现职为副处也就是副县级的干部。但是像孔太平这样有基层工作经验的乡镇一把手也能排进去。
司机小许一路骂着这鬼天气,让人热得像狗一样,舌头吊出来尺多长。接着又说他的一双脚一到夏天就变成了金华火腿,要色有色,要味有味,就差没有煺毛。
贾铭世知道小许身上的汗毛长得如同野人。他忽然心里奇怪,小许模样白净,怎么会生出这许多粗野之物。他忍不住问小许是不是过去吃错了药。小许说他自己也不明白,接下来他马上又声明自己在这方面当不了冠军,洪塔山才是镇里的十连冠。
贾铭世笑起来,说洪塔山那身毛,没有两担开水泡上几个回合,再锋利的刀也剃不下来。两人说笑一阵,一座山谷黑黝黝地扑面而来。
吉普车轰轰隆隆地闯了进去,忽然颠簸起来。贾铭世忙吩咐春到将拉手拉好。
小许在一边说:“不要紧,路上有几个坑。”
春到头撞到车顶,痛得哎哟一声。贾铭世厉声说:“开慢点,减速!”
小许没敢吱声,赶紧让减小油门让车速慢下来。这以后,两人都没说话,路况好,车子走得平稳时,这种沉默有些不对头。贾铭世知道自己刚才说话声音太大了,便有意找话说:“镇里最近有事没有?”
小许说:“别的都还好,只是洪塔山近期内可能要出事。”
贾铭世一下子敏感起来,他问:“出什么事?”
小许说:“县公安局还在整洪塔山的材料,似乎是经济上有问题。”
孔太平说:“不对,经济问题应该由检察院办理。”
小许说:“要么就是**搞女人。”说完,他笑了两声。
见小许有些幸灾乐祸,孔太平就说:“样子你是巴不得洪塔山被公安局的逮起来。”
小许连忙说:“我可不敢这么想,洪塔山的养殖场是鹿头镇的经济命脉。”
一辆桑塔纳亮着大灯过来了,灯光刺得睁不开眼睛。小许踩了一脚刹车让吉普车停下,然后拉开车门跳到公路中间破口大骂起来。那辆桑塔纳停下来后,从车上跳下一个人冲着小许对骂几句,不过声音听上去还比较友好。小许连忙上前与其打招呼,贾铭世一听对方是萧县长的司机便连忙跳到地上,迎着正要下车的萧县长。
寒暄几句后,贾铭世问青干班的情况。萧县长说这事以前是姜书记一手抓的,他也不知道内情。
萧县长走后,贾铭世站在路中间想了一会事,这时又有一辆桑塔纳亮着大灯驶过来。贾铭世的眼睛被晃了一下,他下意识地说了一句不干不净的话。小许马上伸手将桑塔纳拦住。贾铭世认出它是养殖场经理洪塔山的座车。
小许用拳头擂着桑塔纳的外壳,大声说:“你们也不屙泡尿照照自己,敢在鹿头镇亮着大灯开车。”
小袁从车里钻出来分辩说:“因为你没关大灯,我才学着没关大灯。”
小许说:“今天得让你付点学费,认清楚在鹿头镇能亮大灯开车的只有老子一人。”
小许正要抬脚踢那桑塔纳车灯,贾铭世大声阻止了他。
贾铭世下车后,司机小袁赶忙上前赔不是。贾铭世支开话题,问他去哪儿。司机小袁说是送一个客人。贾铭世见车内隐约坐着一个人,就挥挥手让桑塔纳开过去。桑塔纳走后,贾铭世将小许批评了几句,他担心小袁在送养殖场的客户。小许说车子里的女人绝不是什么客户,那副假眉假眼的妖艳模样,一就不是正经路上的人。听说是个女人,贾铭世也不再数说司机小许。小许倒来了劲,不断地说现在太不公平了,洪塔山算什么东西,居然坐起桑塔纳来,书记镇长却只能坐破吉普。小许说他若有机会,一定要治一治洪塔山,不让他太嚣张。
小许的话说得贾铭世烦躁起来。眼吉普车已来到镇外的河堤上。贾铭世让小许停下车。打开车门时,他叫小许开车先送春到到招待所住处下,自己下了车一个人慢慢地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