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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允文长长出一口气:“好是好了,但是你最近也见到,袁家的孩子们夜巡神气的很,要是你抓到一个,也有可能他们有骨气不肯说出来。”
阿赤笑了笑,再一次标榜自己:“我是自经百战的将军,而你,按你们汉人的话,不过是个山野术士。”
林允文皱眉:“术士还山野?”
“你对人心知道的太少,这一点上,你要多看你们汉人的书,”阿赤这一回算诚恳,倒没有瞧不起的意味。
林允文生出不悦,半天闷声道:“我认字不多。”就是他学的那本书上,也是把字一个一个比着抄下来,慢慢的去问人。
后来他逐渐有钱,如果有大志,应该请个先生好好学学道理。但奈何他穷惯了的人,尝到钱财的滋味后,沉溺在里面不愿意出来,能看懂那本书就行,又担心郑重请先生,会让教众们知道离心离德,除去术法书以外的书,林允文没认真看过。
这就不愿意对着阿赤示弱,却没有办法说出实话。
阿赤早在兄弟舍布收买他的时候,就本着“知己知彼”而了解过,除去会算卦,还有就是林允文对当时皇帝满心愤怒,林允文没别的能耐。
早几年在京里,利用袁家福禄寿骗取教众钱财,那是为了钱。掌握官员们隐私,那是为了自己能当上大国师。
林允文要是懂得计谋的人,也早当上大国师。
这个人一片贪婪,对阿赤来说,反倒好掌握,更不用太加意。见他说出实情,阿赤也点醒他一笔。
“不过就是个地道,一旦我们挥师到大同,掘地三尺,总能挖出地道。哪怕不由地道进城,也会放出风由地道进城。到,到时候稍稍放点儿风声,这地道就不是袁家的人泄露,也算是他泄露。”
“空穴来风?”林允文倒抽一口凉气。
阿赤意外的挑挑眉头,林允文恼火:“你当我一个也不会?”阿赤不置可否:“现在你明白了?”
林允文喃喃:“关键不是你一定要从袁家的人嘴里问出什么,而是你与袁家的人有过接触。这个接触可以是私下与他们相见,这不可能。也可以是抓来袁家的人。”
“这也不可能,”阿赤淡淡:“京里白天有巡逻,晚上有你们的贵族巡视,”
林允文眸子放光:“所以你拿孩子们下手,可以放在晚上,”
阿赤难得的首肯他:“你其实聪明。”
“不是一定要抓到一个孩子拷问,只要把他们困在没有人的地方上打斗上半天,再放他们走,大同一让攻击,流言蜚语自然出来!”霍然转身,林允文目光炯炯:“但是,你们要很快去打边城才行!”
阿赤流露出狡猾的神色:“这个你不用问,你要做的就是帮我把袁家的孩子引出来。”
林允文茫然:“这并不容易,他们不在外城就在内城,如果能出京城……”
“会!”阿赤斩钉截铁,目光扫向院中一角。这里是田庄子,有一丛青苗,应该是去年收庄稼时掉的麦粒,有草遮盖没有让鸡叼吃,在春风遍绿以后,不知不觉的独自生长在院中。
林允文眸光一亮:“对啊,这是个好办法!袁家的孩子太显摆,哪里出事他们就会去哪里!”
匆匆忙忙往外面走:“办这事情你的人手不足够,还是得我帮忙。”
对着他的背影,阿赤露出白牙一笑,这个时候,有一个手下到他身边,低声道:“将军,您急调的三百人分批已经到来。”
“最近检查严,让他们小心一些。要做到一批人暴露身份,不影响别人,也不会让汉人察觉咱们有大批的人进来。”阿赤说着,对院门上和教众低语的林允文努努嘴儿:“别让他知道。”
院门台阶上,林允文对心腹的教众们压低嗓音:“按我说的准备这件东西,”手指在身前往后面指:“也别让他们知道。”
……
“报,关卡上将军回话!”
