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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训谢过恩,接过圣旨,内相们满面春风道贺过,袁训让取赏银给他们,谢他们辛苦走这么一遭,又请他们客厅去用茶。
把圣旨交给宝珠托着,先去对安老太太跪下,口称:“这是皇上的恩典,也有老太太平时的教导才是。”
安老太太乐得快要上了天,这是她的好孙婿,别人家里上哪儿能找出这样一个不到三十岁就坐在尚书位置上的人,哪怕是“代”呢。
因为袁训是跪着的,老太太欠一欠身子,扶着袁训的肩头:“我的好孩子,这里面可没有我的教导,这都是皇上的恩典,太后的慈恩,亲家太太的教导。”
在这里,老太太也不能忘记另一个人,感叹道:“还有国公呢,要是国公在这里,他该有多么的喜欢啊。”
眼光,向龙二和龙三看去,满面堆笑:“等二位表公子回去,好好的把今天这喜庆事情,仔细地告诉给国公,他拉扯侯爷一场,侯爷有了好官职,是他该喜欢的时候到了。”
龙二和龙三忙称诺答应,袁夫人也说这话有理时,见老太太转个脸儿对上她,泪水涌出眼眶。
“我的好亲家,你一场辛苦不容易啊。”
袁夫人让说得也酸了鼻子,但强忍着。宝珠笑劝道:“祖母,今儿应该高兴。”把老太太泪水劝下来。
侯爷在那里还没有道谢完,见到祖母不再哭泣,走上一步,在母亲面前跪下来。
他微微仰起面庞,和袁夫人对上眼光,母子两个人感慨万千。
袁夫人把手搭在儿子肩头,对着他英俊和丈夫几无差别,要说差别,就是儿子是英气的,丈夫是羸弱的两张面庞,在她脑海里往一处叠上,汇成一张久违的面庞,他轻轻笑着在道:“婉秀,多谢你肯嫁给我。”
当时花烛高照,是洞房花烛那天,因为姑爷身子骨儿不好,揭去盖头的那天,没有人闹房,留下小夫妻们自在说话,袁父说的话。
……
他走上前来一揖,温言款款的说出来一段话,这一句是个开头。
当时伊人大红衣裳,衬得面容更倾国倾城般色,柔声道:“我是胎里受惊,先天不足。但有一双好父母,又有一个好姐姐。可怜姐姐她远去,至今不知音信,让我和父母亲难以寻找。我认字读书以后,有三个抱负。一个能展自己之才,愿为栋梁。一个寻找姐姐,一家人团圆。另一个,就是如花美眷,有娇女作百家之求;有子登科,及第光大门楣。幸婉秀不弃下嫁,是我三生之幸,也圆了我旧年里愿望之一。我得婉秀,何其之幸也。”
……
袁夫人嚅动嘴唇,喃喃轻声:“你的三个愿望如今都已经成了。”
……
在袁夫人的心里,他的丈夫文采斐然,虽然没有下科举,也是栋梁。他要不是栋梁,怎么能生下袁训这小栋梁?
这个愿望在袁夫人心里是成的。
第二个愿望寻找失散多年的姐姐,袁夫人在袁父去世以后,也一直运用家中势力寻找。袁夫人寻找的时候,是袁父和她成亲后的事情。袁父都可以成亲的年纪,太后已经进宫。当时正在倾轧中力争上游,送她进宫的母族又阖族有了不是,官职尽落。袁夫人所以寻找不到。
但后来太后寻找到她和袁训母子,这个愿望也算达成。
第三个愿望,有女作百家之求,陈留郡王妃幼年就定下亲事,别的人都知道,就没有百家来求。但项城郡王一直跟后面不走,也算有人求的纠缠。
有子登科,光大门楣,在今天完全得到应验。
这三个愿望袁夫人对袁训说过,也就有这一会儿母子相对,泪水一起夺眶而出。
兵部尚书,统管全*事的行政长官。和梁山王是手握军权的大元帅不相同的职位,一个在外作战,一个在内统筹。
仗是梁山王指挥作战,粮草、将军们的任命、参谋军机,这就全是兵部尚书的事情。
就像袁训报上军功,皇帝许可,还要兵部尚书商议一样。前方的将士们功劳,由萧观呈报,由兵部里核准,皇帝答应,才能颁发。
三省六部制度,是为分散丞相权利而散,随后延袭下来。就袁训的年纪来说,这是个权利高的职位。
袁夫人还能不想到丈夫吗?
