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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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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氏亲自替她戴上后,然后又满脸严肃地叮嘱了她,除非是老祖宗开口,无论如何不能将它取下来。

    这一来二去,又折腾了一柱香时间。邢氏最后为霍定姚整理了衣领,道:“天色不早,再晚就该起香了,想必这会儿各房的人也到齐了。一会儿到了祖母屋子里头,记得让她老人家安心,态度要认真,切不可再胡闹。”

    说罢,便牵住她的小手踏出了阁楼。红素跟在另一侧,留了青欢在院子里。

    院子前停着一顶肩舆,旁边还站着一个婆子,见了邢氏,立马上前来行李,还赔笑道:“老祖宗惦记着十姑娘,还打发了轿子过来。”说着,拿眼角偷偷去瞧霍定姚,见十姑娘一双眼波澜不惊地扫过来,连忙老老实实垂下头听差。

    邢氏瞧了它,脸色终于好看了起来。外头那些人再嚼舌根又如何,母亲喜欢便是最大的福气。便吩咐道:“你身子弱,不能见风,既然你祖母心疼你,可就别辜负了她老人家这番心意。”

    她们一行人向东南方穿过了几座阁楼,两座浮桥,三扇偏门与间隔之中的亭台水,足足行了有一刻钟。一路上,遇见无数的仆人婢女向她们低头叫“大奶奶”地问好。待瞧见了邢氏身后的人,俱是一愣。那肩舆上面有遮阳顶,垂下来了薄纱轻曼,隐隐绰绰瞧不清楚里面的人儿。反应稍慢的,还在琢磨谁胆敢在大奶奶面前乘轿,恍然大悟间再想请安,早就被轿子甩在了身后,只得了红素几记冷眼。而机灵的却立马笑着添一句“十姑娘好”。

    霍定姚并不全都回应,只捡自己母亲点头和朝自己问候的人回答“姐姐好”。这类人一般都生得秀美一些,穿戴也更精致一点,瞧着就知道是有点身份地位的丫头。就算这里面有人在背后嘀咕议论,但在面上,谁也不会失了礼数。

    又朝前经过钻过一个半月拱门,便听见前头的廊下传来嘻嘻哈哈的热闹声音。藏碧和一个背对着她们的红衣丫鬟聊着天,看见自家大夫人和姑娘来了,老远就迎了过来,嘴里道:“奶奶和姑娘总算来了。”

    红衣丫鬟没有过来,只转过了身,等她们走近才矜持行礼道:“给大奶奶和十姑娘问好。”

    邢氏含笑,问道:“老祖宗可在正屋里头?”这丫鬟便答道:“早起了。正和二奶奶、三奶奶和四奶奶说话,大姑娘、三姑娘、五姑娘、六少爷、八少爷和十一少爷也到了,还有几位姨娘们陪着。只有五奶奶还犯晕,老祖宗也就没叫人来了。”

    霍定姚正好下了轿子。听了这话便抬起头,见是祖母身边的大丫鬟香凝,也跟着脆生生问好:“香凝姐姐好。”又瞧了瞧她的妆点,继续道,“姐姐的白玉仙人簪真是衬人,姚儿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花簪呢,香凝姐姐本就生得美,点上着簪子,人却比仙子更漂亮了。”

    霍十姑娘什么没见过,香凝不敢托大,但也不自觉摸了摸头上的宝物,藏不住得色道:“多些十姑娘谬赞。老祖宗月头赐的,平日里谨慎供着,也只敢在节儿里拿出来沾沾喜气。”

    说罢,笑着伸手打起了门帘,“大奶奶和十姑娘快请,老祖宗就盼着大奶奶和十姑娘呢。特别是十姑娘,今晨老祖宗听着人要过来,可是差人去看了好几回。”

    邢氏一笑,不再寒暄,领着霍定姚跨过了高高的门槛。这堂屋内明显是扫撒得焕然一新,不仅在门口铺上了新取的地毯子,那正面的山水屏风左面的多宝阁更添了好几件贵重的摆件。有几个小丫头悄悄立着,伺候端茶倒水,见着三人都低头行礼。

    邢氏这次没有多作停留,绕过了一人高的月纱壁橱,进到了内屋间里。

    内屋里已经有三四个人端坐着,三两个年轻媳妇子在后面站着,打扮得俱是一色儿的富贵喜气,众星拱月围着首座的霍老妇人。霍老夫人不过五十出头,慈目善目,着件棕红色的夹袄子裹了深灰的貂毛滚边儿,头上插了碧绿的金镶玉头梳,将发盘了个圆髻。她靠坐在红檀扇椅上,手里捧了一个镶黄色的手炉,正含笑听着左手边下一个女孩儿说话。

