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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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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循着尤利安留在墙上的标记,萧瑜转过沿着城内的主干道,几个拐弯便到达了一间破落的天主教堂。

    在这个时代,每个城市都建有一座教堂,城镇内所有居民的生活都围绕着教堂展开。事实上,原本坐落于城市各条主干道交错中心的,是一座圆顶清真寺,只不过在卡加城被十字军攻下之后,清真寺被改建为天主教圣殿,用于教徒的平日祷告。

    然而与穆斯林之间的战争使得这里多次易手,期间圣殿又被该回清真寺,在梅利桑德女王时期,各城市对于穆斯林的禁令放松了不少,清真寺重新被穆斯林修缮,而天主教徒们则在不远处修建了一座天主教堂。

    教堂的大门只是虚掩着,从门缝中透出些微弱的烛光。萧瑜抬手推开了门,心下有些疑惑,尤利安为何会选择在教堂中碰面——毕竟他们两人的身份都是阿萨辛。

    哥特式教堂内部是高耸的天花板,精美的湿壁画在两边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朦胧而狰狞,两侧立柱上,圣母雕像的脸部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悲悯的神色,静静地看着下面走进教堂中央的人。

    而正前方的圣坛上,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雕像静静矗立着,周围众多的烛光将这一圣坛照得通亮,耶稣像身体上的脉络和骨骼在光线下反射着微弱的光芒。

    靴底踏在地面上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教堂内异常清晰。萧瑜径直向前走着,圣坛最前方,青年正背对着萧瑜站立着。

    “在这里见面,你不觉得太过讽刺吗,尤利安?”在青年的身后停下,回荡在教堂中的脚步声戛然而止,萧瑜停顿了片刻,缓缓开口道。

    尤利安微仰着头,似乎沐浴在圣光的照耀之下,嘴角微微翘起,整张脸都散发着神圣般的光辉,让萧瑜觉得无端讽刺。

    听到萧瑜的声音,尤利安没有回答,仍旧保持着仰头的姿势,似乎正进行着某种仪式。

    静谧在片刻后被打破,尤利安转过头,优美醇厚的声音缓缓响起:“在我看来,教廷只是上位者用以统治的手段。教廷以上,则是信仰——若说信仰,于我来说只需要一个值得敬畏的存在即可,他可以是安拉,也可以是上帝,甚至可以是梵天。”已经不复少年时的声音如同多年岁月积淀下来的美酒,香醇的味道缓缓倾泻而出。

    随着最后一字落下,尤利安斜眼看向萧瑜,眼角处风情彰显到极致,让人轻易沉沦。

    “你的所作所为却不像是有所敬畏的表现。”萧瑜冷静地指出。

    “因为啊——”尤利安重新转过头,看向静穆的耶稣像,语调仍自带着轻松与无谓,“我清楚地知道我的名字不会蒙受真主,抑或是圣彼得的召唤。”

    萧瑜静默,他清楚地看见对方眼中汹涌翻滚着的,是与他轻松的语调南辕北辙的痛楚与懊悔。

    萧瑜想,或许,他还是渴望救赎的。

    “呐——”尤利安忽地转了话题,打破了两人间凝滞的气氛,“我一直都清楚,你不会甘于在组织中做一个刺杀工具的,开罗的任务结果我始终持怀疑态度,直到知道了‘萧’这个名字,才确定你的身份。今天在这里看到你,也正好印证了我的想法。所以你现在已经是一名骑士?”

    萧瑜摇头:“不,我只是一名雇佣兵。”其他的不再多作解释,以尤利安的能力,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行踪不足为奇,他不用多作解释。

    同样地,萧瑜想起对方的性格,尤利安不是个会专门跟自己这个并没有什么交集的“已故同伴”叙旧的人,他大可以将自己的真实身份上报,或是以此威胁自己,但他此刻却没有任何动作。

    “说吧,你见我的原因。”

    尤利安闻言只是抬手随意地拨弄着自己垂在眼前的头发,歪着头,带着兴味的笑容说道:“只是给你提个醒,组织里接到了一个刺杀任务,你猜是谁?”