母子相抱住,袁夫人哭道:“你父亲要是看到你今天的模样,他虽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袁训只提醒一句,就把母亲悲伤扭转。
他也有了泪水,但含泪不敢依性子痛哭,虽然这是喜悦的泪水,有他的许多辛苦在内。
“母亲,父亲不是一直都在这里。”
这是袁训小的时候,问袁夫人要父亲,袁夫人说过的话。袁训当时年纪小,就信以为真,以为他喝水父亲也陪着,他上树父亲也跟着。后来知道没有灵魂儿这件事情,但为安慰母亲,也一直陪她这样的说话。
此时又用上,袁夫人止住泪,带泪含笑道:“你说的很是。”
袁训起来,第三个去看宝珠。对着宝珠也轻施一礼,笑吟吟道:“多谢宝珠平日操劳。”宝珠涨红面庞,把圣旨交给祖母托着,老太太喜欢的人都轻快几分,恭恭敬敬捧住,宝珠对着袁训还了个礼,夫妻相视而望,也一起百感交集。
宝珠回想到这个人挑灯夜读,想到这个人军中回来,脏乱有伤蓬头像个鬼,吓得女儿香姐儿都不要他。想到他……
总算安定下来,这里面虽然有太后和皇上的恩典,却也有他用心用意的辛劳。
袁训回想宝珠,自嫁到家里来,一直陪伴。自己到山西去,她也一直陪伴。战苏赫,护家人,也是万般辛苦诸般耗神。
秋风卷起菊花香,夫妻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沉浸在旧事里不忍分开眸光。
那眸光中,有怜,有爱,有恋,有惜。
有长空一抹送秋雁的分离别,也有红烛嬉戏之顽皮。有得女得子之欢欣,也有金戈铁马之壮鸣。
成亲不过数年,就有太多太多的事涌上心头。这事情里有你也有我,似打碎了你和我,一起融了进去。
以致于再回想的时候,丢不开你,也丢不开我。
……
这一对人儿,让老太太得意的看着,袁夫人满意的看着,龙二龙三欣喜满面的看着,孩子们笑嘻嘻看着,却让另一个人打断。
“停!”
萧战跑上来,估计他自己也不知道停什么?但岳父母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有些什么流动在他们当中,小王爷就大叫一声,赶紧的给我停下来。
因为袁训和宝珠相对行礼,中间有空儿,萧战不用挤的就站到他们中间。神气活现的昂着脑袋,但满面警惕地对上岳父。
“兵部尚书要去打仗吗?”
袁训笑道:“你这孩子还小,你不懂,兵部尚书……”又想逗逗他。萧战问这句话的心思,不用说是司马昭之心,一猜就能知道。
“去打仗又怎么样?不去打仗又怎么样?”
“腾”,小王爷黑了小脸儿,对着袁训大声道:“不许带福姐儿走!”
“哈哈哈……。”在场的大人们笑翻了天。
小王爷这么有趣,龙二和龙三都忍不住来逗他。龙二笑道:“这可不行吧,你岳父去哪里,福姐儿怎么能不跟着?”
龙三笑道:“要是去了,小王爷你可怎么办?”
萧战脸儿更阴沉,显然小脾气上来。对着龙二龙三看看,是对上两个大人。小王爷不肯吃这个亏:“让我祖父来说!”小身子一扭,转身就跑,边跑边道:“福姐儿等着我,我就回来。”
加福细声细气:“好。”
后面的大人们就笑得更大声,小王爷就更跑得跟兔子似的,一溜烟儿的不见,回家搬祖父当救兵。
他难得主动想到祖父的时候,就在这里。
执璞还在恨给自己的请帖上有个兔子,在后面大扮鬼脸儿:“战哥儿,你才像只兔子。”萧战已经听不见,所以没有回他。
大人们一面笑着,一面龙二和龙三、孩子们来恭喜袁训。龙二和龙三嘿嘿得不言而喻:“小弟,你以后管我们了。”
袁训板一板脸,再一笑:“以后犯到我手里,也是不客气的。”
孩子们争着来问:“爹爹,什么是尚书?”袁训蹲下身子,视线与孩子们平齐,看着他们一张张欢快似花朵儿的面容,比当官还要喜欢。
慢慢地想着解释:“就是拿薪俸给你们买好东西的事情。”
执瑜执璞大声欢呼:“给买小马吗?给买多多的兵器吗?”
