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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水路泥路扬尘路、粗茶淡饭农家客栈,顾长生与许琰、许璟怕是这一辈未尝过的清苦,都在这三四个月间吃尽了,也习惯了。身后跟着青瞳,她倒是什么时候都十分应付自如,哪怕便是睡路牙儿,她也睡得十分自在。
许璟又问:“你是女人么?”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不像女人。
开始离开寿山的几天,青瞳心里虽有多年愿望终于实现了的轻松畅然,却也有一些些留念。毕竟在寿山生活了那么多年,说只有憎恨怨恨没有其他,也是不大可能的。再厌恶的地方,都在某处曾有过一些温情。姜煜不让她走,当然也是拦不住的,又说会出来找她,也不知道会不会真来找她。而其他人,想来也都再不会有瓜葛了。
到达内陆之时,顾长生问她:“出来了,想好往哪去没有?”
青瞳点头,“跟着你们,去上京。”孤苦无依的,又能去哪里?上京繁华,又是皇都,自是要去那里的。便不是为了这些,也要去顾家领点赏钱不是?她浑身上下一毛不见,怎么生活?
顾长生自然也是想,青瞳出来后必是孤苦无依的,不想叫她一个人流落外头。但若是她十分想走,不愿跟她回上京,那她也不好多做强求。好在,青瞳自己就想去上京,这分道扬镳的事儿,就不存在了。
走到路上一路闲话,其实没有几个夜晚是真睡得好觉的。若能租到马车坐一程,坐在那车厢里,几下摇过顾长生便会睡过去。这时候,青瞳就会默默到她旁边,把肩膀送到她脑袋边,给她靠着,十分贴心。
许琰一看这场景,眼神就会微微一聚。虽是女娃,到底天天还是男娃的样子。本该他做的事,都叫她给做了!
青瞳也有许多好奇,比如说,姜家在内陆和寿山间往来,是极少人知道的。便是她日日探勘地形,都没瞧见姜家这些举措,许琰和许璟是怎么知道姜家能出寿山的?又是怎么说服了姜老爷带他们出来的?再有,许琰、许璟和顾长生,三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寿山之事不好作答,许琰不过对后面的身份问题应一句:“时候到了自然知道了。”
“哦……那上京是不是十分繁盛?是一副什么模样?”青瞳又问。
许琰不再出声说话,许璟便又接上来,跟她说了上京之事,只说:“路上乞丐穿的都比你好。”
青瞳瞪了他一眼,再不问话了。这两个人真是,不是表情欠抽,就是说话欠抽。
这般一路走下去,若无舟无车马的时候,四人还会徒步走上一段时间。瞧着秋入了冬,身上无取暖器具,只有到客栈时才能取些暖,又是经历一番严寒。寒冬慢慢退了那般凉,四人便也到了上京地界。
奔至城楼外,城壕沿边儿杨柳儿正抽出嫩芽儿,浅浅的一片绿。青瞳扶了扶头上的旧巾帽子,大赞一声:“气派!”
顾长生这会儿可没有什么玩笑的心情,所谓近乡情更怯,受了这么多的苦,总算是回来了。也不知道家里人都怎么样了,是不是都以为她死了,有没有给她虚办丧事,做个衣冠冢?这会儿瞧见她回来了,会不会乐晕过去?
直往城里去的时候,那青瞳又拉了顾长生,一并跟许琰和许璟说:“求你们个事儿。”
“什么事儿,你说。”顾长生看着她,现在无论是什么事儿,她顾长生能帮的一定帮到底。要不是青瞳,她这会儿能不能活都是个问题,哪里还能回来看亲人。
青瞳道:“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我不想做女孩。你们不要告诉别人,我是女儿身,可成?”
顾长生想了一下,“以后呢?”
“都做男儿身,只要你们不说,我不会叫别人发现。”
许璟和许琰懒得管这事儿,也不是什么跟他们有关的事情,便是叫他们说,又跟谁说去。这么一个小角色,又要他们说什么?青瞳想怎么样,他们都不管,随意!