    萧瑜心里“咯噔”一声,不安的情绪从心底深处泛上来。自己从卡勒城堡下一战后直接到了圣城,待在圣城的时间并不长,阿萨辛的情报在非刻意的情况下必然还没有快捷到获知自己跟随着鲍德温的队伍这一消息,而让尤利安特意提醒的,必是与自己相关的人。

    “哈德良?”萧瑜皱眉。

    尤利安点点头,“金蔷薇在北边的行动太显眼了。”

    萧瑜脑中转过几个念头,结合这次不正常的俘虏交易,脑中某种可能隐隐成形,努力去探究,却仍旧隔着一层薄纱,让他窥探不到那后面的真实情况。见尤利安看好戏一般的表情,萧瑜决定直接开口问他:“与南边的动态有关?”

    闻言,尤利安挑了挑眉,赞赏地点点头,回道:“反应很快。”

    既然尤利安掌握的情报比自己要多,萧瑜便不再费心思猜测,直接问道:“哈瓦勒这次到底是什么打算?”

    尤利安眨了眨眼,挺翘的睫毛在空中扇动着,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他竖起食指贴上嘴唇,作出“噤声”的姿势,笑着回答道:“这可跟我的任务有关,不便透露。”

    说完,尤利安便拢着手,转身朝教堂大门走去,特有的醇厚嗓音在教堂中回荡着:“提醒已经带给你了,你好自为之吧,下次再见。”

    出了教堂大门,尤利安的身影便消失无踪,只剩教堂内的萧瑜站在耶稣像前,心下思索着对方所说的几句话。

    尤利安对于哈瓦勒动向的缄口不谈,让萧瑜确定了两件事情必然有所联系,本打算立刻与莱特告别回去,北上与哈德良会合的念头立刻被压下,换成了随队伍一起前去扎尔卡查探穆斯林目的的想法。至于哈德良——萧瑜相信他的能力。

    “咯吱”一声,教堂的边门被打开,打断了萧瑜的思绪,一个佝偻的身影从门外进来,关上了身后似乎摇摇欲坠的木门。

    从对方黑色的修士长袍和胸前的十字吊坠可以看出这是一位神父,萧瑜向对方低了低头,语带尊敬地唤了一声“神父”。

    老人佝偻着身子,年迈的身体似乎已经撑不起完整的人形,在颤颤巍巍的走动中无端带给人一种随时可能会倒下的紧张感。

    老人听到声音,抬起浑浊的双眼,眯起眼睛看向前面站立着的少年,瘦如枯柴般的手颤抖着从怀中伸了出来。老人凹陷的脸颊抖了抖,唇部蠕动着,发出了含糊的声音:“年轻人,你有什么想要忏悔的吗?”

    萧瑜费劲地分辨着老人的话语,终于听明白对方所说的是什么。在老人带着宽容与慈爱的目光中,他只是轻声笑了笑,道:“在我死前吧……”

    ……

    回到住所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街道上没有什么人走动,只有时不时一闪而过的黑猫的残影,那些小小影子头部泛着的绿色光芒在黑暗中闪烁着,带给人一种彻骨的阴森感。

    见到院门口身影的时候,萧瑜的脚步停了下来。

    坐在远门前台阶上的,是爱德华。原本合体的贴身长袍此刻凌乱地散开着,露出大片胸膛,平时的佩剑也被他随意地丢在一边。此时的他不见白天的淡定与从容,而是低垂着头,手中紧紧握着什么,身周围绕着一股颓废与沮丧的气息。

    清凉的月色打在他的发梢上,反射出一股冰冷的金属质感。

    听到脚步声,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爱德华无意识地抬起了头,眸中毫无焦距,茫然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少年。

    萧瑜心下有些惊讶。在他看来这位自信坚毅的骑士展现在人前的从来都是自制内敛的形象,不像是会在黑暗中独自神伤的人。看他的神情,受的伤似乎不轻,更大的可能还是情伤。

    挑起眉,萧瑜对于别人的感情没什么兴趣,更何况,这种情形已经属于*范畴,此外,萧瑜也没兴趣去开导对方。于是,他只是对着仍旧坐着的爱德华点了点头,迈开步子走向自己所住的院子。

