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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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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子肌肤莹润,柳叶眉,杏仁眼,火树银花之光映入她通透的眼睛,叫人移不开眼,鼻梁挺翘而小巧,唇色不点而红,有水色,一言一行皆似画中来,行若流水淙淙,静若秋叶雅致,怪不得周围人看的都呆了。

    就连童简鸾这个死基佬,也不得不承认这女子的长相满足了近乎男人审美的极限。

    但童简鸾呆的不是这点,而是……这女子长相,竟然和死去的商若言有九分像!

    商若言便是明德帝那位太子时期便已经陪在身旁的太子妃,只是后来因为生育时候没有得到很好的生养,再加上后来担惊受怕和操劳,年岁不及三十,便死了。

    明德帝对这位皇后的感情很深,毕竟圣祖有训男子为后,他仍然不顾群臣谏言,将其追封为端敬皇后,可见他对这位女子的深情与敬重。

    毕竟从他被困边疆府邸之前便开始陪伴、在他还是一文不名的破落皇子时候便为其操持郡王府,篡-权上位的时候坚定的站在他身后,最艰难的时刻都陪在他身边,这样的女子,叫人不得不敬佩。

    那女子欣然答应,和然后和男子相视而笑。

    童简鸾却觉出有一丝不妥,或许是他疑心,但他心中,总有种不好的直觉不停的侵扰心中。

    于是他跟在了那对男女身后,有点像个跟踪狂。

    死变-态,童简鸾心底骂了自己一句。

    他如今耳力甚好,能听到那对男女彼此的交谈,从对话中知道了男的叫沈良弼,女的叫李怀素,女的还有一个哥哥叫李锦程。他们本非京城人士,这次是因为男子赶考,所以一同上京。

    沈良弼与李怀素的家中自小定下婚约,两家长辈交好,一同出去做生意,结果没想到遇到劫匪,双双遇难。最后三个半大的孩子相互扶持长大。

    李锦程无心向学,便索性接替家中生意,而沈良弼则干脆将家中生意也交予了他,自己一心向学,加上要专心读书,之后获取功名便迎娶李怀素过门。

    三人这次将家中事务皆数处理,准备以后在京城落脚,等沈良弼春闱过去之后看结果,之后再商议去哪里,总归家人在哪里,便往哪里去。

    童简鸾听得一阵感慨,这么一路下来,竟然把所有资料背景都听的七七八八的,那些没有听到的也能大致推出来。

    也只怪这两人太没有警戒心了,如果有什么人心怀不轨的话,现在他们早就男的被捅肾女的被劫走了。

    童简鸾乱七八糟想了一路,上游船的时候被拦住了,因为他没有邀请牌,连蒙混过关都不行,拿出容玖的玉牌示意也没有用,眼睁睁的看着游船离岸,缓缓行驶。

    “也没那么好用啊!”童简鸾忿忿把玉牌揣回怀里,心想还万能通行证呢,连上个船都不行,要你何用?

    “在想什么?”容玖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那一瞬间童简鸾以为自己心中的那句坏话被容玖听到了,有种被抓包的感觉,舌头立刻打了好几个结,绕了一圈发现找不到路,只得嗫嚅道:“没……没想什么。”

    他低着头,眼神躲躲闪闪。

    奥斯卡影帝级别的人物,到了容玖面前一切演技都碎成了渣。

    容玖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手中的一束桃花枝,口中似是称赞道:“很受欢迎么。”

    童简鸾脑子一抽,张口便道:“哪里哪里,魅力不及玖爷。”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顺手直接把一束桃花枝都递给了容玖,“鲜花赠美人,幸好我刚才没有和你站一起,不然花都扔你身上了,我看着就寒碜了。不过如果可以,我定是要将天下人的桃花枝都拿过来,然后赠给我的玖爷。”

    他嘴上这样说,心中却深深的鄙夷了容玖的穿着。

    那人依旧一身青袍,青色大氅,玉冠束发,连脚上蹬着的靴子都是雪青色,站在那里唯有一句“长身玉立”可以形容,姿态从容,似笑非笑的神态并不会破坏这种美感,而是让本来可能有些太过于庄重的气度中添加了几分流转,宛如一潭深水,忽然活了起来。

    这种衣着这种风度,初见时不觉如何惊艳,然而叫人移不开眼,之后便会觉得越来越耐看,若是行走间看到此人,说不定头都要扭断了,撞向别人,都舍不得把目光移开。

    “看饱了没?”容玖戏谑。

    “没……啊?”童简鸾不自觉得说出了答案,才意识到他到底在问什么,这么一来着实尴尬,又带了点愤怒,穿这么好出来干什么?!