顾长生点头应了,又跟青瞳说:“你没有去处,身上又无银钱。他们是不能带你回去的,你便跟着我。到时候我与我爹说一说,必要谢你的。”
青瞳一想这好,不管是给银子还是给什么,都好。自然,面上可不能这副嘴脸,是要叫人耻笑而瞧不起的。
说罢这些话,四人再不啰嗦,直接往城门中去。莱国府在旧城外,入了城走不多久就可到。许琰和许璟也不急着回宫,便是先送顾长生回家。走街穿巷,一路来至莱国府门口,顾长生眼泪刷一下就掉下来了。在梦里日夜思念的地方啊,终于回来了。
正要进去时,刚好碰上顾国坤和顾名扬从侧门出来。瞧见许琰、许璟和顾长生的瞬间,顾国坤是呆的,顾名扬是愣的。顾长生见老爹没死,却是眼泪鼻涕一大把,生扑上去就叫:“爹,大哥哥……”
顾国坤和顾名扬这才反应过来:“我的儿?”、“荀儿?”
顾长生哭哭笑笑,才抬头道:“是我啊,我回来了。”
顾国坤老泪纵横,“我的儿,你还活着哪!”
“自然活着,三……爷和五爷,也回来了。”临时把“皇子”换成“爷”,跟顾国坤说道。
顾名扬却是已经走到了三皇子和五皇子面前,皱眉道:“两位快回去罢,出大事了。”
许琰瞧着顾名扬脸色不好,便问:“什么事儿?”
恐外人听到他们对话再惹事端,顾名扬伏到许琰耳边儿道:“皇后娘娘病逝了。”
听罢,许琰片刻都没再耽搁,甩袖就走。许璟不知何故,也只好跟上去。虽已入了京,仍怕二人没有侍卫保护出差子,顾名扬忙也自己跟上去。那边儿顾国坤见了自己小闺女,一番欢喜一时也不往大内去了,拉着顾长生回家去。又知顾长生是被青瞳所救,自然一并叫着进来,一边儿吼道:“快去告诉老太太太太,四姑娘回来了!”
下人一听,面上大喜,不过你跟我说我跟你说,一会儿便传到了高老太太和蒋氏耳朵里。蒋氏起身,片刻不歇,一路从佛堂直接来至高老太太院里。高老太太仍还躺在床上,叫宝娟扶她坐起来,又问一句:“你说什么?谁回来啦?”
宝娟笑得眼泪全是眼泪,“老太太,是四姑娘啊!是四姑娘啊!”
那边儿顾萱听到,也是把手里的书一丢,连忙来至高老太太屋里等着。连莫绮烟和沛馨郡主听说,也都急急过来。若真是活着回来了,可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啊。那顾荧听言却是一抬眉毛,“果真?”——娘的!怎么又没死?害她白高兴一场!
阖家上下皆欢喜,喜气便是没的一会就充盈了整个院子。厨房里的婆子听说了,到赵家的面前道:“好啦,四姑娘回来啦。你可别再担心难过了,雪棋也一定跟着回来了。见过老太太太太们,肯定就来找你。”
赵家的果有了盼头,在厨房等了左一阵又一阵,却仍不见雪棋来找她。再等些时候,便等来了“雪棋死了”这消息,手上劲道一松,几个鸡蛋砸到地上,淌了一地的蛋清蛋黄。
顾长生进家后,青瞳以外男身份被暂留在了前院。顾长生便是一身荆衫布衣,一路来至高老太太院里。从进门那刻起,眼泪一直啪嗒啪嗒往下掉,一直到了高老太太屋里,见到众多亲人,更是泪眼婆娑。
蒋氏上前来,仔仔细细看了她一遭,然后一把抱住她,只说:“瘦了……怎的穿成这副模样,叫我心疼呐!”