香姐儿笑眯眯:“我还要修我的院子。”
加福想上一想,挤到袁训怀里,搂住他的脖子亲上一亲:“我要爹爹天天抱着。”袁训赞道:“还是我的福姐儿是好孩子。”
抱起她,见女儿小脸晶莹明亮,也想逗逗她:“那战哥儿可怎么办?不要他陪了?”
加福快快乐乐地道:“爹爹不是能抱两个吗?”加福这就明白了,对着哥哥姐姐皱起小鼻子笑:“这就是尚书,一次抱两个。”
说还不算,还把小手指比划出个二,欢快的摇上一摇。
孩子们这样的可爱,袁夫人都忍不住来插话:“是啊,兵部里尚书有力气,可以好好的抱你们。”
说着,对宝珠身子看看,笑得合不拢嘴:“还有一个也能抱得住。”
“好!”
孩子们答应一声,香姐儿就往袁训怀里另一半的位置招手,执瑜执璞见父亲身前没有自己的位置,跑到袁训身后,抱住他的背,兄弟俩个跟小时候爬廊柱一样,往上就爬。
顿时,袁训怀里两个,后背上,左肩头有一个用手攀住正在爬,右肩头又有一个。
拽得衣裳都歪斜,宝珠格格笑得直想弯腰,扶住丫头才算稳住。
老太太把这一幕记下来,心想牢记在心才好,这是看一辈子也看不烦。
看一家人欢欢喜喜,宅院宽大,爵显官高,孩子们伶俐,宝珠肚子里又有一个,生机无限,无限生机。
龙二和龙三同样目不转睛,脑子里一片空白中只有一句话,小弟是兵部尚书,小弟是兵部尚书,小弟是兵部尚书……
把个“代”字完全抹杀。
最后想的是,等父亲听到消息,该有多么的喜欢啊。
一片欢腾中,客人们有早知道的上门道喜,孩子们这才把袁训放开。老太太和袁夫人去招待客人,宝珠回房继续歇着,也理中馈,袁训往前面去见客人。
……
中秋节的前十天,五军都督府的大校场开始搭建高台。街上不但是宝石贵,衣料价格都开始飞升。
就是掏不出余钱的书生,借钱也要办一件干净整洁的外衣,免得对自己的文才是自负的,对自己的衣裳不放心。
到底是在高台之下给京里的人看,又因为今年就有秋闱,也有天下的文人在这里看,丢人倒是不好。
这里面也有狂生说自己不休边幅,到底是少数。
那些有钱的,更是锦衣绸衣海外衣料看个没完,乍一看不是去论文,倒像接招亲的绣球。
登台的头三天,各家王府、勋贵们等,带着家人往校场上划地方。能在附近搭台子的就搭起来,不想搭或不愿意女眷抛头露面的,分一分马车停的地方。
这里是点兵用的,正月里福王造反,五军都督府应变也算迅速,就是在这里点的兵。虽然有划分,但按序而来,地方又大,台下近处也有给百姓们看热闹的地方。
这样收拾好,布幔围起,有兵将把守,一个闲人先不准进去。
袁训也早早带着家人来看过地方,回去欣然告诉宝珠:“单独搭台太小,我和镇南王世子合计,几家搭一个台子,等到时候,亲家们全在一起坐着,也正好可以陪你。”
宝珠不能乱走动,但这个热闹是坐着不动就可以看,这么大的热闹宝珠也期盼着看。见袁训安排的好,宝珠愈发的喜欢,给掌珠去信,给玉珠去信,约她们到那一天和自己同坐在一个地方。
孩子们欢欣雀跃,他们听不明白,以为是父母亲带着去逛大集市,头两天就各约自己的玩伴。加寿约公主们,执瑜执璞约小皇子,香姐儿约上称心和如意,加福有萧战,叽叽咕咕猜测两天,头一天晚上是奶妈们好哄着,才肯早早的睡下来。
