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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东宫承庆殿正设下华宴,不但有窖藏美酒及精致膳食,更有司乐为筵宴奏曲,觥筹交错,众宾欢笑之声不绝于耳,当真是一派意气风发之景象。
太子李建成放下杯中酒,目光投向离他最近的裴承秀,嗓音低沉:“秀秀,不见你起筷,似是膳食不合心意?”
承庆殿内,所有人皆喜上眉梢,惟见裴承秀不言不语,不饮不食。
裴承秀听见太子的询问,摇头,饮下了盏中的美酒,挤出一丝笑容:“太子哥哥,我心有忧虑,难免食之无味。”
“但说无妨。”
裴承秀起身离席,向太子李建成行君臣礼,神情庄重:“据前方线报,刘黑闼已向突厥借得三万兵力,欲南下强攻瀛州。以我之揣测,陛下会在瀛州之战前夕定下统帅人选,太子哥哥应早作打算。”
李建成听完一番陈述,神色冷静:“孤王以为,父皇已经定下齐王元吉为瀛州之战行军大总管。”
裴承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也不管接下来的话算不算冒犯龙颜,全盘托出:“陛下糊涂了。武德四年,刘黑闼自立为汉东王,秦王在卫州大败刘黑闼,并千叮万嘱齐王截断刘黑闼逃向突厥之退路,然而,齐王不但不能截杀刘黑闼,反而败战而归。”
裴承秀停顿一下,面带苦笑,声音越来越小:“齐王能力略有欠缺,已是军.中.共.识。”
李建成听得笑了:“秀秀如此看轻齐王,莫非仍然记恨齐王掌掴你?”
裴承秀脸色僵住,心中纵使千万个不乐意,仍然硬着头皮回答:“齐王为君,我为臣,臣子岂能记恨君主?”
李建成会心一笑,抬手拍了拍裴承秀的肩膀:“齐王的本事,孤王岂会不知。孤王打算先避开刘黑闼南下之锋芒,坐观齐王之战况。若齐王胜,则天下定;若齐王败,则由孤王请缨,调遣长林军,再战刘黑闼。”
听到一番如此细致缜密的筹划,,裴承秀登时松了一口气,莞尔:“殿下英明。”
“不过,孤王需要你助一臂之力。”
裴承秀眯了眯眼眸:“嗯?”
“齐王能力不足,却又极度自负。”李建成缓缓道,好似肺腑之言,又似漫不经心之揶揄。他端起一盏美酒,一饮而尽,接下去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语调坚定且不容置喙——
“秀秀,你不乏行军作战之经验,应随齐王一同前往瀛州,为齐王督军。”
*
裴承秀吃完酒宴再与太子李建成闲话了许久,离开东宫之时,已是傍晚。
彼时,她酒劲儿上脑,视线有些飘忽,不急于回府,便沿着朱雀街优哉游哉地行走着,一边吹凉风,一边醒脑。
也不知走了多久,仿佛走过了石龙纹浮雕的御殿,又走过了几道琉璃红门,裴承秀终于后知后觉的停下晃晃悠悠的脚步,面色迷惑的盯视眼前一道集贤门,绞尽脑汁想了想,半晌,一拍脑袋。
糗大了,居然走反方向,走到了国子监。
国子监,大唐最高学府,于武德元年时设立,学额仅三百人,学生皆为门阀贵族,甚至是国子监博士亦来自于高门大户。
裴承秀平生不爱念书,摸摸鼻子打算转身就走,迈开脚步那的一刻,她忽然想起李淳风也是国子监博士。
李淳风……
裴承秀的心脏无缘无故地疼了一下,瞬间回忆起她与李淳风不欢而散的那一夜,也想起了令她非常不痛快的一本书,《天文大象赋》。
哼,会写书,了不起啊?
想当年,本姑娘还是平阳公主的伴读呢,不照样随手拈来,写下一篇又一篇举世无双的打油诗作。
裴承秀暗暗不屑,登时改变心意——她不打算折回了,她倒要看看,李淳风这么一个忽冷忽热的怪人,能教出什么样的学生?
