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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出了大理寺,被关了大半个月,初见到明晃晃的天色,众人似乎都有点回不过神。
霍定姚狠狠吸了一口气。这冷冽的气息中,尽管让人手脚僵硬,可是瞧着眼前笔直的大道,远处粼粼的车马,还有喧嚣的酒肆阁楼,熙熙攘攘的行人,有挑担赶路的,有驾牛车送货的,有赶着毛驴拉货车的,还有争吵不休的,就是这样的平常画面,竟是仿佛在做梦一般,恍如隔世。
可惜还没等她能好好感叹一番,身后便传来一声喜泣的惊呼,霍家几位老爷带着霍明章、霍有昊、霍荣轩和霍金逸、霍石磊、霍行冲和霍林天几位少爷也出了大理寺。
老爷少爷们个个蓬头垢面,章哥儿好歹九岁了,林氏虽然是个软弱的,但章哥儿是二房的嫡长子,霍二爷从来对他是严加管教,这次遭逢了大难,他倒是还懂得照顾自己,瞧着还有一二分体面,不仅如此,似乎还担负起照料自家庶弟的任务。逸哥儿和天哥儿一个九岁一个四岁,脸上都脏兮兮的,有哭过的痕迹,一直紧紧跟在哥哥身边,小手拽着对方衣角,似乎是死都不肯撒手。不过瞧着精神却还好。
剩下三房和四房的少爷便难看了许多。霍三爷和霍四爷许是也不懂得照顾孩子,三房的昊哥儿一直恨恨瞪着磊哥儿,不知道是不是在牢里还不忘欺负他自己这个庶弟。磊哥儿原本也七岁过半了,只比章哥儿小了不到一岁,却吓得似乎瑟瑟发抖,瞪着一双圆咕咕的大眼睛,瞧着神情有点不大对经。可三老爷霍修山根本没发现这一茬,也不管他,倒是韦姨娘瞧见了,立刻冲了上去,搂着磊哥儿上下仔细打量,见孩子竟然不会说话了,便急得大哭起来。
四房的冲哥儿比磊哥儿年岁更小,却是被霍四爷一路抱了出来,周姨娘只听了前半句说在牢房里发了热,高烧昏迷不醒,身子便软软倒了下去。连后半句如今只是安睡也没听得清楚,只觉得眼前一黑,自个儿的天都塌了下来。好在轩哥儿口齿清晰,健健康康的,倒是让妫氏放下心来,又去训斥周姨娘不省心。
男人们比女子们这边显得如此落魄不堪,几位老爷都红了脸。不过邢氏她们自言因着英王府的关系换洗过衣服,对老爷们的境遇表示了偎贴,才让他们从尴尬中缓解了过来。想着这一二个月侯府的悲惨遭遇,再瞧着眼前无依无靠的处境,一时间悲从中来,搂着自家人抱头哭泣。
霍大爷双目含泪,上前一步到了霍老祖宗面前,就要跪下:“儿子不孝,连祖宗基业都保不住。不仅连累了母亲遭此大难,还让全族人受尽了耻笑。儿子心中惭愧,往后竟不知道还有什么颜面面对母亲!”
他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响头,站起来又拉过了邢氏。夫妻对望,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难过,又抱头痛哭了一场。
霍定姚也心酸,不由得出声安慰道:“父亲就不要再自责了。事到如今,发生这么多事情,又不完全是我们霍家的错。”她指了指一旁久立着的引泉,“祖母年纪也大了,幸亏还有六姑父和六姑奶奶派了人来相助,否则我们此刻还没得去处呢。”
霍大爷慌忙擦了擦眼泪:“瞧我都被关糊涂了,还不如姚丫头醒事儿。”看见一旁的引泉,不由得疑惑道,“这位小哥是?”
霍定姚连忙悄声提了提,告知了引泉的身份。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方便大张旗鼓地介绍和拜见,何况旁边还有差役盯着呢,草草交谈后便算是过了门路。
引泉便打了一个手势,有车夫和婆子赶了两辆马车前来。接了霍家众人一路向西城门去了。走之前,还将霍府的落脚点打了官印上报给了大理寺,以备五天后来人押送。
因着霍家是被罚了流徙,不等于流放,且比流放的罪名轻多了,其实只要霍家乖乖出了盛京,到达了圣旨上圈定的地点,一路人大理寺也只会派两个官差盯着,并不等于犯人,既不用穿囚服坐囚车,也不用戴脚铐手铐,好歹还不至于十分丢人。
他们到了城南处下车。城南本就是贵族受封圈地下来的佃农区,城外更是大片的农田和野岭,常有些农田佃户和山上圈了庄子养了时令的蔬果,还有豢养一些珍奇的飞禽走兽,供主子们打猎赏玩,所以时不时有大户人家的车马出入。而这里原本是英王府的别庄,后来渐渐废弃不用,便当做了春夏季临用的储库。
看得出来,英王府也调派了人手抢修规整了一番,这四进的庄子至少干干净净,大部分地方还重新涂了彩漆,显得红墙绿瓦,主屋外的垂花走廊还挂上了厚厚的幕帘挡风。后花园中甚至有一个精致的鲤鱼池,尚还有几片绿叶漂浮,假山上留下清澈的池水,旁边一棵歪腰柳树,可惜枝条光秃秃的,池子里鲤鱼也没了一条。虽然比路边上瞧见的寻常人家的宅院强上许多,但是同以前的侯府比,哪怕是得脸的管家和管家媳妇住的房子,也比这里好。
