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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空无一人,呵气成雾,廊下宫灯摇摆相撞,砰,砰,砰——
阮苏行早已离开,依旧无人守卫在殿前,画贞倚在廊柱后张望,连金吾卫的影子也找不见,她忖了忖,心说是到了换班的时段,自己得赶在这时候快些回去了。
地道的位置不难找,进去后一路上她走得速度比来时要快得多了,一来是肚子里饿得叽里咕噜,二来,她勉强才考虑到别人的感受,掐指一算,于香瓜和未央而言,她一定是“腾”的从书房里消失了,还消失了好几个时辰。
画贞的火折子在半道儿上灭了火,整个路上伸手不见五指,她都不晓得自己是凭着怎样的毅力回到出发时地道的台阶上的,趴在那里摸索了好半日,终于摸到打开墙壁石门的机关。
石门突然转动,却不是她按的。
画贞愕然抬眸,看见香瓜卷着仙宫图满面担忧,眉头皱成了八字眉,未央半蹲着,向她伸出手,表情甚是严肃。
“公主不该私自走此暗道。”未央道,手依旧伸着。
她的脸完整地从阴影里冒出来,鼻子脏的黑丢丢的一团,脸上也是脏兮兮,偏这时候还要摆谱。
“我想做甚么是我的自由,你来管我么?”画贞不理会未央递给自己的手,自己爬了出来。她咻咻喘着气,忽的看向面色未改的未央,语含质问道:“既然你晓得这处密道,为甚么在知道我进去后不去找我?”
不,不应该这么说,她其实不是这个意思,画贞睨了未央一眼,复道:“我的意思是,你至少在出口处接应我,皇叔没有叫你照顾好我吗?”
可怜她一路摸黑回来,走得跌跌撞撞,路不是特别远,看不见路却很是辛苦。未央宁可在这里原地等待,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她是梨国公主,除却在皇叔跟前服软,在旁人面前从来没有低头的道理。
未央依旧是那副不卑不吭的模样,他收回手道:“公主今日吃了苦头,他日便不敢贸然行事。”
她父母双亡不错,却从出生起便是一国公主,千恩万宠不在话下。即使是先帝驾崩后她的皇叔继位,自她姊妹中挑选一人冒充质子也选了长公主画扇,她看到的世界并不够纯粹,一直是她的皇叔和太子想让她看到的。
小公主年纪轻,没有那么天真无邪,却太容易轻易相信别人。
未央不懂,陛下临时把长公主换成小公主是何意,这根本是一步错棋。除非是长公主出了事......那一日宫中阙楼上发生了甚么他至今不知,之后便再也不曾见过画扇,直到收到旨意画贞公主将取代画扇成为质子,变化让人措手不及。
“你错了,我才没有吃苦头。”画贞嘴硬,不高兴再理会未央,虽然她心里默认他说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可是他的态度她很不满意。回想起来,她或许是真的没有吃苦头罢,比起在温泉殿的非礼勿视,回程时那丁点小苦都不算什么了。
又联想到那个闪着水光的背影,白白的皮肤,宽宽的肩膀...画贞不期然地抿嘴一笑,都是阮苏行自己做的孽,他欺负她让她在雪地里罚站,她就白看他,唔,权当扯平了罢!
香瓜开门带画贞去明间用晚膳,跨过门槛,外头风大,吹得衣袂飞舞。“且慢,”未央追出来道:“公主此番去了何处?可曾叫人发现你?”
