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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吧。”明德帝难得对除了炼丹以外的事情有兴趣,“你刚才是谁,你在做叫花鸡?”
“回陛下,正是。”童简鸾拿一根木棍戳了戳泥巴涂的看不见毛的雉鸡,“快好了,陛下要尝尝么?”他说完又假作嘴快,自己轻轻掌了自己一嘴巴,“是草民僭越,陛下山珍海味什么没吃过,哪里看得上这点微薄之物。”
明德帝眼眸中是回忆之光,难得居然笑了一次,“你这话倒是猜错了,朕还真吃过这东西。”
那时候他因母妃犯错,被先帝罚到北疆贫瘠之地当王爷,成日里吃素,想要吃肉,都要自己猎雁来烧着吃,商若言那时候就开始陪着他,这东西还是她烧给自己吃的。
那时候他戏称叫花王爷叫花鸡,他的王妃笑着否决,说这鸡又叫富贵鸡,可见世间之事,否极泰来,此刻穷极,下一刻说不定便翻天覆地,在那之前,人不能先失了志气。
明德帝此人,可以共患难,却不一定能同富贵,但商若言一直都是心中的明月光,因为她陪着他吃苦,最后却在滔天富贵临门时候死去,便再也没有人能与他的商皇后相提并论。
此刻从这人口中听到这名字,前程往事涌上心头,连明德帝都有些恍惚,“朕便尝尝你做的这叫花*。”
白吃还说的跟赏脸一样,童简鸾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一副被天上砸下了馅饼还是金馅儿的一般,颇为诚惶诚恐,“草民手艺微末,陛下倘使觉得不好吃,也万望不要治罪于草民。”
这话说的却是调皮了些。
明德帝却又被一阵恍惚的熟悉感给击中,看童简鸾的目光都带上了商若言的重影。也是那时候,商若言在火上靠着那团泥巴,一边烤一边说:“四郎,这东西待会就是不好吃,你也千万不要说出来,我的手艺不好。”
“无……事。”明德帝道,“是朕抢了你的东西吃,哪有说东西不好吃的道理?”
童简鸾看到明德帝的表情,心想容玖连皇帝这点心思都摸的清楚,当真奸诈似鬼。
约莫着熟透了,童简鸾拿小棍把那泥巴团拨拉出来,将泥敲碎,清理干净,把最好的部分递给了明德帝,“雉鸡肉质不好,只当做抵饿之用,陛下莫要多食,浅尝辄止。”
明德帝咬了一口,眉头皱起,但也没说什么,继续一口一口嚼碎,吞咽下去,看起来十分不好吃,搞得童简鸾也没胃口,还要装作很饿所以吃的很香的样子,内心痛苦极了。
“你是怎么想起来吃这东西的?”明德帝为了修道,饮食早就变得素且清淡,为了不让身体里有多余的杂质,一年到头都不见桌上会有肉。
“又穷又饿,便想着猎雁打打牙祭,没想到猎到这么个东西。”童简鸾自嘲道,“有什么吃什么罢了。”
“你姓什么?”明德帝很想知道,这次随行的人,到底哪家会这么亏待人的,连钱都不带就出来。
“草民姓童。”童简鸾恭敬道,“出永安侯府。”
空气在那四个字出现的时候凝滞起来,只剩下未曾熄灭的柴火发出啪啪的声音,一颗又一颗溅起的火星四散开来,仿佛忙不迭逃离的命运。
死寂。
良久,叫花鸡只剩下骨头,鸡毛散了一地,被泥巴粘着,看起来狼狈不堪。
明德帝声音响起,波澜不惊,初闻很是随意,“朕记起来了,你跟你母亲姓。”
“是。”童简鸾的心此刻已经剑拔弩张起来,这是一处看不见刀光剑影的交锋,稍有不慎,他就要给蓝长钰陪葬去了。他打起全部的精神去对待这一场问话,因为他需要正大光明的站到容玖想要他站的那个地方。
稍有不慎,虽不至于满盘皆输,却也会徒增颠沛流离。
“你母亲呢?”明德帝问。
“今岁早春病逝。”童简鸾说起来声音带着黯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她没有跟你说什么?”明德帝问这句话的时候盯住了童简鸾的眼睛,看他的一举一动。
被这样盯着,谁压力不大?