书房里,镇南王慢条斯理:“进来。”
军官大步走进,欠身道:“回王爷,京外水陆道路计二十三道关卡,在今天过去六批异邦商人,有一批阻拦后行凶,按您的吩咐,尽数狙击在码头上,没留一个活口。”
“那别的人呢?”镇南王面无表情。
“按您的吩咐,咱们杀一批,放五批进来,安排人手日夜跟着。”
春风把窗外绿意染上镇南王浓黑的眉头,他多出一丝笑意,满意的颔首,气定神闲再次吩咐下来:“一批商人不过几十人,这还不到两百。以我来看,没有三五百人,他掀不起来事情。回去,留心!”
将军一挺身子,这事情算机密,不敢高声,只铿锵有力:“是!杀一批,放五批。”
镇南王笑容加深,看着他出去,起身负手在窗前看似细细欣赏春景,其实在自言自语:“全放进来,你未必信我有这般蠢笨。一个不放,内奸难除!”
揉揉额角,金丝楠木书柜下打开暗格,里面金绣盘龙,有一道圣旨。看放得这么严紧,而不是供在香案上,这是密旨才是。
镇南王徐徐打开,上面有如下的笔迹:“……梁山王大战在即,京中严防清除内奸。过严,内奸恐生搅乱百姓之毒计,方可浑水摸鱼。过松,葛通计策恐不被人信任,难以推行。纵之放之,卿自度量之。”
……
春风愈发的暖,深宅大院里有树木周护,上午时分,花架子上蔷薇枝条又生几许。
已经比萧战高,萧战站在梯子上面,用小手把柔嫩枝条绑到竹架上去,心里暗自嘀咕着今天岳父像是对自己笑了三次以上,是不是可以把祖父祖母和母亲也搬来同住?
战哥儿已经习惯有家人有加福,现在是有加福而没有祖父,那谁来教自己功夫,谁来教加福兵书呢?而且间中还给端茶送水说故事听。
先生们也可以教,但一直是祖父教的不是。
往下瞄瞄,芍药花圃旁有红漆小桌子,上面摆满各式好吃的。岳母从来不亏待战哥儿,他和加福是长身体的年纪,又习武肚子容易饿,有他们在的地方,就跟舅哥们一样,吃的到处都是。
但是,祖母不能天天给做东西吃,祖母在家里应该很难过?
最后是母亲,没有母亲,谁给加福收拾书包呢?
加福会喊:“请母亲快来收拾。”但在战哥儿看来,岳母还要当二爷,而且就是岳母不当二爷,也是自家王妃母亲收拾书包最好。
他苦着小脸儿,母亲好几天不能给加福收拾书包,她应该跟祖母在一起难过吧?
打定主意,不管岳父是什么脸色,小王爷这就打算去书房对他提出,如果还是不让接加福,那不但自己要住在这里,还要把家里人全带来住。
谁让不给接的呢?
最后几级阶梯,正要往下跳,见香姐儿的丫头进来。这是加福的院子,加福一直没有入住,在最近和萧战在这里念书。
“二姑娘说,开会开会呢。”丫头伶伶俐俐。
“腾”,萧战跳下来,一般开会就有事情,有事情就是孩子们有用武之地的时候,小王爷失火似的到大桐树下面,这上百年的桐树,也是福王旧物。
加福在下面正练拳,萧战叫道:“开会!”
“好。”加福脆生生答应,收势过来。
两个孩子往外面走,萧战一面体贴着:“练拳很苦吧,要不然,你再少练一些?”
加福颦小眉头:“我不练拳,你也练得很好很好,但是我不能一点儿不会是不是?”
