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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大夫仔细看了半晌起身,林氏才惊醒了一般,也跟着站起来:“邓大夫,母亲她老人家身子如何?何时才能醒过来?”
邓大夫摇摇头,又摸了心脉,神色凝重道:“老夫人年事已高,经不起刺激,这次怒极攻心气血逆流,才导致昏厥。眼下只怕得强行施针。时辰晚了恐会延误病情,这后果小人万万承担不起;只不过若是施针,以老夫人的状况,也会经受一番痛苦,是否能无恙啊,也不能担保。还请夫人们马上定夺。”
林氏霎时就白了脸,抖着唇道:“要到……要到如此地步吗?”
二老爷和五老爷都被罚去了祠堂,大老爷又没回来,三老爷和四老爷也不在,都打发了婆子去寻,这个时候她根本拿不定个主意,便把求救的目光放到了王氏身上。
王氏也开始犹豫,施针不是闹着玩的,这姓邓的大夫也说了,不施针恐怕就不行了,施针也可能会白白受一番折磨。万一最后不好,这满屋子人都说是她的主意,她就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了。这个二奶奶可真会丢难题给自己,往日长房的不在,她不是总拿她自己当主事的吗?眼下真有大难,就会往后面缩。要她背这个黑锅,她可没那么傻,再加上下午刚受了气,心头更是不高兴,便故意为难地丢了一句:
“我看还是等大哥回来再定夺,我们一介女流,哪里能做得了主?就是不等大哥回来,打发婆子丫鬟去祠堂找二哥和五哥拿个主意也是成的。”
霍定姚急得跳脚,这都什么时候,还要做这些无用功。都是她们的亲婆婆,居然如此没有担当!
妫氏倒是问了一句:“这施针过程有多少风险?”
邓大夫道:“施针本身并无多少风险,现在老夫人乃是脉络不通,这用针插入头部和周身几处大穴,目的是用外力刺通经脉,使得血流无阻;再加上穴位刺痛,虽让老夫人不适,但也加深这推力,反而是好事。”
妫氏不吱声了,叫她做个应声的可以,但是做那个出头鸟她可没那么傻,她眼珠子一转,便故意问佟氏:“五奶奶见多识广,常年在外行走,见识不比得我们这些深闺女子。你来说说,这到底是用针还是不用呢?”
佟氏终于抬起头,轻轻道:“照邓大夫的说法,施针却是可行。”她见几位嫂嫂都向自己看来,也不显得慌乱,道,“祠堂在后山,快来快去至少要半个时辰,等到那个时候,母亲若万一真有个了闪失,我们做媳妇儿的都要受苛责。轻的无颜面对列祖列宗,重的背一个七出之不孝,一纸休书也是逃不过去。”
没想到关键时候,最有担当的是最年轻的佟氏。
霍定姚也在旁边煽风点火:“五伯母说得极是,我父亲平日里也得日入时分才回府,虽然伯娘们也打发了人去请母亲,不过这路上也得有大半时辰。我们等得,祖母可等不得,到时候出了差池父亲和伯父们问起,我定会据实以告!”
王氏不悦地瞪了霍定姚一眼,怎么一有事总会有这丫头的身影。她又不好赶人走,就算此刻请瘟神一般请走了这位十姑娘,回头也遮不住她乱嚼舌根。这样一想,倒不如下了决断,反正刚才四房的也说了,是她们一同商量后的主意,出了事一起担当,这霍府总不能一口气把四个媳妇儿全休了吧?!
邓大夫示意,让童子取了药箱过来,打开取了一排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金针。屋子里一干女人都不敢去瞧,只有霍定姚紧紧盯住祖母的神情。只见那些针火烤之后,便深深浅浅先没入手脚,老夫人喉咙间似乎咕噜了一声,再看又一排针扎入了额头前后左右的百会,太阳,风池几个主位,最后邓大夫将一个最长的针缓缓刺入头顶。
这病榻上的老夫人突然全身抽搐,邓大夫大叫了一声快按住,几个媳妇子慌忙过去,有丫头赶紧置了盆盂在床头,就听得老夫人偏头哇一下,吐出一滩黑血,似乎有了转醒的迹象。
霍定姚松了一口气,冲到床前。
她见祖母脸色恢复,明显转危为安,不由得高兴道:“二伯娘,三伯娘,四伯娘,五伯娘快瞧,祖母醒了!”
林氏也喜极而泣,连连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邓大夫医术高明,霍府上下铭感于心,定当重金酬谢!”
王氏也算落了一口气,妫氏似乎心有不甘又不好说什么,只有佟氏神色平静。
林氏放了心,恢复了精神又重新挑起重担,派香凝跟着邓大夫去开了方子,然后吩咐小厨房煎药,又让小丫头处理掉污秽,总之忙得团团转。
老祖宗喝了药,又闭了会儿眼,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浊气。
她看了一眼围在床前的儿媳妇们,有气无力道:“你们都在这儿了?当儿子的,还不如……儿媳妇儿贴心,兄不友,弟不恭……都是一群逆子,逆子……我还没死,就如此作践祖宗传下的荣誉,口出大逆不道之言论。等我闭了眼,这个侯府是不是要散了去?!”