童简鸾从容不迫的装,迷茫哀伤的小眼神,“陛下指的是什么?母亲临终一面未曾见到,草民痛心疾首……”说着说着涕泗横流,一边流眼泪一边哽咽道,“草民那几日被迫禁足,竟是连最终一面都未曾见过,兰音庵大火,烧了一夜,之后一场雪将一切都覆盖,再见只余骨灰,不配做人之子……”
明德帝面色阴晴不定,心里觉得那些传言的可靠性读了一分,对童简鸾的经历不免有些物伤其类的感慨。
他当年不受先帝宠爱,也是因为相似的原因,生母贫贱身份低微,后先帝一次与皇后口角争执,大醉一场,临幸了他母亲。
后来母亲有了身孕,封了个嫔。但不知是谁诬陷,说当年那件事是他母亲一手策划,便是为了爬上去。且因为他出生之后与先帝并不像,不知哪里传的一股谣言,说他反倒是像宫中一个侍卫。
然而那侍卫只是与母亲有几面之缘罢了。
心中有了疑窦,从此便像播下的种子,只会在适当的机会长成参天大树。他十四岁那年,母亲被人抓到与侍卫私会,夷三族,他被遣送到北疆,蛮荒之地,风吹草低见牛羊,其中辛苦自不必说。
而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太子*。
怎能不恨?
那明明是一场诬陷!
皇帝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害了来年就要出宫的母亲,一夜临-幸之后不管不顾,母亲辛苦拉扯他长大,其中遭受无数冷眉白眼。他暗中努力,素有贤名,却因此给母亲招来横祸,被人诬陷。
难道皇帝不知道他母亲是被诬陷的?他只是为了取悦自己的发妻皇后,才这样将一个不入流的孩子,不当做他的儿子罢了!
何其可恨!
那之后他便下定决心,破釜沉舟,登临至尊之位。
要么风光的活着,要么卑贱的死去。
“陛下!”容玖匆匆过来,看见眼前一幕似是惊讶,“久寻不见,真是吓死臣了,回去定要将那些尸位素餐的侍卫给拉出去杖毙!”
明德帝摆摆手,“不妨事,朕有心事,才出来走走。”
容玖将大氅上来给皇帝披上,看起来贤惠极了——童简鸾内心酸酸的评价,回忆自己有没有得到过相同的待遇,答案很明显,没有。
简直不能饶恕!
容玖好像这时候才看到旁边幕布一般的童简鸾,好像才认出他是谁,“哟,这不是永安侯府的小世子么。”
他声音戏谑且讽刺,如果童简鸾不是知道这人在他面前什么样,定然被这么一副没有骨头、没皮没脸的样子给骗过去,这人看起来像是一朵白莲花,实则就是一个芝麻汤圆,外表白白嫩嫩,里面一团乌黑。
“见过贵人。”童简鸾姿态恭顺,装的好像只是第二次见这人一样——第一次还是骂自己厚颜无耻那次。
容玖多余一眼都不会看他,转而劝说明德帝回行宫,明德帝有些疲惫的点头,童简鸾站着恭送,看容玖低声与明德帝说话,虽然声音很小,常人大约听不见,他却是听到了。
说的正是童书桦大火一场意外死亡的事情,而这件事情的疑云之处转移到了蓝长钰身上。
童书桦的死与当年明德帝的生母之死何曾相似,而蓝长钰的做法与当年先帝的做法也并无二致,这难免让明德帝有物伤其类的感触,对童简鸾也会有一些其他想法。
这一方面将皇帝对于蓝长钰的看法更为不屑,另一方面也刷了明德帝的好感度,这种好感度在现在还没有落到实处,然而到了明天,一切便都会不一样。
剩下的肉童简鸾一口也没吃,找了个地方直接埋了,躺在破烂的马车上等第二天的到来。
*
翌日是一个大好的天气。
“前朝太宗曾言,大丈夫在世,乐事有三:天下太平,家给人足,一乐也;草浅兽肥,以礼畋狩,弓不虚发,箭不妄中,二乐也;*大同,万方咸庆,张乐高宴,上下欢洽,三乐也。朕深以为然。”明德帝说话大气磅礴,“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人皆有所长,今虽盛世太平,然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二者皆不可废,遂春狩之日,诸位便尽显身手,示我太殷江山男儿本色!”