小心眼子里有事情,怎么也睡不沉。一大早,萧战最先醒来,见身边的加福和袁夫人还在睡梦中。
……
宝珠没有进京的时候,香姐儿和加福一起跟着祖母睡,小姐妹们有说有笑,也是热闹。
但进京以后,多出来一个萧战,萧战有时候也在这里睡,一张大床睡四个人完全有余,但小古怪不喜欢和萧战睡,认为他不是妹妹一样香香软软的女孩子,还有就是和萧战拌嘴从来不能赢,香姐儿和加福就轮流跟着袁夫人睡。
加福不跟着袁夫人睡的那个晚上,小王爷要是在这里,就由奶妈看着他们两个睡。小王爷一样喜欢。
和祖母袁夫人睡,床上有三个人。奶妈看着睡,床上就只有小王爷和加福两个。他们拍着小手唱儿歌,睡下来的时候还可以说话,在老王爷回京以前,这是小王爷乐不思家的欢乐日子。
……
昨天晚上他也赖这里了,老王爷因为第二天要带孙子一起看热闹,就没有强接他。
萧战不想把加福弄起来。悄悄的爬下床,丫头接着他,袁夫人让惊动,见窗纸上天还不明,只坐起来,也没有吵醒加福,由着加福睡得呼呼的跟个小猫似的。
外面萧战直奔执瑜的院子,天虽然不明,是秋天夜长的原因,洒扫的人都起来,院门已打开。
小王爷直进房中,见执瑜一向起早正在穿衣裳,嘀咕一句:“算你起的不错。”又去执璞的院子,袁执璞正呼呼大睡,让萧战一把揪住衣角,站在床边上拽着:“起来,看大戏了。”
袁执璞睁开眼,那个懊恼,哀嚎一声:“战哥儿,只要你睡在我家,我就没睡一个舒服觉!”萧战到底把他揪下地,看着奶妈丫头进来侍候他,小腿儿一蹬,又往外面去。
“三妹一定没起来,哼,你就会叫我。”执璞在后面忿忿然,萧战一跳又重新进来,把舌头吐上一吐:“没起来,怎么样?全起来了,加福才起来。”
执璞摇一摇自己的拳头:“等会儿我们摔跤,别说我欺负你年纪小。”
萧战小身子一挺:“来吧,我还会怕你!赖床精!”在执璞回话以前,人早跑出去。袁执璞在后面嘟囔:“你才是赖床精,见天儿赖到我们家的床,”
袁训已经起来,见萧战跑来,院门外露出个小脸儿:“哈,岳父起来得早,”对上房看看,还要往里面进,袁训知道他的意思,拦住他:“岳母要多睡,你只管去叫起别人,不会耽误出门时辰。”
萧战放下心,对着岳父嘻嘻着,口吻理直气壮:“加福出门儿玩,起晚耽误她看大戏。”袁训忍住笑:“不是看大戏,不过很好玩。好了,去净面吃奶,再过来我教你射箭。”
萧战对这个很喜欢,答应一声再去叫起最后一个,在袁夫人对间睡的香姐儿。
就小王爷的内心来说,他已经算是很客气的,最后一个来叫香姐儿。
香姐儿的奶妈防着他,在门帘外面陪笑挡住:“您看天刚刚亮,小姑娘们要睡的足够才好,你别叫才是,把福姑娘吵醒可怎么办?”
小王爷有办法,撇下奶妈往外就走。院子里台阶旁边,有个小小一块地方的花圃,用一尺长的青竹围出来,有几个小苗儿露出尖芽头。
小王爷迈进去,一伸手拔出一个。没一会儿,房里香姐儿愤怒的出现窗前,尖声指责:“战哥儿,你又拔我的花,每次你拔,我都知道!”