其他人也都在旁边抹眼泪,却是带着笑抹的。原以为是死了,这会儿又回来了,悲悲喜喜,心里的滋味真是说也说不出。高老太太在床边儿叫:“老大家的,别霸着了,带过来我看看哪!”
蒋氏忙松开顾长生,拉着手腕往高老太太面前送了。高老太太一见顾长生就掉眼泪,然后一把抱住她:“我的儿啊!你可要把祖母吓死了啊,怎的就这么久不回来啊!你要是再不回来,我也要去地下找你了啊。”
顾长生也是一脸眼泪,慢拍了拍高老太太的背,“老太太,我这不是回来了么?你要好好的,我还没给您尽孝呢。”
高老太太仍哭:“你一走就是一年啊!这一年,可受了多少苦啊!咱们都想你,巴不得你立马回来。哪知道,就听说你在海里被淹了啊!”
其他人站着,觉得又感动又好笑,便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余下全都是哭哭笑笑。顾长生仍坐着安慰高老太太,自己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一会儿又要笑笑。这般哭罢,高老太太才又叫蒋氏:“快带下去洗洗,换身干净衣裳。再来找我,还有好多话要说哪!”
“诶。”蒋氏应了,自带顾长生下去梳洗。
其他人站着,见高老太太才刚那么动情绪,这会儿也不好再扰了她休息,也就都散了。让她休息休息,还要与她孙女儿说话呢。
顾长生跟着蒋氏下去梳洗,在水还没兑好的时候,便拉着蒋氏问了:“太太,我一走就是一年多,家里可有发生什么事?宫里面,又有发生什么事儿么?”
蒋氏反拉了她的手,“家里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你二嫂子,又给你添了个小侄儿。宫里面……”
顾长生看蒋氏说话打住,就觉不好,皱眉问:“怎么了?”
蒋氏半天道:“皇后娘娘病逝了,昨儿才去。”
顾长生怔在当场,心想,皇后娘娘这一世怎么早死了?而不管早死还是晚死,死了都只怕要出事儿啊。那庄穆帝刚燃起了寻仙的心思,皇后一死了,更叫他知道天人相隔的难处,必是要疲了各方心神,只钻心寻仙的。
又听说,“是方士拿了丹药给皇后娘娘吃了,促了死的。”顾长生复又松了口气,这样瞧着,庄穆帝还能理智些。却不知,这理智能存多久。也不过就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再出来与蒋氏说说话的功夫,宫里便又出现变动了。
三皇子和五皇子安全归来,让大皇子一拍桌案,差点咬碎了一嘴牙,怒骂:“没用的东西!处理个人都处理不干净,还叫逃回来了!”白折腾一场,一个都没死,他如何不气!
而皇上却是难得地眼中有了点亮色,说:“快叫朕瞧瞧。”
拉了尚未梳洗的三皇子和五皇子到跟前,不喜是假的,却也更悲了,看着五皇子道:“你母后她……”
许琰知道皇后已去,不过压着悲伤情绪,开口道:“父皇,儿臣想去看一看母后。”
“你去吧。”
留下许璟,庄穆帝也没那心思再问两人在外受了多少罪,不过问一句:“顾家小女也回来了。”
许璟回:“也回来了。”
庄穆帝微喜过后便又十分累,抬了抬手:“你也回去吧,朕想一个人坐坐。”
许璟应声而去,此后不多会,便又听说庄穆帝召集了许多方士,下命道:“让你们戴罪立功,再寻仙山,再出去寻仙,势必要救回皇后!顾太师在哪里?赶紧宣进宫!”