严诚壁这马屁精立刻屁颠屁颠跪下,口呼“陛下圣明,太殷江山,千秋万代!”
这马屁拍的简单粗暴的童简鸾都想上去揍他一顿,好歹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又想到,不就是一个猴子拍骡子么?
这么一想原来是出动物世界。
明德帝说罢拿过来容玖手上的弓箭,策马扬鞭,行了一段时间之后仍在猎场外围,远远的便看到一只兔子,扬手就是一箭。
结果没射到那兔子身上。
兔子跑了,两条后腿蹬的飞快。
严诚壁的脸都绿了,恨不得自己就是那只不长眼色的兔子,应该如守株待兔里那兔子一样,直接撞到皇帝的圣箭之下。他跟在皇帝身后,也不忘记张口刷存在感,“陛下仁慈!”
童简鸾:“……”
来狩猎,说一句陛下仁慈,你那之后箭箭虚发,都是仁慈咯?
你怎么不早说,连狩猎都省了呢!
明德帝本来脸色不好,听到这句之后那些阴翳消去了一些,“朕再寻大点的猎物,这东西太小了。”
然后他继续往里策马,周围回护的人也要跟着上去,然而马踏林地的声音显然把大部分的生物都给吓到了,跑的跑,飞的飞,剩下那不飞不跑的,愣头巴脑,连抬头给它们一箭的兴趣都没有。明德帝显然被人跟的烦了,转头阴沉怒斥:“都跟着朕做什么?”
他扬手就是一鞭,马飞奔着往里跑,剩下的人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严诚壁身为纪律的维持者自然要跟着上去,容玖也和明德帝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时候,童简鸾已经从右边包抄过去,跟明德帝走的不是一条道。
但有一句话叫做条条大路通罗马,还有一句话叫做殊途同归。
都不如守株待兔这句罢了。
童简鸾脚程虽然不快,胜在他知道以逸待劳,能提前预知——明德帝那匹马没有问题,但那鞭子上有问题,如若他扬手抽马,鞭子上的药就会随着伤口进入血管,然后马就会发癫。
发癫了之后呢,马就会失控,随心所欲,想跑哪里就跑哪里,这边有东西吸引它,所以马迟早会跟着空气中的味道跟到这里来。
什么东西吸引它?自然是童简鸾血液的气味。
林子里安静的要命,不多时除了童简鸾,鸟尽人踪灭,有什么危险的大型生物朝这边慢慢走来。
童简鸾将身上弄好的香囊揉了揉,气味散发出去,会将一部分的野兽给阻拦在远处,而剩下一部分悍不畏死的,自然是用来做惊了圣驾的替死鬼。
马蹄的声音踏踏响起,明德帝嘴上喊着“吁”却丝毫不当事,他脸上没有惊恐,大概当了帝王总归要有些王霸之气,沉着应对。童简鸾假装刚看到那匹马,脸上露出诧异之色,拿着的弓箭也放下来,口中惊呼“陛下?!”
这边草丛甚是茂密,近乎有半人高的野草掩盖了一部分活物的踪迹,马好像闻到了什么令它害怕的味道,就要往后撤,两条前腿昂-起,想要把马背上的人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