那用心栽种,这个月才冒头,在香姐儿眼里珍贵无比,是她用足心血的东西,让萧战随手一抛,萧战拍拍小手上的泥,一本正经也指责香姐儿。
“天亮了,该起了,”这口吻老道,是他的奶妈叫上夜丫头的话,小王爷学了来。至于小王爷自己,精力出奇的充沛,半夜里睡,大早上醒都没有问题,不过他白天会补睡就是。
香姐儿怒气冲冲:“你拔了的,难道不是爱惜喜欢才拔的?你还乱扔。”
萧战扮个鬼脸儿:“让你乱叫,看你把加福吵醒,我把你这里全拔出来。”香姐儿小脑袋从窗户后面消失,没一会儿,跑出来,隔着窗户吵得不过瘾,准备和萧战好好算账。
萧战支起架子,也从不怕她。打架是不打的,吵架小王爷几时输过。
奶妈忍俊不禁:“又开始了,小姑娘,小王爷,见天儿的吵,今天不吵了吧?”
香姐儿哪里肯听,站到台阶上面,萧战站到台阶下面,一张恼怒的小面容对上另一张无赖的小面容,正要开吵,房里加福的嗓音传出来:“战哥儿,咦?祖母,战哥儿去了哪里?”
“我来了!”萧战往房里就冲,香姐儿叉起小腰身,这不斯文的姿势,是萧战用的最多,香姐儿对上他也就学会,不用气势不足。
也和执璞一样忿忿:“看看,加福是你弄醒的。”
萧战跑的飞快,不忘记扭头还她的话:“快穿好,加福要出门儿,别让加福等。”话音落地,小身子消失在门帘处。
香姐儿跺一下小脚,对着她的奶妈诉苦:“我是应该等加福的吗?”
奶妈忍住笑把她带走打扮,倒不用交待不要拌嘴,再交待也是白交待。说什么不要和小王爷争执,那小王爷是自觉主动跑上来争。
在小王爷眼里只有福姑娘,全家人都知道,就是小王爷的全家人,也都知道。奶妈只管把香姐儿打扮好,送出来,见加福姑娘也打扮好,和萧战一人坐在一个奶妈怀里,正在吃奶。
香姐儿皱皱小鼻子,也坐到奶妈怀里开始吃。中间和萧战不忘记瞪个眼神儿,又和加福笑眯眯。
有萧战催,出门决不耽误。到高台下面的时候,不是最早的,也只见到寥寥几家,全是爱玩的先过来。
……
皇帝姗姗来迟,他从容不迫的用完早膳,又会见两个臣子后,圣驾才往校场上来。他的高台摆在辩论台的一侧,从早上起就有侍卫们看守,是众人最大的焦点。
就座后,往下面一看,触眼处尽是一片儒巾。皇帝略点下头,可见今天来的举子秀才居多。而他要会的,就是这些人。
…。
士农工商,自古就“百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农也好,工也好,商人也好,他们不管有多么大的成就,挣多么大的财富,也列在念书人之下。是因为众人都知道的,读书为的是,明理。
不管读书有万般的好处,但明理这一条从古到今没有争议。
历史上也有不是念书人救国的故事,比如春秋时期的郑国商人弦高,他在经商的途中遇到秦*队。
得知是去攻打郑国时,弦高一面让人回国报信,一面牵上他的牛,装成郑国犒劳军队的特使,以十二头牛送给秦军。秦*队见到,以为郑国知道这次偷袭,郑国早有准备,原路返回,避免郑国遭受一次攻打。
这里是个聪明而且明理的商人,他要是不明理,一定会想完了,国家要完了,赶紧卷家财走吧。他没有走,是他知道没有国就没有家,他就做不好生意,所以他的牛受损失是小事情,把秦国的军队蒙走是大事情。
但商人中这样聪明的人和士大夫们相比,机率不高。
士大夫一流,在四书确定以前,孔孟之道已受推崇,论语也好,孟子也好,记录的均有治国明理思想。四书确定以后,加上以前就有的大学和中庸,讨论治国,讨论教育,在一定的朝代里是科举必读书籍,都不是教人犯糊涂。
有名的贤德官员,能把国家或封地治理的好,让人夸奖的也会有一条,就是明理。
他要是大家公认的糊涂蛋儿,谁会服他呢?