萧战晃脑袋:“总会有办法,就是你不练,也能过千军和万马。”加福对他嘟起嘴儿:“哪有这样的事情。父亲时常对我们说,要下万般苦,才能有成效。”
萧战乐颠颠:“岳父也这样说,我自然信。但是,你不觉得把这个交给先生们,让他们想一个你不用吃太多苦,也能功夫好的法子,哈哈,这多妙啊。”
加福笑话他:“战哥儿,你又要逼先生们去寻死了。”
“是他们逼我还差不多。”小王爷说着就促狭上来,小手当剑在脖子前面一抹:“加福你看我像不像于先生,”
嘴里嚷着:“都别拦着我,我要寻死,小王爷你不好好的学,我只能去寻死了……”
加福捧腹大笑,说着:“战哥儿,你可太调皮了。”
说说笑笑到假山石下面,香姐儿穿一件鹅黄色绣百合花衫子,粉红色小裙子,跟柳枝儿衬上刚安静下来,就见到蹦哒过来的萧战和大笑的加福。
香姐儿撇嘴:“自从回家来住,加福也罢了,早就应该回家来写字。偏他又跟了来,家里再没有安静地方。”
她的丫头笑嘻嘻:“小王爷从小就在咱们家啊,二姑娘倒还没有习惯。”
“吵死了,习惯不了。”香姐儿抓紧时间鄙夷过,因为萧战和加福都学功夫腿脚敏捷,这就上了来。
刚坐定,执瑜执璞在远处高呼:“二妹我们来了。”萧战溜圆眼睛,更觉有趣,对加福道:“鱼和兔子上学呢,也叫了来,看来是大事情。加福,晚上我们把旗子再打高些,我有个主意,绑到风筝上飞到天上去,再也没有人比我们高。”
说得太高兴,忘记香姐儿听得一个字不少。香姐儿小脸儿一黑:“就你最能!就你最爱压人!晚上我也这样!看你能比我高?”
“我拿箭射下来!”萧战得意洋洋。
执瑜执璞上来,韩正经从学里跟出来,摇着他的小旗子,正经爷到此一游,这是新换的就成这字样,在下面扯开小嗓子:“我给你们放风。”
这上面才不再吵,排排坐定。香姐儿清清嗓子:“出了大事情。”
萧战催促:“快说快说!”
舅哥们冲他吼:“闭嘴,别打岔!”萧战缩缩脑袋,小嘴儿里不停:“哈,我也有让人的时候,以后给我正名。让你,让你。”
香姐儿绷紧小面容:“我在地外帮人种的庄稼地,昨天晚上又让贼给踩了。”
“那又怎么样?”孩子们目光炽烈。
香姐儿严肃道:“你们想啊,最近最厉害的贼是谁?”
“是奸细!”
“是内奸!”
“是大天教!”
纷纷的响应过后,香姐儿神秘的道:“所以我偏帮咱们,不过就是几个脚印,”小脸儿又是一沉:“却踩坏我的心血。”
“这庄稼太上皇也有份,但去回他,兴师动众的,就轮不到咱们抓贼。所以我没有回,这也不是头一天踩坏青苗。”
扳小手指,细细柔柔的似新出的嫩柳条。
“大前天有一回,前天又有一回,庄子上就少鸡鸭。”
执瑜执璞小声道:“二妹,这贼好小。”
“我还没有说完呢,还牵走耕地的牛。”
萧战寻思:“这就大了一丁点儿。”
香姐儿没好气:“还打了看更的,要调戏他媳妇。”
加福细声细气:“什么是调戏?”
“嗯咳嗯哼。”执瑜执璞和萧战一起干咳。只听这骤起的咳声,这三个人全懂。
香姐儿眨巴下眼睛:“这是回我的原话,换成书上的话,就是欲行不端。”
加福愤慨了,原来是毁人名节的大事情。小拳头攥紧:“取我铁拳头来,我要打他。”
“你们去不去?”香姐儿再问男孩子。怕他们嫌贼小,鼓动道:“太大的贼,衙门就会知道,爹爹母亲是不会由着我们去的。”
一起答应:“去!”
但怎么去,头碰头的商议起来。正说得欢快上面,韩正经在下面叫起来,软软的责问着人:“你!口令!”
“私自开会的是大坏蛋!”柳云若哼哼有声,把兄弟们留下来,他一个人上来。
见执瑜执璞懒洋洋,往石头上一依:“今天的天气真好,我要在这里睡一觉。”
萧战已经就地躺下来:“别让人扰我,不然我生气就对他不客气,周公,我来也!”
柳云若火冒三丈:“装相!”
