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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前,梨国质子无故私自逃离姜国的消息不胫而走。
这在姜国民间百姓看来是十分严重的大事,尽管百姓们并不知道皇宫大内的鸡飞狗跳,亦不知晓所谓梨国质子司灵都不过是梨国的一个幌子,是由女子乔装。
戍边大将军听闻此事后连夜预备快马,甫一获得允许便日夜兼程从边境回到姜国的政治文化中心:都城长安。
风尘仆仆至京都,翌日进宫面圣。
付将军自打妻女落入梨国心里便一刻不得安生,要他背叛先皇背叛姜国,比杀了他自己还难受,可是祸及妻女,这却不单是如同杀了他自己一般的性质了,男儿大丈夫,若是连妻女都护不了,他还配做一家之主么?
是以,在之前,他确实是给了梨国他愿意同他们狼狈为奸发动兵变直捣长安城的意愿,即便心里是矛盾的,但只要妻女能平安回到身边,他也唯有对不住陛下了。
许是命中注定,上天愿意成全他的为国为家,付将军在梨国质子司灵都逃回梨国的消息传遍姜国的前一日,猝然便收到了来自安排在梨国的探子飞鸽传书回的消息——
他一直担心到夜不能寐的妻女,她们早在落入梨国太子手里前几日便被处死。
梨国太子司允其人,外表谦恭,实则道貌岸然之辈,内里阴狠狡诈,毫无诚信可言。
在这样的情况下付将军如何还能忍耐,他等待了几日,以为陛下会因梨国质子司灵都的出逃而震怒,从而下令大兵压境梨国,或者,总有些能让他发泄的旨意存在。然而,没有。
甚么也没有。
付将军辗转反侧,最后决定亲自回京,他要向陛下阐明这一年多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并道出想要亲自领兵攻打梨国的愿望。
天幕里浮着几片寥寥的云层,紫宸殿内静谧得仿佛空无一人。付将军在朱色的隔扇门前停住脚,他看见许久不见的张侍官。
张全忠眉心忡忡,手中的拂尘也是软趴趴耷拉着的,见人三分笑的他难得有这般表情,委实叫人费解。
“您这是...莫非是陛下龙心不悦?”付将军声音高亢,常年在外粗鲁惯了,说话也不讲究拐弯摸角儿,不出三句便直言道:“劳烦公公帮忙通传个,本将军披星戴月赶回京都,实是有要事禀报陛下!”
张全忠眼皮动了动,心话儿说谁还不知道你那点子事,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倒还自己跑回来了。想是这么想,话到了嘴边却婉转多了,“将军辛苦了,只是,陛下近日来朝堂之上公务烦身,另有......陈国欲与梨国结亲一事。将军也知道,这陈国自打换了新的君主,这是摆明了置前头与咱们的约定不顾了。”
他拿眼神往陆贵妃的寝宫方向递,“那里的可是陆庭远的亲妹妹,你瞧,他直接要娶梨国的德阳公主,这不是置亲妹子的安危于不顾么。”
付将军还不晓得这一茬儿,他抚了抚胡须,未几,突然忧心地道:“这可大不妙啊,万万想不到陈梨两国竟会有联手的一日,这、陛下近日想来便是为此事烦忧了!”
张全忠不置可否,心不在焉地附和,“确实为的此事了,陆庭远要迎娶德阳公主,还得了,陛下他——”他及时收住了话头,这付将军才打边疆回来,并不知晓宫闱之事,怕是连陛下真正不痛快的根由也不分明。
“将军星夜而归,所为何事?”
付将军又抚了抚胡须,他想到自己的妻女,心中一阵绞痛,老泪都险些汹涌而出,不答反问道:“公公可否现在便入内通传?”