    这女孩儿已及笄,约摸十五岁的模样,梳了个小惊鸿,斜挂了一支金步摇。眉黛如山,眼儿纯真含柔,内里泪光点点,身段楚楚,一看就是一个标准的古典美人,正是大姑娘霍元姬。

    霍定姚一进来,众人就停了话,目光齐刷刷就落到她身上。

    十一少爷霍明章欢喜道:“十姐姐来了。”他说了这话,二奶奶林氏却飞快将他拉到一旁。

    霍元姬离霍老夫人距离最近,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祖母打从霍定姚一踏进门,眼里就流露出慈爱的眼神。就连自己一大早不畏天寒的第一个赶过来,也抵不上自己这个妹妹日上三竿才出现。如果不是自己亲娘去得早,家族又不显赫,堂堂的霍家嫡长女,活得反而像寄人篱下。

    她心头一苦,面上的笑意却更柔和端庄:“妹妹终于来了。早听闻妹妹好了,只是总使性子不肯出珏鸢阁。只是到了今日,妹妹再不高兴,也得露个脸才是。省得劳祖母挂心,做姐姐的也是寝食难安。若不是因着我的缘故,妹妹也不会在大冬天的,掉进了池子里。只怕妹妹如今心里头,还是在怪着当姐姐的吧……”

    她说道后半句,竟是举了绣花丝绢擦了擦眼角。

    霍定姚心头咯噔一声。

    她自问上辈子和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姐姐感情深厚,怎么现在这话听着那么别扭?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不是一房的。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若自己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不就暴露了她拿太子殿下说嘴的事情?

    莫非,她这个亲姐姐竟是在下套?!

    不过她却想起来,上辈子自己这个大姐,因着同自己亲厚,就算不是逢年过节,也能跟着自己在祖母旁边说话伺候,没得少了讨了老人家欢心。最后祖母发话让娘亲寻了一个子爵的家门风风光光嫁了出去,而在听闻霍家即将落难之时,迅速和本家划清了界限,发配时更不见半分身影……

    霍老祖宗却听得有些疑惑,放下手头的汤婆子,问道:“怎么回事?不是伺候姚丫头的丫鬟婆子不尽心,才让你妹妹掉进了水池子里,又是和你有什么干系?”

    “这……”霍元姬低垂着眼,勉强一笑,“不过是姐妹间拌了口角。那日六姑奶奶回府,奶奶们都十分欢喜,多说了几句外面的见闻。因着妹妹见解独到,母亲又训了两句,妹妹听不过,才一个人跑掉的。她脚程快,却也让下人们没得个提防。”

    见什么解,独什么道——却是没有言明,又显得如此意味深长。

    邢氏听完脸色就急了三分。她刚想站起来开口打圆场,旁边的三奶奶使了一个绊子,一把拦住她笑道:“瞧瞧大姑娘和十姑娘,真是姐妹情深。咱们做长辈的,就不要来太拘束孩子们,让她们小辈儿自个儿亲热说叨去,免得以后留下心结。”

    霍定姚一瞧这架势就明白了。原来那几房的人,就等着看自己的笑话呢。也是,反正是大房自己点的火,其他的人自然高高挂起。

    她不禁暗恼,她这大姐也着实有点拧不清了,关起门来都是自家事,她会好好赔罪,却哪有这样摊开给别人来嚼舌根的道理?

    霍定姚又环顾了一圈,除了祖母尚不知道发生何事之外。母亲一脸担忧,其他人要么幸灾乐祸,要么作壁上观。嗯?还有一个人缩着身子,偷偷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给她,还轻轻摇了摇头。逆着光看不清,好像是五姑娘霍有纤,再看,却又见她深埋着头,似乎从未有过任何动作。

    有点意思,她母亲拦着自己母亲,她自己却给自己打气。

    霍定姚心头一转,既然霍元姬说得含含糊糊,她也就跟着“糊涂”好了。于是露出一副不明白的模样道:“姐姐说的是什么事情,妹妹怎么听不明白了?”