香姐儿想想,拿这贼实在不是大事情,让柳云若知道,怕大人们就要知道,看不上这贼,大家就不能溜出城。就请他坐下,丫头们送上茶水,柳云若怒气稍有平息,香姐儿也道:“我们真的是玩耍呢,你来的正好,听说你学画呢,我要绣个帕子,帮我画个花样子吧。”
柳云若说好,等丫头们取纸和笔的时候,悻悻然道:“不是我最近天天往这里来,是加福你在家念书,我就不能知道你们什么时候私下里开会,我不来盯着,你们又撇下我。”
加福和二姐一样好客,笑靥如花:“那你天天来吧,”但是也不肯对柳云若说,二姐说的事情是这个家里自己的私事不是吗?
“今天真的不是开会。”
柳云若放下心,嘟囔道:“我信你香姐儿和加福。”一时画了花样子,他也正在上课,不敢多坐就要回家。
二门上,宝珠再次闻讯赶到。因为袁训和柳至总透着时好时不好,宝珠不肯怠慢柳云若,给他又带上一包子吃的,叮咛他小心骑马,把柳家的孩子们送出去。
柳云若出了门,更是觉得这个家里还是侯夫人最好。吃完了点心,分完了果子,他立即推倒自己在假山上说的话,把香姐儿和加福也是一概不信的。
对自己的小子道:“二姑娘三姑娘也是跟一只鱼和一只兔子一个鼻孔出气,保不齐要哄我们一下。还是盯着。”
说完,把鼻子一翘:“哼,女孩儿也会让男孩子带坏的!”
……
“睡不着,睡不着!”萧元皓在房里跳个不停。
宝珠轻笑:“你先稍会儿好不好?舅母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不说还好,说过萧元皓嘴巴动得飞快,一长串子的呜噜呜噜出来,大有瞬间把房间填平之势。
天近傍晚,是孩子们刚放学,聚到母亲房里准备吃晚饭的时辰,这就都在这里。
萧战大有得色,执瑜执璞和香姐儿摆出看不习惯,但也对他暗翘下拇指。
萧元皓一步蹦过来,小手揪住执瑜执璞衣角,胖小子们跟着他站起来,带到宝珠面前,宝珠早有准备,赶紧提醒:“说慢些吧。”
“要表哥陪睡,不然睡不着!”萧元皓一字一顿,生怕宝珠听不清不肯答应。
随即,他也不是太担心宝珠不答应,直接自己当家作主。把表哥们往后一推,对跟自己来的奶妈丫头道:“打包袱,我带回家。”
宝珠笑得肩头抽动,执瑜执璞嘀咕:“我们又不能打成包袱。”萧元皓又把香姐儿推给自己奶妈,把加福推给自己奶妈,小嘴里喊着:“打成包袱,我带走。”
萧战不等他叫,自己站起来。萧元皓小手一挥:“战表哥给我牵马去!”萧战嘟囔:“为什么我就不是包袱?再说你还不会骑马呢。”但是也乖乖走出去。
房中,瑞庆长公主的顽劣儿子对舅母随意的弯弯大脑袋,奶声奶气道:“舅母我走了,我有表哥表姐们,今天晚上可就睡得着了。”
说过,扬长而去,带走一个牵马的和好几个包袱人。
奶妈们忍住笑,用话补齐:“长公主说好几天不见,想念侯夫人。本想请侯夫人过府做客留宿,但又怕侯爷不答应。小王爷又想表哥表姐,这不,特地来接世子公子姑娘们住上两天,请夫人不要着急去接,亲戚门里走动两天这是常有的事情,过上两天,也就送回来。”
等她们都离开,宝珠还在嫣然:“这到底是长公主想我们,还是元皓想我们。”
府门外,萧战活络的不行:“我最有能耐吧?我一出马,就得接我们。”他们挤在一辆马车里,萧元皓大为生气,小手捶着车:“我能耐,就是我!”
“是我中午见你的母亲,我的舅母,你才来接的!”萧战不服。
“我有能耐!”
争争吵吵中,马车停下来。执瑜往外面看:“这还没到瑞庆姑姑府上呢?”