张全忠顿了顿,赔上一笑踅身进殿了。不出半盏茶的工夫,出来请老将军入内。
付将军进殿后身后的门便被宫人关起,刹那间光线都遮蔽了,他回头看了看,稳下心神便转入侧殿向上叩首跪拜,“微臣,拜见陛下。”
书案前明黄色的身影头也未抬,半句话不说,仿佛睡着了一般。
付将军见状也不敢轻举妄动,他是心虚的,曾经有过的想法京中的陛下未见得一无所知,他与梨国保持联系长达半年之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约莫过了一炷香左右的光景,上首的人道:“起身罢,难为你一直跪着。”
不知为何,付将军心头紧绷的弦因这句话猛地一松,他无声无息地叩拜下去,撑着双膝起身,“谢陛下。”这时才抬首望向阮苏行。
这一看,不禁有些意料之外的奇怪。
陛下的下眼睑微微泛着青黑的颜色,眼神锐利,面上却血气不足,嘴唇紧抿......他竟不知陈梨两国和亲会给陛下这样大的压力?
阮苏行纤长的食指在太阳穴按了按,话出口,声音没有一点温度,“你此番回来做什么,想坦白什么想做什么?”
付将军为的无非是为妻女报仇,他心中一惊,心脏像是被一双手掐住了,听陛下此言,自己的一举一动果然不曾瞒过他,倘或自己一时听信了梨国太子的话,决意用他们偷来的虎符发兵长安,会不会在发兵的前一日就死得无声无息了......
“陛下——!”
他“扑通”跪了下去,双膝微微颤抖,“陛下,臣眼前唯一的心愿便是为妻女报仇雪恨,老臣愿领兵杀向梨国,不出、不出半年,必当拿下梨国半壁江山赎罪!”
“梨国的,半壁江山么?”
阮苏行低低地重复,突然勾了勾唇,眼里淬了毒似的发出幽暗的光泽,“朕可以答应你,不过,朕要的不是梨国的江山。”
他手上把玩着装有虎符的宝石匣子,眼神蓦地有些异样的绵软,复启唇道:“此番,爱卿只消拿下梨国边境‘赤游’、‘归马’、‘鱼海’三座城池,过往一切可既往不咎。反之,你若拿不下来,白叫朕失去与梨国商谈的筹码,便不要再回来了。”
付将军心里犯嘀咕,听陛下话里的意思,怎的还要与梨国和谈一般?这......只是他目下没法子,陛下并不曾处置自己已经是天大的恩典,接下来需得拼尽全力,拿下此三城。
一旦拿下这三座城池,便犹如掐住了梨国的喉咙,当真是想要索取甚么,他们都得乖乖奉上。
......
话分两头,画贞在梨国见到姐姐时,已经是这场来势迅猛战争结束后的几日。
她因是白日里思维浑沌,消息在皇叔和太子的吩咐下底下人不敢随意在公主耳边嘀咕而闭塞,对姜国梨国才刚结束的战役一无所知。
她自然也不晓得,阮苏行如今已将梨国边境三座要城赤游、归马、鱼海握在手心里。三城百姓,只在他一念之间,要生便生,要死即死。
梨国君主司乾听到前线传回的战报一时急火攻心,当朝病倒,近日一直是太子代为监国处理政事。
姜国的和亲使臣到来时,也恰巧是画扇心灰意冷从陈国归来之时。使臣的意思,陛下索要的唯有梨国的德阳公主,只要贵国将公主奉上,则边境三城立时奉还绝无二话。
司允作为一个太子,站在太子的角度使臣来的正是时候,如此简单不是么?用一个公主,换回三座城池,再没有更好的事!然而他也是一个兄长,画贞是他花了心思疼爱的孩子,她长到了及笄之年,他本想为她挑选一门妥当的亲事,驸马得顺着她,凡事听她的话,不能欺负她,她说什么是什么...阮苏行能做到么?
显然不。
况且,陈国的求亲书已积压了好些日子,陆庭远执政后果然雷厉风行,同他那死鬼父亲两种风格。他想娶他们梨国的公主,这摆明了,是想同梨国交好。也是奇了,他那远嫁姜国现今正在姜国王廷的亲妹妹贵妃他便不管了?