“没人瞧见我,你安心罢。”画贞想也不想就摇头,懒怠再理会他似的施施然去了。
未央却不以为然,倒不是他一定认为公主被人看见了。只是公主初生牛犊不怕虎,更兼性子上与长公主的差异,一个谨慎待人,难免给人以“懦弱无争”的印象,这一位倒好,无法无天被纵容惯了,骨子里透着傲气。
她真能获得阮苏行的信任拿到虎符么?恕他不敢相信。
晚上沐浴完,洗去了一身污浊晦气,画贞卷着锦被躺在床上打滚,她把一整日的事情都在脑海回忆了一遍,想到最多的无疑是现下姜国的皇帝,阮苏行。
这个男人跟她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你说他冷漠呢,却仿佛还不到这个地步,说他残暴,至今却也未曾得见他杀人,当然了,她才来了短短一日。不过他说话刻薄是真的,即便讨厌她也不该明说,当着那么多宫人的面,很容易叫人下不来台,也得亏是她知道自己不是“司灵都”,心理上才云淡风轻,做得到左耳进右耳出。
......阮苏行的性情暂且搁在一边,这个男人的面貌和身段却都寻不出一毫的瑕疵,如果他对她以礼相待,她或许能不吝多褒奖他几句。
也是可惜了,他们注定立场不同。
她会拿到姜国的虎符,一定会拿到,耶耶生前没有见到梨国的繁盛,死后在天有灵,待得梨国重新繁荣昌盛起来,定也能瞑目了。
倦意在一阵摩拳擦掌和跃跃欲试中袭来,画贞揉了揉眼睛,睡前还不忘三省己身:
一、一遇见阮苏行便做小伏低。
二、同上。
三、同上。
以及进宫前不忘束胸......
睡前踌躇满志,翌日将到起床之际却换了个人也似。香瓜站在床榻前好言好语,“公主,该起了,您如今是质子,听说过去长公主眼睛未失明前还要上学呢。您想呀,您也得去不是?”
画贞的小下巴在被褥上蹭了蹭,嗡哝着不知是呓语还是回复了她。
香瓜再接再厉道:“该起床了,公主赶在百官下朝之时早些进宫面见姜国陛下,求得一处所在假作上学岂不好?”
锦被里的人睡得迷迷糊糊,思维却动了起来,听见她的话喃喃道:“阮苏行待我刻薄,若是再不慎招惹了他,说不得仍叫我罚站。大清早的,天寒地冻,我还是晚些再去找不痛快的好。”
“这,”香瓜不敢多言,却不得不劝她起来,未央还在屋外等候,于是咳了咳,轻轻推搡画贞道:“公主是不是怕了姜国皇帝,您不是自己说的,质子再怎么说也代表着本国,不看僧面看佛面,想来他不会再折腾您了——”
“嘁,等我的手脚冻得没有知觉的时候我会想起你的话的。”
画贞揉了揉头发坐起身,惺忪着眼睛站到了榻前的氆氌上,长发及腰如瀑如练。香瓜摇摇头,如果不是公主那一脸不耐的表情,她看起来着实玉雪可人爱,眉心朱色的小痣在清晨红得鲜明夺目,恍似红宝石镶嵌在羊脂白玉上,赏心悦目。
侍女们鱼贯入内,各自分工,香瓜贴身服侍,在人进来前在画贞眉心涂抹了特制的香粉,把她不属于梨国质子的特征抹去了。
画贞也知道在人前装样的道理,哪怕这些侍女只是下人,却难保背后不是甚么人的眼线,留心眼总是好的。
头发束好后她整了整衣冠揽镜自照,只觉自己相貌不凡,倘或真是个小郎君,只怕这全长安城的小娘子都要追着自己跑了,古有宋玉潘安,今有她司灵都,妙哉妙哉。
信心大增的后果是早膳多吃了半碗银鱼鲜粥,有点撑着了。
画贞舔舔嘴唇,接过侍女递来的器具漱口洗手,全都准备妥当后转头朝香瓜弯唇一笑,“出发,进宫去。”
香瓜连忙跟上,未央已命人备好代步轿辇,他掀帘,画贞坐进去,刚准备闭目小歇一会子,忽听未央道:“郎君此去务必定心忍气,有所失方能有所得。”
她挤眉弄眼的,连连摆手,“知道了知道了,怎么这样不信任我,呱噪的很,昔日姐姐如何受得了你。”
未央看不得,还要再进言,画贞伸手在他右边脸颊狠捏了一把,威胁道:“你若再灭我志气威风,我就飞鸽传书回梨国,叫皇叔召了你回去。反正你也是素来习惯跟着姐姐的,她的那一套和我不同,你我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话毕帘子一阖,两手对揣进袖拢里捂着了,未央回忆起当初长公主初时亦是这般热情高涨,后来却落得瞎了眼睛,身上伤痕累累的,竟不知遭遇了何事。阮苏行其人阴毒,陛下明知此中险恶,却仍利用两位先皇遗珠,想来打心里,不过将她们视作棋子。
马车行至丹凤门左近的大道上,画贞当即便下来步行。姜国的规矩,除去朝廷相公等几位重臣,旁的官员都禁止在靠近丹凤门时依靠任何代步轿辇。她的身份更是特殊,当下命香瓜和底下人到一边候着,自己撩撩袍角,深吸一口气往前行去。
此际正值百官下朝之时,雪被扫到了道路两旁,堆砌得晶晶璀璨。画贞面上谦和,眉头微微凝着,旁人看见他皆是一怔,不晓得这梨国质子眼睛缘何好了,怎的安然无恙重新出现的?