顾太师正在家中书房与青瞳对话——
顾国坤把青瞳了解了个大概,得知她从寿山而来,想在这外头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也有心相助。瞧着还是个十多岁的孩子,能有这般雄心,也是难能可贵。况且他又救了自己闺女,如何都是要还这个恩情的。
“你想要什么?”顾国坤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
青瞳从见到“莱国府”的大门牌匾开始,心里就又生出了许多其他的想法。原来她只知道顾长生姓顾,竟不曾想,她是国公府的千金,偏偏还是莱国公。小时候她亲娘厌她,时常会说:“你别瞪我,也不该怨我。要怨,就怨那杀死你亲爹的人。你记明白了,杀了你亲爹的,就是莱国公顾太师的大儿子,叫顾名扬的。瞧你这磕碜样儿,也是寻不了仇的,赶紧洗衣服做饭,否则滚蛋!”
这个家,竟是她杀父仇人的家。她能跑到这里来,也真是造化弄人了。可是,杀没杀她父亲又有什么关系呢?这边的娘都不算娘,那见都没见过的爹,就更是什么都不算了,因而道:“大人,小人想要的,不知大人会不会给。如果不能给,也请大人见谅,别怪小人。”
“没事,你说便是。”
青瞳才道:“大人,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在这京城中不知要怎么过活。说我不贪钱财是假的,原想拿些钱就走。但这会儿瞧见大人您官大家大,就想着,您能不能帮我落个籍,我想留在京城。”
落籍?顾国坤想了一下,“这个倒也不难办。”遂应下,又说:“这样,既然你一个人在京城,无依无靠。咱家也不缺你这一口粮食,我就认你做个义子,以后你就是我顾家的人,如何?”
青瞳一听这好,忙又要跪下磕头。原这膝下有黄金的话,在生存面前,那都是狗屁了!只要能留下,只要饿不死,只要能有一番作为,跪个干爹算什么?何况,是这么牛逼的干爹。
此番商定,顾国坤就带着风尘仆仆的青瞳去见蒋氏。这会儿顾长生也正坐着与蒋氏说话,近有一年未见,能说的话可多了。原青瞳和顾长生早就熟识,一路相伴,这会儿也没什么好避讳的,顾国坤便携了青瞳跟蒋氏说了认义子的事情。蒋氏也欢喜,便说:“也好,前院收拾出一间小书房来给他。如今我这院子里也少住人,便把厢房收拾了与他住下。”
商定下来,顾长生看着青瞳只是笑。这般刚好,往后就有伴了。只是这青瞳总做男儿身,又有些不便。这边儿说完这事儿,便又有二门上的小厮来了蒋氏院里回话,说:“皇上召老爷即刻入宫。”
“所为何事?”顾国坤问。
小厮道:“听说是皇上要去寻仙,叫老爷进宫商量。”
顾国坤一听,就是这老皇帝还不死心,在想方设法救皇后回来。只是人都死了,又如何能救回来?这会儿再出去寻仙,皇后丧事后推,朝中无后亦无储君,朝臣必然不满,能不出事吗?没办法,只能再去尝试一劝。
刚走出蒋氏正房,顾长生又追了出来,拉了顾国坤道:“老爷等我一等,我随老爷一同入宫。”
“你可不能再卷进这泥潭了,到时怕不能脱身。”顾国坤皱眉道。
“我明白。”顾长生一脸正色,“但如若我不入宫,怕事情会如我说的那般。到时再想做什么,可能更迟了。既然实在不能置身事外,也便只能应对。”躲不过的,就面对吧。
此番话毕,顾国坤不再反对。顾长生便又进了蒋氏正房,叫房中丫鬟去收拾厢房,再准备好热水和换洗衣物,带青瞳下去梳洗。余下诸人也清出屋子,只剩她和蒋氏。
蒋氏见如此,自然知道顾长生是有事要说,不过问:“荀儿,怎么了?”
顾长生轻吸了口气,看着蒋氏道:“太太,我要跟你要一个东西。我说出来,你不要大惊小怪。”
蒋氏蹙眉问:“什么东西?”
顾长生看住她的眼睛,片刻开口:“我出生时,手里攥着的血红水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