司允并不知道在陆庭远派人送出和亲信件时画扇在他眼中是一个死人,因此上,在当时的情况下,陆庭远信中所指的“愿迎梨国公主为妻”是特指,是德阳公主。
当务之急,司允别无他法,他找了父亲,与父亲有了小小的摩擦。他主张把画贞嫁去陈国,而把画扇伪装成画贞送去姜国。
画扇对阮苏行无爱,想来于床第之间刺杀他是轻而易举便可得手的事。至于陆庭远,画扇心里是他,画贞倒未必,不要求她做什么刺杀之事,只要她好好地等待着,有朝一日他会亲自去陈国接她荣归。
司允的决策在司乾这里是不同的看法,他大约是病了,反而心软起来,躺在床上思索着道:“既然...阮苏行为了贞儿,连到手的三座城池都舍得吐出来,单只换一个女人,可见他对贞儿的心意。贞儿若是,能嫁过去,未见得不会幸福。”
咳了咳,他继续道:“扇儿那里,这些年我们确实薄待了她,虽是她咎由自取,然,这毕竟是一辈子的终身大事。况且,陈国一旦知悉我们与姜国联姻,未必不会打退堂鼓。”
“......父皇所言极是。”司允忖了忖,想到一种可能,唯恐陆庭远属意的也是画贞,一时躬身道:“那便将贞儿嫁去姜国的事定下,至于扇儿,且看陈国下一步的动作罢,倒是也不必非嫁去陈国不可。”
他们的对话全都落入了门外画扇的耳中。
画扇和画贞不同,太早被送去另一个国度,与兄长皇叔甚至是梨国都感情浅薄。她已经失去了陆庭远,她一无所有,可是...画贞却要嫁去姜国了。
她拥有这么多,不怕遭天谴么?
她们分明长的一模一样,相同的出身,太不公平了。
“姐姐?”画贞白生生的手指在画扇眼前摇晃,语气有些急迫,“你在想什么,当真没有听错么?哥哥他怎么可以——”
画扇收回纷杂的思绪,微微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安抚她道:“我怎么会听错,太子哥哥确实是这样说的,就算是皇叔也同哥哥一样的想法。”她面露愁容,轻抚妹妹青涩姣美的脸颊,“姐姐知道,贞儿喜欢阮苏行,很喜欢很喜欢,是不是?”
再顾不得羞涩了,画贞重重地点着脑袋,她心里清楚姐姐喜欢的人应该是陆庭远,可她不敢说出来,她害怕姐姐现在不喜欢陆庭远转而喜欢她的阮阮了。毕竟阮苏行那么好,那么独一无二,那么......她可以用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辞藻描述他很久很久。
画贞沮丧地垂下头,有些话堆积在喉咙口,她突然站起来,想去找哥哥把一切说清楚。
“慢着!”大约是心有灵犀,画贞一眼便看出了她的想法,她站起来一把拉住了她,用责怪的口吻道:“你怎么还是不懂事,你想叫哥哥为你的事为难吗?哥哥每日里那么多政事要忙,皇叔卧病,你非要在这时候添乱——”
画贞只觉有苦说不出,被姐姐阻拦,她想姐姐果真是不愿意让自己嫁过去。
她不晓得该怎么办,无论如何,她不能容忍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嫁给阮苏行。她不敢想象他们在一起的画面,同寝同食,温言软语,他看着“她”,却不是自己。
“看,嘴巴都嘟起来了,你却想到哪里去了。”画扇盈盈笑起来,两手牵住画贞的手摇了摇。画贞委屈地看着她,听见她道:“傻瓜,你看这是甚么?”
画贞眨巴眨巴泛着泪意的眼睛,见姐姐指尖多出了一个小盒子,画扇神秘兮兮地摇了摇,忽然附耳道:“这可是个好宝贝,它可以让你,变成我......”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