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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巴古斯仍然坐在正中,脸色却一阵阵发白。他旁边的蓝衫汉子也如坐针毡,想要抽身离去,却被季连少主的目光锁定,动弹不得鹅黄衫子站在席前,右边被正在吹玉笛的秦三公子封死了去路,左边却站着看似悠然欣赏舞姿的季连少主。
一个倒酒的族人正欲溜出,被领兵的头领关盛林拦住。此时,谁都看出了,这是一个鸿门宴。
若不是燕唯儿察颜观色的能力异于常人,这一干人等早已饮了带毒的酒,任人鱼肉。
季连家族与巴巴古斯交好几十年,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环节会有问题,季连别诺没有防范,季连漠北也放松了警惕。
季连微雨坐在席间,自然也看出了端倪,这便走到爹爹和娘亲身边去坐着,眼睛却一刻也不离燕唯儿好看的舞姿。
清歌漫舞远不能表达燕唯儿此刻的心情,她忽地有些愤怒,骤然仰起来的脸上,满是泪痕。
得此女,得天下。
国破家破之时,一个皇子不去保家卫国,却有空精心安排鸿门宴的好戏,实则令人心寒。
她,忽然变成了一个不祥的女人,随时都会给季连家族带来危险。
领兵头领相继离席,无人敢阻。
笛声已停,仿佛时光都停止了。
燕唯儿仍旧居中站着,带着沉痛的心情,就那么直直站立。
季连微雨奔过去牵她的手,拉她坐下。她的手,那么冰凉,完全不因刚才跳舞而温暖。
微雨有些诧异,此时却不便问东问西,只是用手绢,替她细细将泪珠擦去。
筵席局面看似混乱,但敌我分明。秦三公子与鹅黄袍衫,季连少主与蓝衫汉子均动起了手,打得难分难解。
巴巴古斯骤然苍老了好几十岁,魁梧的身板,仿佛一下子萎缩。他摇摇头,对眼前打得难分难解的几人视若无睹,径直拿起一碗酒,大口喝下。酒顺着他的大胡子滴在桌上,浑然不觉。
奇异的气氛。
席外已是打斗声震天,刀剑相交,密密奔跑的脚步声显示兵马已将此地重重围住。
而席间,季连漠北与别之洛仍然微笑地看着秦三公子飘逸的轻功戏弄那鹅黄袍衫,另一边季连别诺顺手将桌上的酒碗端起,把毒酒灌进蓝衫汉子嘴里。
仿佛是刚欣赏完了燕唯儿的舞姿,又欣赏一场武术,好戏连台。
“巴巴古斯,”季连漠北悠然而闲适,全没把里外的打斗当回事:“说吧,遇上什么难事了?”
巴巴古斯虎躯一震,羞愧之色尽显。他站起身,走向季连漠北,单腿跪下:“求尊长救在下的儿女。”
“畏赤塔儿”部落再小,他也是一个部落首领,要不是儿女被擒,断不会参与毒害季连的勾当。
错已犯下,再有千万个理由,都显得可笑。
巴巴古斯低着头:“他们答应在下,不会真的毒害季连,只是想抓一个人。”
季连漠北未来得及开口,却听燕唯儿颤声道:“是要抓我,对么?”
巴巴古斯没有回答,当是默认。
燕唯儿心里难过,一切因她而起。
得此女,得天下。这听来像是无稽之谈的话,竟然有人当真了。
季连别诺告诉她的时候,她当成个笑话,听听就算了,还用匕首表决心,其实那无非也是小儿女间亲密的盟约。
但现在,显然不那么单纯。
燕唯儿神思恍惚间,看见季连别诺扼住蓝衫汉子的脖子,冲上前去道:“说,大叔的儿女在哪儿?”她略显急促的腔调里,夹杂着怒气。
蓝衫汉子被逼喝了毒酒,本就心慌,又被季连少主扼住脖子,嘴无力地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
鹅黄袍衫见同伴此状,急道:“二哥!”一分心,便被秦三公子点了穴。
华翼急奔过来,右肩受伤,鲜血很快就把右边的袖子染红了。他走近季连别诺小声禀告着外面的情况。
擒敌十六人,巴巴古斯的儿女也找到了。
“似乎中了什么毒,现在情况不太好。”华翼低语:“这些人身手都不错,我们还伤了不少人。”
巴巴古斯转向季连少主,仍然跪在地上:“少主,求你……”
季连别诺放开手上的蓝衫汉子,轻拍下衣裳,森然道:“巴巴古斯,我季连一直待你不薄,你倒好,联合賊人来害我,现在却求我救人,不讽刺么?”
巴巴古斯委顿在地,面色惭愧:“少主……”
燕唯儿听得心下不忍,一方面觉得事情因自己而起,另一方面又觉得身为一个父亲,有这样的表现,实在是合情合理。
但季连少主在外自有其作派,她一个女子如何好插言?