霍老祖宗倒没什么意见,霍定姚瞧了那些软绵绵的被褥和干净的衣裳,还有屋子里燃烧起的银霜炭和热茶,早就满意得不得了。
几位老爷说来虽然出身富贵,就算心里落差极大,也懂得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何况现在帮衬的还是英王府,哪怕再有不满,也按捺了下去收了起来,面上却是不敢表露出来一分一毫。
几位奶奶的脸色却不好看。妫氏最近一直叫得响,但是也被骂得最惨,这次好歹是学聪明了一次,没再上赶着找晦气。王氏根本就没将眼前的一切放在心上。林氏自己都还犯晕,早早的洗了一个热水,又喝了一碗稀粥,吃了药,向霍老祖宗告了罪,便由着二姑娘服侍着睡下了。
邢氏忙前忙后打点着。各房的奶奶也忙着伺候自家老爷洗漱,换下的脏衣服不仅臭不可闻,而且很多磨破了边,干脆直接扔掉。大人们还好,尚且知道这幅模样不方便用膳,孩子们却早就饿得嗷嗷叫,可老爷奶奶没发话,也只好被各自的娘亲带回房里规整。
霍定姚自己也饿得难受,不过她在牢里没那么挑剔,与此相比,更不能忍受一身异闻。邢氏要服侍霍大爷,一时间顾不上她,英王府其他下人一时间也不见了踪影。
她等了一会儿,干脆自个儿去厨房提了热水,倒进了屋子里的木水桶里,又找院子里的婆子取了香胰子和皂角,三两下钻进了水里。
这水温正好,她舒服得喟叹了一声,狠狠将自己搓了三遍,将香胰子和皂角用得干干净净,才觉得全身舒爽了过来。然后取了粗布方巾擦干了身子,换上了英王府新备下的衣裳。
看得出来,这衣裳也制作得十分仓促。白绸竹叶立领中衣腰身处稍微宽松了几寸,素绒绣花小袄袖口却有微微短了些许,外面罩的绛紫对襟立领缎褙子与葱黄绫棉裙颜色也不搭。不过胜在衣物都十分厚实,她一穿上,浑身都热得发汗。
她刚收拾完,屋子外便有小丫头的扬声匆匆问道:“姑娘可是要奴婢伺候?”待听得回话后,推门而入,却见霍定姚自己已梳洗完毕,眉宇间闪过一丝诧异,似乎还松了一口气。
霍定姚瞧得分明,今晚霍家的人少来也有二三十号人,对方却只有三五个婆子和一些外院的家丁,又要收拾屋子,又有要听人使唤,还得煮饭烧水,早就是累得不行。
霍家又不是这些人的正牌主子,恐怕私底下更是心生怨懑。便故意笑嘻嘻道:“我自己难受得紧,便没等得姐姐前来。只是这水桶太沉,还得麻烦姐姐唤几位婆子清扫出去。”
那丫头却不敢拿大,心下一惊,慌忙道:“如此小事,姑娘不必操心。前头霍老祖宗和老爷奶奶们俱是去了偏厅用膳,霍大奶奶正在寻找姑娘呢。”她帮忙替霍定姚烘干了头发,又挽了一个轻巧的双髻,甚至还替她簪了一对粉黄堆纱绢花。
她见霍定姚疑惑瞧来,便不好意思笑笑道:“这是王妃年尾赏下来的,因着实匆忙,奴婢身上只捎了这个,还请姑娘切勿见怪。”
霍定姚心知这小丫头是为先前怠慢在向自己赔罪,害怕传到了王妃耳里。如此看来,她的六姑奶奶在英王府地位非比寻常。她点点头,顺着夸了一句,揭过不提,在那丫头的带领下,起身径自去了偏厅。
霍定姚进去时,邢氏正伺候老祖宗用膳,大家也跟着一起吃,也没多讲究女人和小孩不能上桌的规矩,终于安安心心用了一顿饱饭。几个少爷瞧着桌子上的鸡鸭鱼肉,早就惨绿了眼,流下了口水。姑娘们矜持一点,也忍不住瞥了又瞥,就是霍定姚,也紧紧盯着热腾腾的红烧肉,小心的吞了吞唾沫。
霍老祖宗起了筷子,众人便吃了起来。瞧着孙子们都瘦了一圈的小脸,老人家又心酸了起来,胃口便淡了下来,唬得霍大爷和邢氏又劝了好久,才抹了泪,一起还算愉悦融洽地用了餐。
引泉见众已是安顿了下来,躬身到了霍老祖宗身边,声量不大不小告罪:“原本我们王爷得了消息,今个儿也是要亲自过来庄子上的。偏偏宫中来了急召,一时脱不开身,临走前却也吩咐了王妃,不可忘记了根本,定是要前来聆听老夫人的训诫。”
这等托词,霍老祖宗和几位老爷心中有数。
英王府虽然找到了切实的证据,让霍家从漩涡中脱身而出,但是恰恰又因着霍家是英王妃娘家,理应在事后避嫌。加上如今英王府风头正劲,不知道有无数的政敌紧紧盯着拿捏英王府的过错。引泉这样说,实则便是英王妃能不能来,都不是个定数。
霍老祖宗叹了一口气,倒是没有责备:“英王爷说这话,可就是太客气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有时不时就过娘家的道理。更甚者,英王妃身份贵重,训诫这样的话,以后便不要再提。”
话虽如此,所有人却都眼巴巴瞧着宅子大门处,连霍定姚也开始坐立不安了起来。
她还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发配去何处?这路上该如何打点?还有银子从哪里来?能不能借助英王府的势力寻个可靠的人手?
幸好傍晚时分,英王妃终于在夜色的遮掩下,乘着一顶小轿,匆匆到了这庄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