林氏难堪地低头,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老祖宗正在气头上,她也不好替自家老爷辩白。她内心万般委屈,这五老爷刚从外面回来,平白无故的就寻自家老爷的晦气,其实她们二房也觉得很冤的!她搅着衣袖,忿忿不平道:“二爷和媳妇儿一心为霍家,今日偏生有了这无妄之灾。五爷不仅责骂我们二房,竟然还说太子殿下无能,以后还不定是谁能继承大宝……”
“你给我闭嘴!你还嫌这些诛心之言说得不够?!非要一个个都掉了脑袋才满意!”
林氏吓了一跳,抽抽噎噎不敢再言。霍定姚听着也是眼皮儿一跳,没想到五伯父竟然连这种话也敢直言不讳。
这话要是传了出去,霍家就麻烦了……
王氏对林氏投过去一个不屑的眼神,又看霍老祖母捶着胸口。这次她可得抓准了机会替自己争争脸,于是赶紧上前安抚道:
“母亲息怒,我瞧五爷只是一时不清楚事情的缘由,才会误会了二爷。虽然媳妇儿不懂上面那些事情,但是也知道二爷也是为了咱们侯府,才送了章哥儿去那学府。虽说那学府确实是太子殿下出资扩建,但它早就存在了三百年,朝中大臣的子弟莫不以能进入其中读书为荣。章哥儿凭自己的本事考了进去,能结交几位朋友,又能一同出师,何尝不是有出息的?”
林氏连忙道,“母亲也知道,五爷却远离朝中,更是不肯与朝中大臣来往,他喜好在外头奔波,研究些山山水水,这打交道的都是些下面的官役和粗野山民,不明白我们老爷的想法,不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
王氏瞥了林氏一眼,见后者一脸感激,不由得暗起嘲弄。
这个林氏以为自己是在帮她说话?也罢,一举两得岂不更好。反正母亲心头正恼,这边先定个调子,让老夫人更加恼怒,想着,她更加卖力煽风。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二奶奶说得对。咱们整个霍府的人都知道,五爷是任性散漫惯了,一向也不太看重那些称谓,否则早以‘状元之才,探花之姿’名扬天下,担任个重臣也是有的——这不但让皇上更加器重咱们,也更让霍风添光得荣——可五爷宁死就不肯,说那些都是虚妄之物,想必因此才会言辞冲撞,等他明白了二爷的苦心,兄弟嫌隙自然也就除了……至于那些偏激之思,依媳妇儿之见,定是五爷在外被人误诱,结交了一些不三不四的落魄书生,闲磕牙的时候发几句对朝堂不满的牢骚,被五爷信以为真了。”
霍定姚没想到这王氏见到自己祖母醒来,就开始给她吹耳边风,真是为了拉霍府下水无孔不入!她也忍不住动了怒意,你还自谦不懂朝堂之事?若真是不明白,就别乱说话呀!
她瞧自家祖母似有赞同之意,不由得大急,故意往前撺掇,大声撒娇道:
“祖母,孙女儿听祖母不好了,心里急得难过。祖母可是好了,孙女儿还等着给祖母看我习的画呢。”
她人小,被几位伯娘一挡,霍老祖宗也没瞧见她。一听见是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儿声音,马上转头探看,见霍定姚扁着个小嘴,一脸担忧的小模样,倒把王氏凉在一边儿,和霍定姚说了几句宽心的话。
王氏犹自不甘,硬拉了林氏凑到前,“姚丫头别闹着你祖母,你祖母方才才醒,受不得吵闹。”
她话头一转,又对着霍老祖宗继续道,“媳妇儿和嫂嫂担心母亲身子,今天五爷才回来就与二爷吵翻了天,若晚点大老爷回了,只怕还会生乱,若是几位老爷再起争执,气着母亲更是难过!媳妇儿有个想法,不如暂时让五爷去别院小住个二三月,一来避免了再起事端,二来五爷慢慢听了劝,也好冷静想想?!”
霍老祖宗闻言,止了同自家孙女儿的话,示意鸳鸯在边上照顾好霍定姚。这才抬起头,目光在她们两个脸上转了一圈,哑声道:“你们这样迫不及待让老五离开,倒真不像先前说的那般没个私心?”
王氏一惊,心头却是有了几分心虚。
林氏慌了。她本没那么想,被王氏一拉,倒显得好像是她们两人的主意是了。她连忙道:“母亲误会了,媳妇儿并无此意……”
王氏咬牙,一口打断她:“其实媳妇儿们只是想家宅安宁,当然原本应当让二爷避开,只是这样嫂嫂也得跟着过去,过于劳师动众。再说这制图局也在南边儿,五爷过去了,反倒是更方便。”
林氏一听就没在吭声,虽然这明明是三房的主意,却偏要拉上自己,她心头也是有点不太舒心的。不过转念一想,平日自己就同王氏交好,刚才王氏又在帮衬着自家老爷,把错都放在了五爷身上,于是倒也觉得这主意甚好。不管怎样,她还是维护着自家二房的利益,这五爷没个天纲常理,万一回头又寻自家老爷的晦气,岂不是更让他们二房的难做?
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不如送走了事,只盼图个清静。
霍定姚在旁边听得气愤不已,这个王氏太歹毒了。她不仅要让霍修开见不到霍老祖宗,还要连整个侯府的人也见不到?
五伯父不就反对二房将霍明章送去与太子有说不清干系的书院吗。
可王氏为什么却显得如此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