    他有点想把容玖关在屋子里,每天不论穿什么都给自己看,后来又一想,如果真的关在屋子里,还穿衣服做什么?这么一想心向神驰,巴不得早日金屋藏娇,给容玖筑一座椒房殿。

    童简鸾心中感慨,这还没当上皇帝呢,就想着做昏君了。

    容玖此人,真是蓝颜祸水。

    想到这里,童简鸾叹气,索性不再遮掩,伸手就想摸容玖的脸,“没看够,想摸摸。”

    容玖没有拦住他的手,相反,在童简鸾手探上来后,在他的手掌之外又覆着自己的手上,手心与手背重叠,童简鸾感受到他掌心的茧子,心中一颤。

    那已经不是心动,而是心颤,好像整个心都是水豆腐做的,对方动一动碰一碰,就软成一团。

    我什么时候变成这副鬼样子的?童简鸾心想,真是见鬼了。

    这处位于河边临渡口不远的地方,行人颇多,来来往往,童简鸾已经收到好几次怪异的眼神,他索性把头埋在容玖肩窝中,高度刚好。

    又是那阵熟悉的桂花香,哪怕这个季节没有桂花,他身上也带着这种香气。

    童简鸾闭上眼睛又睁开,这么一动,不小心看到容玖后颈与肩窝交界处,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上。因为是夜晚,这里黑灯瞎火,远处灯火辉煌也借不来多少光,只大致看的处奇怪形状,应该是纹身。

    “这是……”童简鸾话没说完,被容玖直接用大氅给包裹住,然后揽住他的腰部,跃向远方。

    童简鸾感觉到中间几次跃起,落在水面上借力,然后再度向前,最后停在了一处,摇晃了一下又站稳,这才知道自己已经站在了小舟上。

    大船是不会因为这么两个人上去就晃的。

    容玖捂住他的嘴巴,在他耳边道:“莫出声,看好戏。”

    童简鸾也没有来得及关注那脖子后边的到底是什么,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了。

    容玖所说的好戏,却是此间装饰最为辉煌的一艘船,今晚夜游文轩河的主角。

    那船很大,长度足有百丈,高度也有六丈,共有四层,每一层长度都有减少。最下一层看起来人是最多的,越是往上人便越少,并且大多都坐在房间里看风景,没有扶着扶着栏杆往外看的。

    所以当最上一层有人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童简鸾还愣了一下。

    因为离得距离刚好,所以童简鸾既能看到底层,也能看到最上层——底层的甲板处站着一对璧人,正是李怀素和沈良弼,而最高层那出现的人,正是明德帝。

    童简鸾当时全身都发冷,之后所有血液都冲向了头顶。

    他难以置信的扭头看容玖,发现他仍然是刚才那副笑容模样,丝毫没有改变。

    或许不会有那么坏,或许容玖说的好戏不是这个。

    童简鸾手不自觉攒紧,指甲快要掐到掌心里,被容玖发现,一根一根的掰开,然后十指相扣,波澜不惊道:“继续看。”

    这毫无起伏的声音中,隐含着一种对别人命运任意摆布的无情。

    皇帝身边出现了一人,容色昳丽,雌雄莫辩,他穿着锦衣华袍,看起来像是高门大户人家的管事的,然而又不像,因为太过于年轻,这叫旁人看不出他的真实身份来,只会觉得大约是谁女扮男装出现在外边,毕竟太殷之前,也不是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这人正是何保保。

    只见明德帝朝着何保保吩咐了一句话,何保保转身往后走,那正是楼梯的方向。

    他要下楼。

    童简鸾声音一紧,问容玖:“你早知道,是不是?”“我不仅早知道,这人还是我引来京城的。”容玖道。

    童简鸾脊背上冒出冷汗,想到刘怀素和沈良弼那死于匪患的双亲,“那……他们的父母,也是你害的?”