    却不等霍元姬开口,又歪着头苦苦思索了一番,突然恍然大悟道,“莫非,是奶奶们聊天时不小心说到了外姓之男?我当时记得祖母教的规矩,情急之下才插嘴打断,确实是对长辈大不敬。后来被母亲训斥,觉得委屈,这才跑掉的。”

    她正巧一路过来吹了寒风,脸色嘴唇发了白,瞧着就病怏怏的。索性让自己显得气虚,跪下对着老祖宗连连磕了三个头,歪着身子咳嗽了几声,说话也不利索:“请祖母原谅孙女儿冲撞长辈的过错。还请姐姐原谅妹妹。姐姐方才说的气话,妹妹听了心中更加难受,妹妹真是知道错了,不敢再胡乱说话。下次遇见这样的事情,一定不会再胡乱开口了。”

    她说罢,又想朝霍元姬磕头,倒是吓了霍元姬一跳,连忙起身避让到一旁。

    霍老祖宗瞧着就不大高兴了,看了霍元姬一眼,才对霍定姚道:“你有什么错。原本姑娘家听见这种事情,就应当回避。你虽然急躁了点,但在这件事情上你做得极好。更难得的是识得大体,态度端正。瞧瞧你这可见怜的小模样儿,脸色没一点儿血色,是谁跟我说咱们姚丫头好全了?眼下竟然还要稀里糊涂要朝她姐姐磕头!虽然是姐姐,那也是她一辈人,哪能受得起这样的大礼?!来来,到祖母跟前来。”

    她伸手让霍定姚上前,指了指方才霍元姬坐过的位置。霍定姚磨磨蹭蹭上前,偷偷瞅着旁边一脸惨白的霍元姬,担忧道:“我坐了,岂不让姐姐站着。做妹妹的如何能这样不知礼仪?”

    霍老祖宗道:“你姐姐刚才在这里已经陪祖母说了好些会儿话,再说你身体病着,难道会舍不得把一个位子给自己的亲妹妹?”

    说罢,抬了眼皮儿不轻不重看了霍元姬一眼。霍元姬连忙挤出一个僵笑:“妹妹大病初愈,自当小心身子,快快歇着,无需多虑。”

    霍定姚道了谢,这次毫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下来,还不忘把头放在祖母的膝盖上,撒娇之意甚足。

    邢氏这次终于接上了话:“回禀母亲,其实姚儿的病已好得差不多。早上还让府里的大夫瞧了瞧,说初雪不比阳春,最好再在屋子里捂个三五日再出更为上佳。不过姚儿这丫头早就惦记今个儿是霍府的大日子,还嚷嚷祖母给小一辈做的全套添字衣装,怎么能少了她这个首字‘福’,所以怎么也吵闹着要过来。她原是一片孝心,母亲您就别再怪媳妇儿。“

    “府里的大夫如何比得上御医?回头让大老爷再去请一请,可见了怜的,这小脸都瘦了一圈。”霍老夫人听了,嘴上这样说,脸上笑得却十分舒心。她回头摸了摸霍定姚的包包头:“小姚儿真是懂事儿了。告诉祖母,在屋子里有没有闷着?”

    “孙女儿才不会无聊呢。”霍定姚摇头,眨眨眼示意红素。红素从后头捧着一个七分卷轴上前,霍老夫人身后另一个大丫鬟鸳鸯见了,赶紧帮衬着。两人一左一右,把纸轴打开。只见上面稚嫩的笔迹抄写了一首《诗经天保》:

    天保定尔,亦孔之固。俾尔单厚,何福不除?

    俾尔多益,以莫不庶。天保定尔,俾尔戬穀。

    罄无不宜,受天百禄。降尔遐福,维日不足。

    霍定姚指着上面,一字一句念完,道:“那几日,孙女儿替祖母祈福,空闲之余又听阐师讲经,觉得精神稍好了就温习功课。说来也奇了,温书之后,不像以往一般觉得厌烦,反而觉得神清气爽,心境似乎朦朦胧胧明了什么,具体是什么又说不明白。只好借大圣之人之吉言,誊写一遍以示孙女儿的心意,再借这祈福的头节,一愿祖母福泽绵绵,二愿霍府皇恩庇佑,三愿亲人平平安安!”

    霍定姚这话是十分真心,霍老夫人自然也听得真切,本就是她最疼爱的孙女儿,眼下更流露出十二分的宠爱。众人也在一旁跟着称赞,气氛又活络了起来。

    霍定姚念诗的时候,用的是左手。霍老祖宗的目光,自然就落到了她手腕处那个金镯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