因此文人的言论,在历朝历代里也就相当的重要。他们比农工商知道的多,说得出道理,反驳的出依据。
往往一呼百应,有如福王府的萧仪殿下,他率先联合的,就是全国各处的书馆文人。
如果只为打仗的话,他怎么不去笼络打铁的呢?又有力气又没有太多的杂乱心思。
……
这就显出读书的收效,书上自有黄金屋,书中甚至可以有颜如玉。
这就对本朝的皇帝来说,他也有一样的担心和想法。他担心一呼百应。
文人地位太高,文人说句隔夜的馊话,也会有人呼应。这样的事情出来,只因为听话的人分辨不好。
皇帝重视的,就是隔夜的话,和分辨不好的人。环环有相扣,没有一环是他能忽略得的。错失一环,他都自觉得招架不起。不见得三年五年里出现蚁穴溃长堤,但千里长堤,还是能溃于蚂穴。
收回看台下的眸光,低声问身边的人:“去问问那几个人在不在这里?”贴身太监走下高台,在台后一处布幔遮住的地方里,找出冷捕头。
“皇上问他要见的人在不在这里?”
冷捕头漫不经心:“全在呢,请皇上放心,一个也早走不了。”
太监到台上回话,皇帝宽心不少。在心里暗暗地道,倒不是暗骂。他想,这些胡言乱语大胆不是御史就乱议政的举子们,今天你们不给朕一个交待,朕让你们在天下人面前名声倒地,从此再没有脸面捧书卷。
再问一声自己的人都到齐,吩咐下来:“去吧。”
衣袂飘飘,有两个人从高台的一侧走出来。这两个人都是官袍,也都上了年纪。他们一出来,有人认出,道:“中极殿大学士方大人。”
中极殿大学士方柏泉,少年就是名士,名士很多年,后来到前任太子府上,太子登基,他以学识渊博任大学士一职。
台下面的举子们本来是喧哗的,你传我,我传你,听说是一个当官的名士叫方柏泉,那是几十年的事,而且这个人中的也不错,他的考卷现在各铺子里还有卖,这就一处一处的安静下来。
还没有完全安静,台上两个人自报家门。
方柏泉报出来的,果然是:“中极殿大学士。”
另一个人报出来,是:“武英殿大学士于允。”
两个人同声道:“奉皇上恩典,不拘一格用人才。今虽然秋闱将至,也设此高台。允天下有才能的人一展抱负,一展才华。以五常,仁,义,礼,智,信,为题。举子们轮流登台,可以问,可以答,可多人登台,可单独登台。以三天为限,到中秋之前。”
举子们静静听着,见两个大学士对着一侧欠一欠身子,再向台下道:“由吏部代尚书阮梁明大人,刑部侍郎柳至大人,兵部代尚书袁训大人,翰林院学士孟至真,国子学祭酒阮英明大人,与举子们问答。”
五个步履轻快的走出来,往台口上一站,两个大学士悄然退去,只余他们五个人迎风而立,台下寂静中,静的掉根针也能听到。
这五个人里,四个美风姿。
阮梁明,英俊男儿。
柳至,英俊无匹。
袁训,英俊非凡。
阮家小二,从来俊秀。
还有一个是和袁训同科的状元,孟至真。他是龙头属老成,中的时候就在中年,但今天收拾得洁净,有四个美风姿衬托着,也有光彩出来。
五个人,又都神采弈弈。
孟状元是纯文人,他是完全的斯文气派。那四个全是能文会武,功夫练出来的精气神。全是崭新官服,全是抖擞面貌。
两个状元,一个探花,阮梁明和柳至中的也算不错,此时台上这份儿光彩无人能比。
两个代尚书,一个侍郎。一个翰林院学士,是翰林院最高的职位。一个国子监里祭酒,也是国子监里最高的官职。
更兼他们整体看上来均年青。
除去孟状元是阅历在面上,代尚书阮梁明不到三十岁,所以“代”,也是怕有人没完没了提意见。
侍郎柳至,和以前的侍郎相比,也是最年青的一个。
代尚书袁训不到三十岁。
小二就更小,是个今年过年还抱着孩子学着加寿,到处亲戚家里讨钱的主儿。
举子们让震撼住,嗡嗡声忽然的起来,很快就窃窃私语的处处都是。皇帝淡淡看着,台上的五个人安然等着。
……。
“哪科的状元?”
“那个年长的,孟至真,是太上皇为皇上时的状元,和他站在一起的,那个中看的,是他同一科的急才探花,殿试当场就点中探花。”
看的人一脸懵懂:“他的左边右边都生得不错,你是说哪一个?”