    他的心似乎无限往下坠,又似乎停滞在空中,只等着这个答案。

    “不,”容玖嘴角勾起,眼神冰冷无情,“这倒是巧合——事实上我会知道李怀素,也是因为那场匪患。”

    何保保已经下到了一层,朝着游船的甲板走去。

    童简鸾又问:“然后你就生出了心思?把毫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

    容玖的拇指在童简鸾手掌边缘摩挲,声音漫不经心:“如果不是当年我巧合路过,那些匪患连他们三人也不会放过,富商之家,又没有什么靠山,衣锦还乡的时候被杀,背后没人指使,怎么可能?那府尹早有杀人夺财,顺便劫色的预谋。”

    他声音轻的像羽毛,落在童简鸾耳边,“匪患杀人,美人垂泪,必然上告,这时候做足了姿态,直接占有了这美人,然后清除匪患,连财物都可以占为己有,名副其实的嫁妆,一举三得,这块肥肉,谁不馋得慌?”

    何保保已经走到了李怀素身边,对她说了几句话,李怀素脸上有犹豫之色,何保保又面无表情的说话,沈良弼就要上前说话,被何保保碰了一下,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李怀素大惊失色,扯住何保保的衣袖,急切的在求什么,何保保对她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姿势。

    李怀素壮士断腕一般,一步三回头,看向了沈良弼。

    沈良弼痛苦的面色狰狞,却没有用处。

    “沈良弼是个良才。”容玖如同评价街边的物什一样评价这人,“李怀素的哥哥李锦程也是,李锦程此人有一样技能,很是有用。”

    “什么技能。”童简鸾顺着他的话问,声音很平静,目光却没有从那游船上移开。

    这一出棒打鸳鸯,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的悲剧,就要在自己面前上演。

    “口技。”容玖闲着的那只手覆上童简鸾的眼睛,“你不高兴,何必再看?”

    李怀素已经跟着何保保到了游船四层,弯了弯身子,明德帝亲手扶起了她。

    也不知是河面波光粼粼映射,还是花千树吹落的星如雨倒垂眼眸,童简鸾觉得自己看见了一道水光从李怀素的眼中闪过。

    那是她的眼泪。

    童简鸾一胳膊肘直接捅向容玖,克制自己的声音不让自己喊出来,仍然带着十足的悲愤:“你有什么资格去操纵别人的命运?!他们明明可以不牵扯进来的——”

    容玖被他打了个猝不及防,然而他脸上并没有惊讶,或许他本就知道童简鸾会生气,这也是他能预料的到的景象。

    船晃了晃,容玖退了两步,站稳,过了一会儿,船才平静下来。

    他笑了,笑容很浅,一闪而逝,之后便又是那位喜怒不形于色的青衣总管:“这是牺牲最少的方法。”

    “但他们是无辜的……”童简鸾低声道,“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呢?”

    容玖往前一步,伸手用拇指和食指卡住童简鸾的下巴,凑近他,逼得他眼神和自己相撞,然后对他说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阿简,你好像对我的印象有什么误会。我从来不是什么善类,能这么做,自然是因为这么做有好处。无辜,谁不无辜?”

    “你救她一命,难道就是为了利用……”

    童简鸾话没说完便噤声,一个闪念间想明白了其中曲折的含义。

    谁不无辜?

    容玖难道就想要这样的命运?

    他自小天纵奇才,出生带着无数人的期待和光环,后来百年世家千年古韵,一夕间破灭,如果和家人一同赴死倒也不必受之后的苦楚,但被容明皇收留,这是恩情,总要报答。

    后容明皇出事,他出生,分寿给容玖,容玖便背负了本来应该他背负的一切,屈辱为奴,运筹帷幄,在一条荆棘满布的荒原上愣是生生劈出了一条路。

    然而如果当初可以选择,他会选这条路吗?到底是短暂而自由的活着好,还是这样活的从来没有自我,背负着别人命途活着更好?