    “你说,被你伤害过的人,还会原谅你吗?”在萧瑜踏入院子大门的前一刻,身后似是呢喃又像是询问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充满着不确定和迷茫,让萧瑜的脚步顿了下来。

    问出这句问话的爱德华并没有期望对方的回答,或许是因为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神情让他有了某种安全感,心中忽然涌上一股强烈的倾诉*,将自己所烦恼痛苦的事情告诉眼前这个并不熟悉的少年。

    他的脸上缓缓漫上一股追忆与痛苦混合的复杂情绪,让人难以辨别。

    “她叫伊丽莎白,伊丽莎白……”爱德华将那名字重复了两遍,语气中纠缠着深深的情愫,似乎只要不断的重复就能让对方出现在自己面前,随着这个名字的重复,他的嘴角缓缓地翘起。

    “她从小就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别人还在苦恼第二天穿什么裙子好看的时候,她在家庭老师的指导下进行剑术训练;别的女孩子挑选饰品和宝石的时候,她在马场练习马术;别的女孩子穿着华丽的正装长裙各自攀比的时候,她总是穿着一身干练的骑装……别人都嘲笑她是个不识礼仪的野蛮人,而非一个优雅的贵族小姐……但是,她用她标准的宫廷礼仪回复了那些人的闲言碎语……”

    说到这里,爱德华低下了头,视线投到手中的物品上——那是一条银质的项链。

    银色的链子缠绕在爱德华的手腕上,被他紧紧握在手心的是一块棱形的绿色宝石,周围金色的镂空花纹将绿色的宝石架在正中,宝石下方,则是一块同样颜色的泪滴形宝石。

    此刻整块宝石静静地躺在爱德华手中,在月光下反射出清冷的光芒,而握着他的人,如同对待情人般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这条项链的每一条纹路,眼中弥漫着温柔的情意。然后,他缓缓低下头,闭上双眼,带着虔诚的表情轻轻吻上了手中的项链,轻轻一触便离开,似乎多触碰一刻都是一种亵渎。

    萧瑜此刻已经转过身,他面色平静地望着眼前满脸温柔的男人,同样语调平淡地问道:“那么,你是如何伤害了她?”

    闻言,爱德华猛地闭上了双眼,脸上的温柔瞬间褪下,变得苍白,毫无血色。他紧紧地握紧了手中的项链,似是不愿去回想,艰涩地回道:“在我与她订婚的前一晚,我被人设计……与她的妹妹……恰好被她看到……”

    “于是她就离开了你?”萧瑜挑眉。

    爱德华艰难地点了点头,双手猛地插入两鬓,痛苦地说道:“她是个追求完美的人。礼仪课有一点错误,她都会多花费几个小时不断地练习,即便她的腿因为训练而红肿。剑术课上若有一点不标准,她也会用整个下午练习,直到将动作练习到完美。她对我,同样容不下一点背叛……”

    “那你之后重新让她接受你了么?”萧瑜看出爱德华只是想找一个倾诉的对象而已,便继续开口引导着话题。

    “我来到这里便是为了见她的。”沮丧的声音闷闷地传出。

    “她来到了叙利亚?”萧瑜这次有些惊讶了。

    爱德华艰难地点点头,目光呆滞地望着手中的项链,回道:“订婚那一天,她带着自己的马和武器孤身上路了,只留给他父母一封信,告知他们她来了耶路撒冷。”

    “那你找到她了么?”

    爱德华摇头:“已经七年了,七年内我从来没有得到她的只言片语,事实上,我根本不知她是生是死。这次,我将家族事务交给了表弟,来到了耶路撒冷,只是想来看看她是否还活着。若是她还活着,我便放心了,若是她……若是她已经不再,那我便带着她的遗物回到欧洲,不至于让她孤身一人在外飘荡。”

    最后一字落下,已是语句破碎,带着压抑的呜咽声,爱德华缓缓地将自己的脸埋在双手间。

    “她姓什么?”

    “加勒特,她姓加勒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