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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士贵得知裴承秀被尉迟敬德“重伤毁容”之事,已是两日之后。
作为忠心耿耿的跟班,张士贵赶紧从娘亲的药材铺抱了两大坛润燥滋阴的药酒,马不停蹄赶往裴府。原以为裴承秀平日里再怎么一副男人婆的样子这会儿也必定抱着绣花枕头嚎啕大哭,岂料在香闺中见到她本尊时,她正大咧咧地坐在老爷椅,翘着二郎腿,一边抖腿抖一边笑眯眯的啃食寒瓜。
如若不是亲眼目睹裴承秀的左脸实实在在地贴了一剂狗皮膏药,张士贵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传闻。
瞠目结舌,当真是瞠目结舌。
见来者到访,裴承秀“哟”了一声,吐掉口中的寒瓜籽,慢吞吞的用丝帕擦擦嘴,抬手招呼张士贵:“你来啦?莫客气,随意坐。”
张士贵出身寒门,哪有胆量在右仆射府中与裴承秀平起平坐,坚决推辞,仅是在裴承秀跟前蹲下身,仔仔细细瞅她左脸。
“大姐大,你疼不疼?”张士贵喃喃道,犹豫片刻,才轻声细语问,“我能摸一下么?”
“可以。”裴承秀豪放不羁的回答,任由张士贵伸出指小心翼翼碰触她的小脸。
见张士贵眉头蹙得极厉害,裴承秀嘿嘿一笑,不以为意:“放心,没事儿。伤口并不深,只是不知为何失血过多,害得我晕晕乎乎了一整日。”
众目睽睽之下被尉迟敬德打伤,裴承秀一想起这件事,整个人都不开心了。哪怕那一日尉迟敬德见她流血不止,急抱她上马寻医就诊,亦无法消减她对于尉迟敬德的怨怼。
但是呢,胜败乃兵家之常事,裴承秀也并未怄气太久,反而为父亲大人操心不已,深怕父亲大人遭受牵连,遂叹息道:“士贵啊,话又说回来,这点皮肉小伤,疼也就疼一阵子而已。尔今让我头疼的,却是秦王借题发挥、拿玄武门之事在朝堂之上狠狠的参了我父亲一本!奏章中抨击父亲大人目无法纪教子无法,抨击我裴承秀专断强横胡作非为,甚至与若干官员联名恳请皇帝陛下削去我的卫帅之职。”
彼时张士贵已检查完裴承秀脸部的伤口,已安心了不少,听闻她如此忧心,苦笑着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道:“大姐大,小的连着几日未在佽飞卫见到你,还以为你又独自一人去某逍遥处快活去了,直到满长安城铺天盖地都是你与尉迟敬德大打出手的传闻,我真是惊诧万分!你是不晓得诶,听闻你负伤流血,小的我心如刀割,亦悲从中来,一刻不敢歇立即赶往太极宫打探消息。”
被张士贵略显夸张的奉承之词逗得一乐,裴承秀丢给对方一个“果真如此?”的调侃眼神,登时眉开眼笑道:“就知你最忠心,快说说,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张士贵哈哈大笑道:“绝对是让大姐大你听了心情愉悦的好消息!”话罢,张士贵凑近脸,在裴承秀耳旁低语几句。
裴承秀听完,愣了好久,继而猛的一拍大腿,不可抑制大笑出声:“哈哈哈,太子殿下连同齐王殿下在皇帝面前弹劾秦王及天策府?!”
张士贵点头,娓娓往下道。
“太子殿下与齐王殿下嘴上功夫了得,滔滔不绝陈述了约莫半个时辰,最后给秦王安了一个‘居功自傲,放任亲兵为所欲为’之大罪!”
“当然了,秦王的口才向来不差,当即严厉回击。于是乎,三王于众目睽睽之下在朝堂彼此攻讦,那个场面诶,如万马奔腾,气势汹汹,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把文武百官惊悚得一个一个皆噤若寒蝉。
“最后倒是皇帝陛下听得龙颜大怒,当庭训斥三王,斥责三王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万万没想到太子殿下与齐王殿下居然如此仗义,裴承秀一霎时心花怒放,心情好得不得了:“然后呢?”
“然后嘛……”张士贵摸了摸脑门,面色迟疑,“接下去,来了个转折。”
裴承秀乌黑的眼眸转动一下:“怎的了?”