    他从来没有选择,最开始的他被家族安排,之后的他为道义所束缚。

    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就算她此刻没有灾祸,之后也会有相同的劫难。”容玖的话冰凉而软糯,宛如一条细蛇,从脚底板往上攀爬,一路到心脏处,叫人整个身体都被这种感觉所淹没,“她长成这个样子,就注定了前路坎坷,到时候不仅她自己,就连她身边的人,也要被她害了。阿简,这就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

    “万物刍狗,芸芸众生,谁不是在苦苦煎熬?”

    童简鸾挣开了他的手,直接从小船上跳下去,水花哗啦一声溅起,然而河面很快又恢复平静。

    容玖没有跟着他跳下去,而是看着童简鸾就这么直接往岸上游去,嘴角勾起一抹笑,看到阿简冒头的时候,直接从水面掠过,脚尖在他冒出的头上点了一下,童简鸾本来探出头张嘴呼吸,结果被他这么一点,直接又被强行按在水里,喝了好几口水,从喉咙一路到脾肺,由内而外的凉下去。

    容玖捞起他往河边走,夜幕是很好的掩藏,二人的这番作为并没有人看到,且因为容玖身形过快,只会以为是自己刚才花了眼。

    再次落在土地上,童简鸾全身上下湿漉漉的,像一条可怜巴巴的小狗,但这条小狗显然很倔强,推开容玖环着他的手臂,低声道:“我觉得我们最近还是不要见面的好,给我点时间冷静一下。”

    “好。”容玖从善如流,刺激不宜太过,“不过你现在最好把衣服换一下,虽然你不会生病,但也不宜太出风头。”

    “嗯。”童简鸾虽然天赋异禀,体质特殊,骨骼清奇,但也是怕冷的。他此刻浑身打颤,牙齿上下磕巴,发冠也不知道掉哪里去了,头发散落在后边,有几绺黏在额头上,脸色发青。

    习惯他嘚瑟习惯他流氓习惯他调戏的容玖,居然有些不习惯他如今的低落,却也没有开口,他只是默默地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来,披在童简鸾身上,然后牵着他的手,将他送回羊良舍。

    童简鸾没有说再见,只是关上门,然后开始换衣服。

    容玖其实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门外,看见烛光倒映童简鸾的身影于窗上,看见他脱衣和穿衣的动作,而自己一动不动。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这样喜庆的日子,又下雪了。

    春天已经开始,这场雪姗姗来迟,误了时节。

    雪花很大,飘落地面,沾土便化成水,而落在发梢间的那些,却让伫立的容玖好似一瞬青丝白发。

    寒意侵入肺腑,容玖不由得咳嗽了一声,腥味从喉咙冒出,他急忙伸手捂嘴,血沫溢出指缝,滴在地面。

    他从怀中掏出素帕,擦拭自己的手指和嘴角,转身离开羊良舍。

    路上,这块帕子被直接点燃,最后快要烧到指尖,才被容玖扔到墙角。

    他今天带童简鸾去看那场戏,并非预谋好的,而是忽然想这么做。

    至于原因,或许是因为他将桃花枝递给自己。

    或许是“我的玖爷”四个字。

    那一瞬间,他竟然感到自己的心动摇了一下。

    容玖回忆自己这些日子的行为,不由得微微惶恐。他发现,他从来都下意识的在童简鸾面前伪装,将自己那些血腥与杀-戮都隐藏的好好的,而没有表现出来。

    他扪心自问,我这是怎么了?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这样不对。

    所以他壮士断腕,将童简鸾带去那条船上,让阿简目睹他策划的一系列事情。

    沈良弼与李锦程都是可以用的人才,李怀素进宫之后势如若不找靠山,那么势必死无全尸,哪怕有明德帝的庇佑和宠爱,也抵不过那些妃子暗中的算计。

    那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今年春闱的主考官正是穆青石,而他还欠自己一个人情。

    沈良弼正是今科赶考士子,他的谋略容玖领教过,当年沈良弼的父母惨死之后,他迅速变卖家产十之八-九,将其中半数以慰劳之名给了正在南边剿-海寇的驻军,言辞中将那匪患之地透露出去,驻军与当地府尹关系不好,可谓是针锋相对。

    那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样一来,驻军剿-匪,而那府尹,自然什么也没落下。

    沈良弼和李氏兄妹这才来到京城,因为天子脚下,一个馅饼砸下来十有七八都能砸到官,那府尹鞭长莫及,报复不得。便是说府尹在这里有人报复,那沈良弼也是赶考士子,且学问如皎皎明月,今后前程似锦,与其为难,何不收为己用?