见在背街里,几辆普通的马车,看不出是谁家的,静静停在那里,瑞庆长公主的护卫和镇南王府的随从守在两边。
除此以外,再没有一个闲杂的人。
车帘揭开,瑞庆长公主笑吟吟,发际的大红宝石把笑中的狡黠全照出来。
她不用说话,孩子们全聪明,猜了出来。
“哦…。”,长长地一声以后,执瑜执璞先道:“不可以,”香姐儿和加福也道:“姑姑,我们不能带你去,有危险。”
萧元皓大为不满,他人儿更小,可以站在马车里,就挪到加福跟前,把个胖脸对准加福的胖面庞,一个劲儿的问:“真的吗?福表姐说的是真的吗?”
母亲长公主的话从后面传来,透着得色:“不带我们啊,我这就把你们送回去。”
“好哦,”萧元皓大拍小手:“送回去!”
孩子们大眼瞪小眼,就是当年的袁训对上公主殿下也头疼,动不动要打她手板儿,何况是他们。
瑞庆长公主骄傲极了:“拿着我当幌子,又不带我们去玩,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眉眼儿贼兮兮:“我和元皓也乞了假,我对你们姑丈说,”在这里嘻嘻一声:“我们今晚在宫里呢。”
“太后知道会怎么说?”执瑜还觉得不放心。
长公主下巴一昂:“自然是我怎么说,太后就怎么说,反正今天晚上王爷不会找我们,放心吧,带上我们吧。我虽然不会功夫,元皓虽然小,帮你们观敌瞭阵还是行的。”
萧元皓小手再挥,再次威胁:“不答应,送回去!”
加福也想劝几句来着,萧战凑过来:“别说话,祖父教过的,意见不同的时候,结果是我们想要的,让别人做主。以后追究起责任来,他是主谋。”
加福笑眯眯:“战哥儿,你又学坏一层。”萧战装出难为情:“福姐儿你又夸我了。”
这里最大的袁执瑜做主当家。无奈的道:“好吧,既然姑姑也要去,索性的把各家表兄们全知会到,”
往车外看看,他出门的时候,样样齐全。孔青顺伯孔小青等小子,马上弓箭短棍全在。
“请孔大叔带着小青去见钟家阮家和董家表兄们,悄悄的,别让叔伯们知道。”
孔青答应一声,带着儿子打马离开。
执璞慢吞吞地说了一句:“大哥,咱们忘记带正经,正经会生气的。”执瑜干咽唾沫:“正经那会儿在祖母房里呢。”
这就不管了,奉上瑞庆长公主的普通马车,天色擦黑的时候,他们出了城。
夕阳又一层的西斜时,城门士兵们准备关门。一阵马蹄声飞过似到了,柳云若在年长的哥哥们马上,打听道:“刚才有见过袁家公子们出城吗?”
京里有名的孩子们,认得他们的人不少。士兵们也认识这是柳侍郎的儿子,回一声:“出城没一炷香功夫。”
“赏他。”
一锭银子从马上抛下,士兵们在马后道谢,猜测他们出城的原因,把银子分了,约晚上不当值时去喝酒。
天色黑下来的时候,林允文和阿赤也得消息。阿赤黝黑的脸上看似面无表情,说话声却泄露出几分赞赏:“我料到他们会中计。”
“你怎么知道?”林允文无意地反问。
停上一停,阿赤淡淡道:“我小的时候就是这样,谁家有牛羊让狼叼走,不叫我,我也去帮忙。”
林允文应声:“是啊,袁家的孩子们个个有胆量,在京里风头出得足够,城外他们不会胆怯。”
咦上一声,省悟自己夸上他们了。林允文闭口不言,借口小解,出门把教众再吩咐一遍。
而阿赤走到自己的随从那里,听他们回话:“他们住在田庄子上,周围安排下咱们的人手。”
春月柔婉,却照出阿赤一片杀机。
“只要留下一个半死不活能说话的就行,别的全杀了!”阿赤眸子里血红一片,有了战场上大战前的激动。
将军嗜杀的本性,在此时他的面上一览无遗。
……。
春月,在三十里外一样妩媚。大片的田野尽头,是两家野店。眼看天清月近人,店主们互相说着话,开始下门板:“白天的行人这是没有了,晚上要是有人,他不会拍门吗?”