燕唯儿盈盈上前,对季连别诺道:“诺,要不你先安排华统领及兵士们包扎伤口,这里的事,交给我和秦三哥哥?”
季连别诺点点头,随华翼大踏步迈向远处的帐篷。
燕唯儿怯怯地看着季连漠北夫妇,仍然稳坐在此,不觉有些微微紧张:“爹爹,娘亲,唯儿可否擅作主张?”她尚未成亲,此时却叫爹爹娘亲,不免更是脸红,可是之前的种种,又让她不得不如此,似乎再也没法叫“尊主”这样的称呼。
季连漠北赞赏道:“唯儿想做什么,只管做,我们没意见了。”
此次,唯儿是救了全家人的命,况且她是个知道轻重的好孩子,自然由得她。
别之洛更是以微笑鼓励了她。
燕唯儿将巴巴古斯扶起:“大叔,你起来吧。我教你个法子救你的儿子和女儿。”
巴巴古斯勉强站立:“谢谢少主夫人宽宏大量。”他一脸沧桑,眼睛混浊:“是我糊涂……”
燕唯儿看着眼前这个老人,叹口气,不再说话。她将季连漠北面前的毒酒端给秦三公子:“哥哥,有劳你把这碗酒让他喝下,让他尝尝酒的滋味到底有多好……”
秦三公子接过酒碗,笑笑,不顾鹅黄袍衫眼神中的惊恐,尽数灌入其嘴中,直到碗里滴酒不剩。
“好了,拿来吧,大叔儿女的解药呢。”燕唯儿看了看鹅黄袍衫,又看了看蓝衫汉子:“你们把解药拿来,我救了人,自然会任由你们服食毒酒的解药,还可以让你们离开。我不信你们当走狗,还当得那么忠诚,连命都可以不要……”
鹅黄袍衫早已没了斗志,急道:“你先让我给二哥服食了解药,这药发作快……”
地上的蓝衫汉子早已昏在地上,人事不知,脸色越来越惨白。
“不要和我讨价还价,等季连少主回来,可就没这么便宜的事了。”燕唯儿恐吓他,还搬出了冷若冰霜的少主。
话刚落,冰冷的季连少主果然大步走了回来,后面跟着一众侍卫:“护送小姐和少主夫人上马车。”言辞中,毫无商量的余地。
燕唯儿无奈,和季连微雨携手款款走出,身后跟着茉莉与玉荷以及护卫队。马车已被赶了过来,停在她们面前,两人在丫环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草原的风,一阵阵吹送青草的芳香,偶尔听见牛羊的叫声。辽阔的草原和蔚蓝的天际在远远的地方相接,绿色与蓝色,还勾出霞光的彩边,分外好看。
“唯儿,你怎么了?”季连微雨见燕唯儿望向帘外,眼眶发红。
“微雨,你说,我是不是不该嫁给你哥哥?”春光越灿烂,燕唯儿越伤悲。
“你到底在想什么?”微雨轻蹙秀眉:“你怎么可以不嫁给我哥哥?”
燕唯儿怔怔的,是啊,她怎么可以不嫁给季连别诺?抛却前尘种种,抛却后事因果,抽丝剥茧,最后的那个理由还不够理直气壮么?
她爱他。很简单的理由,也很充分的理由。
只是为什么,感觉那么艰辛?现在想到刚才那一幕,还冷汗涔涔。季连家最重要的人,全部都在此地,稍有差池,竟是举家覆灭的结果。
真的只是为了抓她一个人么?
她忽然抱着微雨,哭得很伤心,久久不止,无论微雨怎么劝怎么拍,都不管用。
悲从中来。
燕唯儿就那么趴在微雨的肩上抽泣着,这样心悸的痛,似乎曾经在什么时候也经历过?
一鞭鞭抽在身上,钻心的疼痛。
“臭丫头,我再问你一次,去,还是不去!”毒蛇一样的声音骤然涌进燕唯儿的耳里。
“庄主,求求你,看在老爷的份上,放了你妹妹,她是你亲妹妹啊!”是娘亲的声音。
“都是些下贱货色!老头子不在了,正好把你送去妓院……”
“别耍花样,如果你敢逃走,你娘活着会比死了还惨,你信不信?”
一张阴冷的脸,眉目细长,不怀好意。
--------那毒蛇一般的男子,一定是她的哥哥燕无晨了。
燕唯儿痛苦不堪,旧日片段像刀一样向她嗖嗖飞来,扎得她遍体鳞伤。她更紧地抱着微雨,再不是刚才那个朗朗高声的少女,也不是那个跳着倾世舞姿的美貌少女。
她只是一个失忆的不祥的可怜女人。
季连别诺掀开帘子,就看到了这样一副景象。他上了马车,搂过哭累了的燕唯儿。
“哥哥,我回自己的马车。”微雨识趣地跑了。
整个行进队伍,马车被两千兵马牢牢包围在中间,伤兵也被安排在空着的马车里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