    所以容玖送回童简鸾之后并没有直接入宫,而是去见那李锦程与沈良弼。

    李怀素并没有被直接带到宫中,明德帝显然不想让她承受言官的攻讦,所以只是问话,姓名籍贯与家中关系,李怀素虽然突遭变故,却临危不乱,唯恐明德帝对沈良弼不利,说话间言辞委婉。

    她只道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有婚约在身,今次来京为赶考,说话间态度落落大方。

    殊不知这种落落大方,像极了商皇后,明德帝看着她的目光变了,那是看属于自己物品时候的占有欲。

    他将自己身上的玉佩解下来交到李怀素手中,李怀素心中近乎是绝望的,跪下来低头道无功不受禄,圣人之物不可收,明德帝却抬起了她的手,然后将这块玉佩放到上边,之后将李怀素的手指扣上去,道:“朕的东西,说给你,你就收着。”

    然后他对何保保说了一句:“此间事情,你看着办吧。”

    明德帝离开之时,回头看了李怀素一眼。

    李怀素还在原地跪着,一动不动。

    她在游船四层跪着,而沈良弼在一层甲板上也立成一座雕塑,何保保伸手去扶李怀素起来的时候,李怀素一动不动。

    “姑娘,你这是何必呢?”

    李怀素抬头看他的时候满眼含泪,“真的没有办法拒绝吗?”

    何保保叹了一口气,“帝心难测,姑娘若是孑身一人,从这船上跳下去便一了百了,但我看姑娘是有家人的吧。”

    李怀素楞了一下,侧头看向了栏杆外,那下面站着她未来的夫君,他二人情投意合,青梅竹马,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可是我的心已经给了他了……”

    何保保笑着摇摇头,“姑娘是个明白人,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都是陛下的,您的人也是陛下的,这样话,会惹祸上身的。”

    李怀素朝何保保深深地磕了个头,“怀素在此谢过公公指点。”

    她扶着地板站起来,一步一步的走下去,何保保跟在她身后,明德帝都说这事让他看着办,自然是要他把所有隐患都消除,包括查一下这人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势力,是不是怀着异样的目的靠近的,如果有,那么清除掉,然后把李怀素趁这次选秀送进宫,当然也要给相应的背景。

    没有背景也要创造背景。

    何保保将沈良弼的穴道解开,沈良弼可以活动之后立刻看向离他不远的李怀素,她的神色已经将刚才发生的事情明明白白的说了出来。

    “素素,过来。”沈良弼唤她。

    他神色镇定,然而双手的颤抖出卖了他。

    “沈哥,晚了。”李怀素出声。

    这时候游船已经结束了今天的全程,到岸了。

    三人默不作声的回到落脚的小院中,那是一个偏僻的小院,只有两个房间与一个小厨房,回去的时候厨房还点着灯,推门的时候木门发出了响声,将在小厨房的人也惊了出来。

    那人相貌俊秀,哪怕身上穿的是布衣青衫,也带着一种“落拓江湖载酒行”的丰神俊逸,脸上带着笑,看到有陌生人跟着妹妹和好友进来,表情微微诧异,“这位是?”

    走近之后,他才看出好友脸色苍白,妹妹神色凄惶,而那位随之而来的陌生人,长相惊艳,雌雄莫辩,对他微微一笑,彬彬有礼道:“这位便是李公子罢,我家贵人有事相商,事关重大,还望能到屋内一叙。”

    李锦程看着他的模样微微失神,一时间竟忘了说话。

    何保保觉得这人有点不识抬举,心想这真是督主说的可用人才?他为何半点看不出来。但督主说什么都是对的,督主就是说饼是方的,那饼肯定是方的,就算圆的也要切放。

    大概这人被惊到了,于是何保保又出声唤道:“李公子?”