“咱们这开野店,方便的是夜行的客人,赚的就是他们的钱。”
乐呵呵的两个人把门关到一半,常年开店的经验让他们感受到官道上远远的行路声。
一个人比划起手指:“这段官道直,他们还在三十里以外,”另一个人细细聆听,喜笑颜开地一拍脑袋:“大生意,至少一百人。”
他手扶着门板呢,这松开一只手,另一只手扶不住,门板对着他脑袋砸下来。笑声中,店主重新扶好门板,但接下来不是上店门,而是把刚才上的门板卸下来,各自招呼妻子把油灯加一根灯芯,灯光比刚才照的更明亮,也就更远些。
远处骏马疾风般狂飚,树的暗影中看不到面容,只见到整齐如山的气势,青春飞扬的神思。
有一个人叫在最前面的人:“显邦,你记得这里有客栈?”
“四叔放心,我和显达他们都来过,执瑜带我们来的,说这店里野味儿好吃。就是没有又有什么关系,咱们龙家是行陆出身,就地扎帐篷就是。”说话的少年一勒马,马扬蹄止住,把他身躯抬高,送到明月里,他英眉俊目,悍气腾腾,这个不是别人,是辅国公府龙二将军的儿子龙显邦。
问他话的人面上也掠过一丝月光,英气中带着儒雅,有成熟却还有青年神采,正是龙四。
龙四自语:“我和五弟进京的时候,却不记得这里还有个店。”
龙三的儿子龙显昌笑道:“四叔,那是因为不是执瑜执璞陪的你。”兄弟们的话匣子就此打开,龙四的儿子龙显达也道:“父亲,您和五叔进京赶考的那一年,表弟们还小,不能陪你们游玩。”
随同回来的龙五儿子龙显兆笑道:“这一回可就好了,别说执瑜执璞大了能陪四叔到处游玩,就是我和显贵在九叔府上住着,京里好吃的地方知道的也不少。”
龙晃贵也跟上:“听我说,咱们明天到家,”
龙四微微一笑,到家?这里面有小弟多少情意在内,表侄们才会脱口就是这句话。
这一笑,把他的尴尬掩饰下去。孩子们说那一年执瑜执璞还小,所以没陪表叔们出游。其实呢,是两兄弟自己混账,进京后没有依礼先去拜会姑母袁国夫人。
此时回想颇多后悔,如果是独自出行,一定会生出难为情见袁训的心思。
但身边孩子们吵吵嚷嚷,身后还有跟随进京的亲戚们,龙四就只想着明天见到小弟,好好的行个礼道个谢,感谢他把大嫂五弟妹接到家中居住,又教养三个侄子显贵、显兆和书慧。为他们定下好亲事。
龙显贵的话在耳边流淌,同时还有他能住在京里的骄傲。
“都听我的啊,明天一天,陪姑祖母,陪老太太,陪九婶儿和九叔。后天,见亲戚们。阮二叔家是是必去的……再一天,见加寿陪弟妹们,再一天,出京逛去,哈哈……”
欢快声中,有人手指灯光:“店在那里。”大家纵马过去,没到店前就嚷开来:“做饭,我们有一百六十来个主人随从,这还只是第一批,后面还有,吃的好,他们都在这里用饭。”
“现有的床收拾出来,肯定不够睡的,我们有帐篷。”
店主乐呵呵的答应着,龙四怕惊吓到他们,虽然这里能看到京门上灯笼大旗,也取过路条给他们看过,登记姓名让他们放心,不一时,厨房里爆出油烟锅炒声,外面他们自行搭建帐篷,主人随行一起上阵,七手八脚不亦乐乎。
大同进京百来人,每位两个随从就近三百人,这走在前面的,是性子急的第一批。
龙四本应该陪亲戚们,但不放心侄子们,托他自己的舅爷陪后面那一批过来,他跟着侄子们先行,大船上有邵氏张氏照管龙书慧的嫁妆,倒也算三拨儿妥妥当当。
看过帐篷,去看店主弄饮食。原来这里后面树林转出去,有一个偏僻的村庄,店主把邻居家人全弄来帮忙,很快弄出一桌又一桌的饮食。
就这远远不够近百人吃的,自家也生篝火烧烤随身食物,很快这里香气四溢,吃了一个痛快。
房里的床让给相对体弱的人睡,龙四和侄子们睡帐篷。见他自己的儿子龙显达掏出一本书,就着烛光下看得聚精会神。
龙四不用看,也知道是一本笑林广记,脑海里出现姑母总是和蔼的笑容,就是自己兄弟们和小弟打的厉害,姑母也从没有过半分不悦带出来。
姑母一直是宽宏大量的人……唏嘘着,龙四问儿子:“你这是打算赚姑祖母多少钱,天天晚上就见到你在看?”