心随意动,裴承秀拔腿往前走,通过南庸门,进入国子监的西侧,此地又名“西舍”。
西,即西宾,是太阳和月亮落下的方位。
旧隋以来,国子监所教授之内容分为六大类学科。其中,国子学、太学、四门学面向五品及以上亲贵子弟;律学、书学、算学则面向五品以下通贵子弟。
“亲贵”与“通贵”,只有一字之差,然而,亲贵子弟高人一等,居住于东方主位,通贵子弟低人一等,居住于西方宾位。
裴承秀神情黯然的垂下眼眸,又想到了李淳风。
世人都知道李淳风博涉群书,才华横溢,又为秦王所用,但是,在东宫太子眼中,李淳风一介道羽,不值一提,至于李淳风所钻研之天文术数,更是下乘之学,不足齿数。
想到李淳风心无旁骛钻研学术的样子,裴承秀忍不住欷歔;想到李淳风对她不留情面,裴承秀一时又胸闷气短。
她对他,极为上心;他对她,可谓无情。
裴承秀一边走一边骂李淳风,走走停停,气消了不少,肚子也开始咕咕叫,索性加快脚步往西舍膳堂而去。
她今日依然是男儿郎打扮,又穿了一袭素白锦袍,相貌好,气度尔雅,食堂学监因此并未能认出她的女子身份,由着她混迹于国学生队伍之中,拿走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和两个白面馒头。
裴承秀之前没在东宫进食,这会儿也确实饿了,丝毫不讲究,端着小馄饨左顾右盼地找座位,找来找去,与几位国学生拼桌坐到了一块儿。
裴承秀刚吃下一口热乎乎的馄饨,便听见其中一位国学生发出感叹:“昨日夜不能寐,秉烛研读李淳风博士著作《乙巳占》,愈发深深钦佩李淳风博士之智慧。他不但为风向确定方位,还从四个方位发展到八个方位。”
裴承秀擦擦嘴唇,悻悻地抬眸,丢了一个白眼给身旁这位高谈阔论国学生——呸,八个方位了不起啊!
这时,另一位年纪稍长的国学生赞同道:“说来也巧,我也曾拜读李淳风博士的《乙巳占》,个人之见,《乙巳占》是一本非常完美的星占著作,甚至超越了李淳风博士父亲所著的《天文大象赋》,甚好,甚好。”
嗬,这些学生,一个一个挺会吹嘘拍马。裴承秀撇撇嘴,嗤之以鼻。
此时,第三个国学生放下手中的吃食,煞有介事叹息一声:“《乙巳占》再完美,却无法与李淳风博士另一篇占星著作《推背图》相提并论。”
《推背图》,这又是什么鬼扯淡的东西?
裴承秀暗自纳闷,其他桌的国学生们纷纷汇聚到在她一桌,饶有兴致讨论起来。
“据说,《推背图》共有六十幅图像,每一幅图像皆附有谶语。若能一睹这些谶语,便可预知大唐后世六十年之吉凶。”
“我听闻《推背图》其中一幅图像的谶语是:‘朝无光,日月盲’。你们想想,朝无光,日月盲,描述的恰是今年刚发生的日蚀之相。天地黯淡无光,太阳被月亮所遮挡,这是大凶之兆,分明预示四维不张、奸臣当道。”
“奸臣当道?可知是哪一位奸臣当道?”
“这还用猜?自然是指太子身边的近臣,魏徵。据说这位魏大人,相当不乐意见到秦王屡立战功,数次向太子进谗,欲杀秦王。”
“秦王忠君为国,怎能蒙受如此不公正之对待?”
如此胆大妄为议论朝纲,哪怕议论者只是手无寸铁的学生,裴承秀亦无法容忍。
很生气的放下碗筷,正欲责备,突如其来的,一道不知属于哪位学生结结巴巴的声音毫无预兆的传了过来,带着惊讶,又藏了心虚——
“淳、淳风博士?”
裴承秀一惊,赶紧的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