    “啊……这边请。”李锦程这才神游回来,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因为主人家要在前迎客,而李怀素和沈良弼都在最后,所以李锦程也没来得及问,然而他很快便知道了。

    何保保客客气气的将事情缘由告知。

    李锦程的反应和李怀素一样,都想推掉,但天子的意思,哪里是常人能推的?

    “为什么会这样?”李锦程难以置信,他们只是出了一趟门,为什么回来之后天都变色了?

    “既然已经成了定局,何必再问前尘缘由?”何保保出声把一群呆鹅唤醒,心中虽然感慨,却也没有惋惜。事实就是如此,倘使没有能力保护心爱之人,那么便会在不经意间被夺走,而永生悔恨。

    但悔恨又有什么用呢?

    “从今以后,便绝无这位沈公子与李姑娘亲事的说法了,我想既然三位情同一家,那边做主让沈公子成为李姑娘的义兄如何?”何保保将安排客客气气的一一道来,“我家贵人吩咐将事情安排好,我想了两个办法,一则将三位安排到朝廷五品以上官宦人家,到时候藉由他们的名义出去……”

    “绝无可能!”李锦程想也不想拒绝,“身体毛发受之父母,姓名也由双亲赐予,岂能舍弃?”

    “看来李公子是个明白人。”有人推门进来,容貌雅致,一身青袍端地风流,他声音温和却不容置喙,“二则你三人自成一家,我听闻沈公子才学之名誉满京师,今次科举定能进入殿试,前程似锦,他日平步青云不在话下。”

    李锦程在内的三人皆站起来,何保保这时候走向容玖,站在他身后,动作恭敬。

    “敢问阁下是?”沈良弼忽然出声问道。

    “鄙姓容名玖。”容玖微笑起来无人能抵挡其光彩,“诸位唤我玖爷便可。”

    谁敢叫你玖爷?!

    除了童简鸾。

    沈良弼脸色微变,李锦程面色也不太好。

    毕竟容玖这个名字虽然比较不常见,但大名鼎鼎的玖爷,可是小儿啼哭,人人闻之色-变。

    “不敢。”沈良弼冷冷吐出两个字,腰背挺的笔直。

    “阁下难道要效仿那些酸腐文人与我隔江而治?”容玖眼中闪过冷意,之后便留下淡淡的嘲讽,“那今日我也不必多话,更不必屈身前来。毕竟此事与我何干,尔等生死,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李锦程脸色先变的,不是因为容玖的话,而是因为容玖的声音。

    “你是那位——”李锦程对声音极其敏-感,听出来这正是当初那位将他们从刀下救出来的高人。

    只说当日他三人听闻双亲惨死,而尸首异处,便要前去收尸,未免意外,还带了几个护院,谁知道路上仍然遇到了

    只是当时那人在车厢中,用三根筷子射向三个方向,便将贼寇杀死。之后出声指点三人不要去找府尹,散财复仇,离开此地。

    说罢这三句马车便离去,恩人连脸都没有露出来。他们三人险险避开危险逃得一命,之后沈良弼便偷偷潜回去让管家把所有东西都处理掉,用白银开道,剿匪复仇,来到京城。

    没想到却在此间遇到了恩人。

    沈良弼想的比他更远一步,他在这不多的时间想到了一个看似震惊却合情合理的可能:“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

    李怀素身体一震,显然是听出了沈良弼的意思。

    李锦程却没有明白,一头雾水。

    “沈公子倒是高看我了。”容玖冷笑,“我犯不着远赴千里设计你们,你们有什么叫我设计的?那日路过救你们,不过顺手为之,是我二十余年来不多时行善之际,却未曾想到受人质疑,看来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沈良弼却是不会信他的话,这一连串的事情实在太巧,如果不是有人故意为之,李怀素又为什么会入得今上的眼中?

    “我……是不是与什么人长得相像?”李怀素率先问出来。

    她问到的,却是一切问题的关键之处。

    “姑娘冰雪聪明,容某佩服。”容玖诧异于这人的聪慧,眉梢挑起,语气波澜不惊,却将沈良弼的方才话中的可疑之处全部一一击碎,“沈公子方才质疑于我,虽然我不怎么在乎自己的名声,却还是要说上一说。今日上元节灯会是你们主动出去,猜灯谜是你们主动去猜,而上游船也是你们自己前去,我从未有一丝一毫强迫于你们,何来设计一说?”