张士贵干咳两嗓子:“就在三王受着皇帝陛下雷霆训斥之时,大姐大,你的父亲忽然当着文武百官之面痛哭失声,边哭边向皇帝请罪,自称‘微臣无能,未能好好约束女儿。念女儿承秀今年二十又一,不爱红妆偏好武斗,实在是微臣之过失,还请一并降罪。’”
裴承秀一下子语塞,倒抽了两口凉气。
第一口凉气,是皆因真实年纪被老爹在大庭广众之下曝光,让她很没面子;第二口凉气,则因最近两日父亲待她并无任何异常,她完全不知父亲居然做出了当庭痛哭这么一档子事。
胸口忽然被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裴承秀的美好心情早就烟消云散,口气变得很是急促:“那么,再然后呢?”
“大姐大,你且稍安勿燥。”张士贵见状,朝她得意一笑,“你父亲一哭,皇帝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许久之后竟然长叹一口气,道,‘裴寂幺女,乃朕亡女平阳公主之伴读,两女自幼不爱红妆偏爱戎装。忆朕起兵反隋之初,平阳公主被敌军困于晋阳,承秀孤身一人杀出重围,马不停蹄夜奔一百里至太子麾下,方引领援军救出公主。尔今尉迟敬德不问个中缘由,纵容玄甲兵围袭裴承秀在先,不知克制拔剑毁伤裴承秀容颜在后。以朕之见,尉迟敬德之罪,可大可小。”
哎呀,这可真是伟大且奇迹般的逆转啊!听张士贵如斯说,裴承秀骤觉心口的那一块大石落了地,不禁笑弯了眉眼,乐呵呵道:“皇帝陛下英明!”
“皇帝向来念旧,还是裴相厉害,懂得以柔克刚,曲线救国。”张士贵这会儿终于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笑,“大姐大,你是没见到秦王听到皇帝口谕‘罚尉迟敬德三月俸禄、处杖刑二十’时的脸色,蔫得喲,如霜打的茄子一般。”
裴承秀“噗嗤”乐出声,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喜出望外。
那是,仗着有秦王做靠山就胆敢得罪她,也不打听打听她裴承秀武德初年追随平阳公主死守晋阳城时官至娘子军统帅之光辉历史!
张士贵看着裴承秀,看着她灿烂如花的笑靥,一瞬间看得失了神。
好半天,张士贵不着痕迹的别开目光,道:“大姐大,你今年二十有一,是个大姑娘了……如今不幸受了剑伤,容颜受损,往后如何嫁一户好人家?”欲言又止的语气,隐隐多了一丝怜惜。
“欸,你这就不用担心。”裴承秀没有听出张士贵的弦外之音,朝他丢了一个嘚瑟的眼神,顺手捞起面前果盘里的另一瓣寒瓜,边啃边道,“我要想嫁,早就嫁出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长安城中所有适龄官宦子弟的长相也就那样,我都懒得挑剔他们,他们还敢来挑我?!再说,我是美是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姓‘裴’就好!”
张士贵愣了愣,抬起头再看裴承秀的眼神略飘忽了些,半晌,才颔首:“嗯。”
如斯这般插科打诨,裴承秀没心没肺“噗”出一口寒瓜籽。
心再宽亦毕竟是女孩子,裴承秀岂会不懂得容颜的重要性?可是,自从大哥娶了临海公主成为驸马、自从大姐嫁为赵王妃之后,她便懂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寻常百姓,或美或丑或胖或瘦根本不必介怀。
摸着良心说,她还当真不想嫁人……倘若命数不好,嫁给一位像二哥那样的好色之徒,成天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她啊,必定妒火中烧,气死自己千百回!
呃,罢了,可不能这么编排二哥……最近这几日,二哥为了她的琐事在外奔波劳碌,也算是一个相当看重手足之情的好哥哥了。
裴承秀想到什么,这会儿放下寒瓜:“闷在家里整整两日怪无聊的,走,陪我去街上逛逛。”
张士贵素来习惯了裴承秀说哪去哪,听见裴承秀道出无聊二字,他琢磨着城东新开了一家酒楼,镇店招牌菜挺不错,正欲开口向裴承秀询问,只见一位绿衫女子端着一碗汤药出现在闺房门外。
短暂一瞥,张士贵看得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