显达嘿嘿:“父亲您看不光是我,显邦他们也在看。”
龙显邦在怀里掏摸,又是一本抛给龙四:“四叔你赶紧也看看,说一个笑话五十到一百两银子呢。”
龙四失笑:“这么会赚?难怪你们个个在这里装孝敬。”
龙显邦眼睛一直在书上:“而且一个笑话赚两份儿钱,姑祖母面前说过,还可以去老太太那里说一遍,”
想到这里,眼睛总算从书上移开,对着龙显达皱眉:“我说,以后我说的笑话,你不要当天又去长辈面前说一遍,好似我们是骗钱的一样。”
龙四又要笑:“难道你们不是骗钱的?”
龙显达不服:“那笑话是我头天晚上先看的,我哪儿想得到你第二天抢在我前面说了。”
龙七的儿子龙显山插话:“别吵,吵的我都看不进去。四叔在这里作见证,咱们约好,以后有好笑话大家知会一声,然后定下来今天你说哪一个,明天我说哪一个,这样就不会是骗钱的。”
龙四笑骂:“这怎么就没有一个是清白人?”
“噗!”
把蜡烛吹了,在侄子们抱怨声里斥责道:“睡觉!送你们进京是长进的,不是总想着长辈的钱!不像话!”
侄子们不敢抗,闷闷中睡下,龙显邦小小声反问:“四叔,您在我们这时候,就没有哄过长辈们的钱?”
龙四心头一滞,随即钻心的痛上来。装睡着不回话,心里翻腾开来。明天见到小弟怎么说才能表达干净感激之情?明天见到弟妹又说些什么……
行路的人很快鼾声大作,帐篷外面的远处,有两个人蹑手蹑脚走开:“去告诉阿赤将军,这些只是行路商人。”
……
袁家,老太太房里,韩正经握着自己的旗子在榻上生气。
老太太看他一眼,就笑一眼。
“正经,睡吧,表哥表姐明天就回来了。”
韩正经的回答是,把他的“正经爷到此一游”又摇一摇。房里大床上另一个孩子:“我是生得好的孩子,看我就不生气。”
韩正经不理她。
老太太哄上几声没办法,对奶妈笑道:“孩子们不在家,别说他想着,我也想着。给他穿上鞋子,我带他去亲眼看看,回来睡觉可好?”
最后一句是对韩正经而言。
韩正经点头,跟着老太太出去。
先到表哥们院子里,上夜的丫头笑回没有人。再去袁夫人那里,也没有表姐,也没有小王爷。最后去宝珠的上房,卫氏走出来:“老太太还没有歇着?”
安老太太坐着软轿过来,让卫氏看怀里的韩正经:“这不,他今天不能跟瑜哥儿璞哥儿睡,正在这闹别扭。”
卫氏也笑了,上前哄道:“表公子,侯爷和夫人也不在家呢,今天您的责任重,阖家就你一个爷们,外院里住的是亲戚,与您这亲戚不一样,您得好好陪老太太歇着才是。”
安老太太笑道:“到底是卫妈妈会说话,”韩正经已经解开小心结,老实的跟着曾祖母回去,这一回没有让劝,自己睡下来。
月光清亮,梆打二更的动静出来,一声一声消逝在月色中。
……
城外,萧战趴在田地里,身子下面铺的是一块暗色油布,身子上面披着黑色披风,正和加福小声叽叽哝。
“几更了?”