“那个大几岁的,是忠毅侯袁训,太后的亲侄子。”
看的人还是蒙住,把在孟至真左右的袁训和小二做个对比:“差不到哪里去,都生得不错,看上去都年青。”
说话的人急了:“一个英武,一个不英武,一个有杀气,一个没有杀气,那杀气重的是忠毅侯,他最高任过三品大将军。”
看的这个人呢,有近视。生得好不好他能看清,有没有杀气他硬是看不出来,他也急了:“都穿着官袍,能有什么杀气?”
旁边的人听不下去,插了句话:“两位,尚书是正二品,祭酒是从四品,你们不会把个官袍品级也看不到吧?”
两个人一起松口气:“所言极是,咱们别看脸面,看官袍,”打个哈哈把面上的尴尬遮下去。
…。
另一边几个人在骂阮梁明,阮梁明跟他们是没有仇的,他们都是头一回进京的才子。骂得正过瘾,反正嗓音低就是。
“就他?脸白白的跟个内相似的,代吏部尚书,敢管天下的官员任职调动?”
“就是他,人家是小侯爷,现在是侯爷。”
“这是有个好爹不是。”
…。
对阮家小二不服的人更多。
国子监是全国最高学府,国子监祭酒相当于是这学校的校长。阮小二看着太水嫩,不由得几个留着胡须的举子叹气:“学运败坏,难怪今年有造反的人,这么个人,乳臭未干,他也能训导全国学生吗?”
……
今天像是阮家兄弟挨骂的日子,对柳至、袁训和孟至真,是有人议论,没怎么挨骂。
孟状元看面相是有年纪的人,让苦读的举子们看到希望。都认为这一科不中,下一科也会中。不信你看孟状元,问问他从少年的时候,科场一定没少下,最后还是中了不是?
袁训呢,是大将军之名早就远博,他当兵部代尚书又比阮梁明晚,骂都让阮梁明一个人担走。他又事先上了一个论军事的奏折,又一次轰动朝野,这尚书代的风平浪静,这几天里还没有人说不服。
柳至早在太子府上就有名声出去,柳丞相晚年不得太上皇喜爱,但早年间主持科选,至今还有文人闻名,爱屋及乌,对柳至也少加非议,反正认为他世家出身,为官是正道。
至于阮家兄弟也是世家出身,谁叫他们当的官让人眼红呢?
……
台底下的议论声有好一会儿不停,阮梁明和小二全听到几句,兄弟两个互相使个眼色,当众这口气怎么能忍下去?
阮梁明提一口气,朗声道:“机会难得,举子们,你们打算私议三天,耽误过去不成?”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几个人。他们在高台下面的前排,就是他们的说话声传到自己耳朵里,而为首的一个人,阮梁明也认得他。
不过他不认得阮代尚书就是。
那是一个星眸薄唇的青年,见阮梁明盯着自己,也是个大胆的人,洒脱的一甩衣袖:“行,那就我先上去吧。”
台下的人让出路,他走到台上,肚子里有才学,有自负,也有谨慎。心想自己出题目要是把尚书难倒掉,这就和在台底下说他结局不同。
代尚书一不喜欢,自己就是中举,官职也别想好。
就揖下去:“晚生汤东之见过尚书大人,晚生不才,还是请尚书出题,由晚生来回答可好不好?”
阮梁明笑了:“依你。”他中气足,提起气来,说话声台下也听得一清二楚:“我问举子,你往京里来赶考,是为街头发自己的私意而来,还是为高官厚禄而来?”
汤东之一下子愣在原地。
有什么电光火石的闪进他脑海里,让他瞬间白了面庞,让他回想起来。
原来…。今天设高台是这个意思……这会儿后悔前来也晚了,人已经站到高台上面,汤东之呆若木鸡,不是回答不出来,是不敢回来。
面前这个是位官员,他不是不知道,是这会儿才意识到严重性。
……
高台一侧,皇帝见到他雪白了面容,心里顿有解气之感。
定边郡王的族人,和东安、靖和郡王押解进京以后,有妖云出去。在京里的举子们纷纷谈论,有的认为上天有好生之德,皇上理当仁德再加。
这个汤东之,就是那论仁德一派的佼佼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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