    他看着沈良弼信心被打击的溃不成军,微微一笑,“沈公子是聪明人,莫要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好。说句不好听的,事到如今,皆是你咎由自取,何必将原因置于他人身上之说?”

    沈良弼回想了一下今日的作为,越想便越是痛苦,最后竟是气火攻心,直接一口血喷出来!

    李怀素吓得跳起来,扶着摇摇欲坠的沈良弼,眼中满是担忧与深情,心疼竹马,扭头对容玖怒目而视,丝毫不怕这权倾天下的奸佞是如何的残暴,“你何苦逼他?我进宫便是!”

    “怀素……”沈良弼推开她的手,缓缓的跪下来,“是我的错,我没有护着你,我太无能了……”

    怀素拉他站起来,沈良弼心有愧疚,跪着不起。

    李怀素“啪”的给了沈良弼一巴掌,眼睛通红,咬牙切齿:“我叫你站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是跪给谁看!”

    沈良弼脸上有了五指山,发髻也乱了,听了怀素的话,站起来。

    李锦程知道这位妹妹素来足智多谋,且有自己的想法主见,他这做哥哥的劝不得,也无力规劝。

    山高皇帝远的时候,他们曾经荫蔽于双亲之下,无忧无虑,而之后事态急转而下,外出一趟,一切就都变了。

    而现在皇城脚下,他们第一次感觉到强权究竟是怎样一种威压,那是不容许任何人说不,甚至一句错话便可能叫身边的人都被拖累致死的战战兢兢!

    容玖穿过站着的几人,何保保给他拉了个凳子,他坐了下来。

    哪怕这凳子只是寻常的木质破板凳,容玖都能坐出别样的风采。

    沈良弼经过这一番事-变彻底顿悟,看向容玖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如果刚才还带着书生意气,那么现在已经迅速褪去年轻浮躁,而变得冷静沉着,甚至带了些许消沉。

    他朝着容玖的方向举手作揖,双手抱拳,嘴上说话语气毕恭毕敬:“不知先生可有指教?”

    “聪明,”容玖赞赏道,“我最喜欢识时务的人了。”

    李锦程发现这位昔日的同窗的变化,有些忧心的看着他,然后目光投向妹妹李怀素。怀素微微摇头,也看向了容玖。

    这样一来,李锦程的视线也投向容玖,不可避免的看到容玖身后站着的何保保。

    两人视线一碰,各自别开,并未说话,似乎刚才那些惊艳和呆滞,只是一场梦境。

    “你既然要听我的指教,身上便不可避免的打上我的标签。”容玖声明道,“我非圣人,总有私心。只是我也保证,我在一日,诸位便受我庇护一日,从不亏待我的人。”

    “如此,便请玖爷明示。”沈良弼颔首之后,说出这么一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沈兄!”李锦程出声提醒。

    “李兄不必多言,我心中已经有了定夺。”沈良弼沉着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今日无力护着怀素,是我之过,如若不给怀素一个靠山,她在宫中的日子又如何能好过?是我对不起她,我便要以后做她的倚靠。”

    “沈哥……你又是何必呢?”怀素声音颤抖道。

    沈良弼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那竟然成为他最后明目张胆的感情,从那以后,他所有的感情都沉淀到了心底深处,腐掉烂掉,除了在场的人,其他人都不会再知道。

    一代名相之路,自此开始。

    “你既已想通,我便不再多言。”容玖站起来,“今次春闱只管去考,我信以你的才学,定然能博得头筹。穆青石担当此届主考官,这人风格你想必熟悉,好好准备。”

    他走过来拍拍沈良弼的肩膀,“不要让我失望。”

    说罢便离开,头也不回。

    何保保在后边将剩下的话说完:“这处地方太过于破旧,于三位并无好处,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带诸位换个地方住下。”

    “这不必……”李锦程想要拒绝,因为他有种卖妹妹的感觉。

    “李公子不必拒绝,这不是为阁下准备,而是为李姑娘。”何保保完美的笑直接击败李锦程,“怀素姑娘如今已经不再仅仅是阁下的妹妹,更是……小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