“二更一刻了,”
“你睡会儿吧,有油布湿气浸不到你,只怕贼三更才来。”
不远处,执瑜执璞趴在一起,不无懊恼:“依我看不应该来,派几个家人来就行。这贼太小,表哥们明天会怪我们。”
“唉,大材小用!”
田庄子里炕上,萧元皓换上小寝衣,小肚子一鼓一鼓,早就呼呼大睡。瑞庆长公主撑着:“我不睡,”眼睛闭一闭,又强着醒来。
香姐儿不为不解,在看到姑姑又一次眯着,奇怪地问跟的丫头:“战哥儿给姑姑汤里下了安神药没有?姑姑早应该睡着了。”
瑞庆长公主听到,笑成一片花团锦簇,手指儿子:“全是元皓喝的。”香姐儿嘟起嘴儿,只能自己来说服:“姑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得答应我,等会儿捉贼,你不能出去。”
长公主笑得奸滑相:“好啊好啊,等会儿你们全出去了,谁能拦下我?”香姐儿垂下头:“唉……也是。”
田庄子外的暗处,林允文眸子放出妖异光芒,带着近百人的教众慢慢靠近。
阿赤在他身边,带着他让林允文见过的不多的随从。
林允文仗着人多,得瑟道:“等下你跟着我就行,我保护你!”阿赤不动声色,手指对后面挥动几下,做了几个手势。
四面八方有好几处树林洼地中,分成几处的精兵也开始接近。各处的队长轻而轻地传话下来:“先不要动,让汉人们自己先动手,咱们认准目标,只留一个,别的全,杀!”
手起,利落的落下。
田庄的附近,钟南等人聚在一起,目光也炯炯:“执瑜让咱们不要暴露,都再藏紧点儿。”
公子们都不当一回事的兴奋着:“到底是瑜哥儿璞哥儿够兄弟,好玩事情记得咱们。”
东边的一个高点,山丘上草中坐着柳云若。夜风中拍打着自己的刀鞘,嘴里骂着两小胖和萧战。
“骗人精!哼,幸亏小爷我精明!没甩掉我吧。”
在他后面又有一个高丘,树草更高,几道明亮的眸光看过他,再看向田庄子。
一个人紧身衣勾勒出挺拔身材,一个人箭袖衣裳腰肢纤细。
宝珠暗暗好笑,相比之下,自己的一身儒雅男装才更像是闲庭散步一般。
紧身衣的是镇南王,他嘲笑着:“贼子无能!三百人精兵敢来京里送死。”
蜂腰的是侯爷,袁训噙上笑容:“我倒感谢他,正好给孩子们又练手。”星辰下自得:“就是我的二妹不会功夫,胆量也是我的家风。”
旁顾宝珠轻笑:“有劳夫人生下好孩子们,明天记得提醒我,二妹也可以学一招半式的,强身健体也是正经事一桩。”
宝珠含笑:“哪里还要等侯爷吩咐下来才知道,加福学功夫,寿姐儿着了急,跟着蒋德将军也学上一学,孩子们身子骨儿好最要紧,我让辛五娘每日带二妹也练上一会儿。”
袁训佯嗔:“每日一会儿怎么行,以后多用功。”
镇南王斜睨他:“显摆,你自家女儿学功夫你难道不知道?两口子在我面前一唱一和的,就是为显摆。”
袁训和宝珠都对着他笑:“王爷,长公主也胆量惊人。”
镇南王抚额头:“别说,我头疼。”
“显摆,”袁训向宝珠道:“长公主带着元皓也亲身到此指挥,夫唱妇随,本是件高兴的事情,王爷这般做作,不是显摆又是什么?”
三个人一起悄笑,这时候田庄子外面爆出一声长呼:“无天老母显神通!”
镇南王一凛,笑容反而加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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