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膳堂安静得连一根绣花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
裴承秀非常心虚地腹诽这群国学生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居然如此忌惮李淳风,然而,她也莫名的一阵紧张,大气都不敢出,如鸵鸟似的把脑袋埋得很低。
真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正抱怨着,她听到了脚步声,一步,一步,向她走来,再然后,一双锦缎翘头珠履出现在她视野之中。
裴承秀咬住唇,不敢动,维持着僵硬的坐姿,心脏却开始不受控制的扑通扑通直跳,跳得她一阵心慌一阵心悸。
片刻,一道低沉不带任何情绪起伏的质疑响起,令她又羞又愤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裴承秀?”
完蛋了,李淳风会不会误以为她对他死缠烂打,偷偷摸摸地追到国子监?
不行不行,绝对不可以输人又输阵。
裴承秀深深呼吸几口,忽的抬起小脑袋,目光从那一双珠履转至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袍,再慢慢地往上,无言的瞥了一眼白袍腰间的玉带,最后,停在一张轮廓清晰的脸庞。
裴承秀和李淳风四目相望。
她坐着,他站着,她与他如此接近,她能清清楚楚看见他深邃眸子里的坦然镇定,他亦能从她绯红俏脸瞧出一丝强作镇定。
……阵势,还是输了。
裴承秀坐姿不改,脸色很郁闷。
之前异常静谧的膳堂,此时渐渐响起国学生窃窃私语之声。他们不明白,他们的老师为何出现在此地,亦不明白他们的老师为何与一位年龄相近的“男子”长时间对视。
裴承秀重重的咳一声,站起来,起身离开座位。往门口走了几步,她想起很重要什么,回眸望向李淳风,语调紧绷:“你出来,我有话和你说。”
话音未落,膳堂里一片哗然。国学生们纷纷打量着裴承秀,交头接耳,密谈之间是掩饰不住对她的好奇。
裴承秀充耳不闻这些嘀咕,脸上带着很明显的烦闷,转身就走。
*
“李淳风,你知不知道什么书可以写,什么书不可以写?就算你闲来无事写完《推背图》这种预测大唐国运的鬼神之书,为什么不仔细藏好,偏要流传出去?”
裴承秀站在树荫下,双眉紧蹙,精致的五官笼罩了一层不痛快。天地良心,她真不是没话找话,更不是故意抬杠,而是严正交涉。
“今日幸好只有我一人听见学生们的胡言乱语,我嘴牢,不会外传。万一被太子或齐王的人听到,治你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你担待的起?”
“还有,你既为人师表,理应提醒学生慎行谨言。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诽谤魏徵大人为奸臣,还要不要性命了?”
面对裴承秀的指责,李淳风神色如常,不做任何辩驳,凤目凝视着她,聆听她所讲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李淳风,你不要以为深受秦王重用就能够呼风唤雨为所欲为。想当年,刘文静也深受秦王重用,比你心高气傲,比你的学生们更口无遮拦,不但处处宣称我父亲何德何能占据右仆射之职,更公然与我父亲作对。结果呢,刘文静被皇帝赐死,还抄了全家。”裴承秀这会儿急火攻心,所说的话不加任何修饰,非常直接——
“你和刘文静一样,活腻了?”
“活腻了?”三个字掷地有声,犀利的责备却戛然而止。
裴承秀自知失言,心里一阵尴尬,赶紧补了一句:“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学刘文静。你应该珍惜自己。”
“应该珍惜自己”这句话好像有点儿奇怪,裴承秀瞥向李淳风,见他原本轻抿的薄唇微微勾起,好像是对她的言论不以为意,她愣了一下,接着,脸色变得很暴躁:“算了,你爱听不听,我不说了!”
“在下听着。”李淳风薄唇微动,打断她。
裴承秀充耳不闻,气呼呼地转过脸去。
李淳风亦沉默。
之前与她不欢而散,他以为与她再无交集,不想,刚离开尉迟敬德的府邸,在国子监集贤门瞧见她的身影,鬼使神差地跟随她,来到膳堂。
她不知道,他一直在观察她。
观察她酒醉微醺时的俏颜,观察她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吃得很香,观察她被学生们口无遮拦的谈论气得柳眉倒竖,观察她心虚的一低眸……为什么每一次遇见她,她的情绪总是大起大落?甚至,连她的表情也非常丰富夸张?
李淳风凝视着裴承秀,忽然的,倾身挨近她,修长的手毫无预兆地握住她尖尖的下颔,端起她的脸。
裴承秀吓了一大跳,本能的转过脸,惊愕的眸子撞上李淳风平静的目光:“干,干嘛?”结结巴巴的质疑。
“有一只夏虫。”李淳风沉声解释,缓缓地松开手。他的动作如此温柔,手势也仅仅极轻地一拂,裴承秀的身体却颤抖一下。
仲夏的傍晚,夕阳余晖温柔地映照在裴承秀的小脸,令她不自在的垂下脑袋,呼吸微促,秀挺的鼻渗出点点的汗珠,半晌,闷闷地应了一声:“君子动口不动手。”
短暂的沉默之后,是李淳风淡淡的询问:“你……还生气么?”
裴承秀最初没明白李淳风在问什么,困惑的摇了摇脑袋,很快地,心如明镜,点头如捣蒜:“气!气得要死!”
“不要生气了。”
“你当我傻子啊?说不气,就不气?”
李淳风无奈:“姑娘家说话不应如此咄咄逼人。”
裴承秀丢给他一个大白眼,想也不想直接顶回去:“堂堂男子汉,说话难道就可以昧着良心?!是你李淳风觉得我裴承秀比较好欺负,还是我裴承秀觉得你李淳风先天缺心肝?”
李淳风怔住,须臾,薄唇一弯,温柔的笑了。
“在下觉得,你比较好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