倒也有认识司灵都的小官员过来与他打个招呼寒暄几句,更多的却俱是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鬼样子,谁人不知这司灵都招了陛下不痛快,离他越远方是妙策。
画贞在心里直撇嘴,她还瞧不上他们呢!反正一个也不认识,没人搭理她更好,人多了话不对,容易露馅儿。
过了丹凤门,含元殿前的广场上尚有诸多官员,有论点不同走在道儿上还争得急赤白脸的,也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画贞好奇地观望了一会儿,突然有种身为男儿自豪感,要是有一日,她也能上朝......
只是想象便雀跃起来,画贞提袍往含元殿后绕去,假使赶得及,没准儿能在銮驾进入紫宸殿前遇上阮苏行。
她得想个法子讨他的欢心,最好能多多留在他身边。
等他习惯了她,就不会再讨厌她了。
走不多久画贞经过宣政殿,正值散朝,这里官员少了许多,她眼尖望见銮驾的尾巴,那处气势十足摄人,心中一喜,忙不迭跑了过去。
规矩她还是守的,在将要追上皇帝銮驾时她放慢了速度,张了张口,又觉不对,左右看了看,快步绕到另一边,自侧里迎了过去,假作是偶然碰见。
“拜见陛下。”画贞丝毫不犹豫,照着地面就跪了下去,男儿膝下有黄金,她没有,她已经决定没脸没皮了。
銮驾上的人仿佛压根儿不曾看见她,他高高在上,倚在御辇上垂眸养神。周遭儿静静的,除了整齐的脚步声,便只剩下水流悦耳的哗哗作响。
“......陛下?”
画贞耷拉起眉头,是自己跪得太快还是声音太轻,导致阮苏行没看见她也没听见她?
绝不可能,他一定是成心的!现在可怎么办呢?
他还没有吩咐她起身,她难道要一直这么样跪着么,她丝毫不怀疑哪怕她跪到天荒地老他也不会让他的銮驾退回来看她一眼。
眼见阮苏行的背影越发遥远了,画贞咬着唇,膝头动了动,先是往前挪了挪,再便直接爬了起来。
她是个百折不饶的人,阻力愈大愈有前行的动力。阮苏行不是不稀罕搭理她么,她偏生就要时时刻刻戳进他眼窝子里,气不到他也恶心他一把。
“陛下——您等等——”
御輦上的阮苏行眸光微动,修长的手指抬了抬。
张全忠见状忙叫停,呵着腰殷勤道:“陛下,怎么处置他?”
“...处置么?”他尾音上扬拖沓,淡淡扫向跑得哼哧哼哧方在御輦下站定的司灵都,眸中似蕴了一泓寒潭,“朕何时说要处置。”
张全忠一愣,遂不敢再多言,赶忙儿弓着腰往后退了几步。
“你有何事?”阮苏行神色淡泊,臂肘支在雕龙的把手上,下巴靠着手背,眼睫微微翕动。
画贞心口跳得厉害,叉手一礼,抬头时带着几分忐忑地道:“陛下不曾发现我有甚么不同吗?”
“哦?哪里不同。”他看上去没甚么兴致,视线却在司灵都瓷白微粉的面颊上寻睃。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和他目光相接,简直像在抛媚眼了,“我又能看得见陛下您了,我的眼睛好了——!”
阮苏行沉默了一时,吊了吊嘴角道:“你的眼睛,可真好得随性。”
画贞弯唇,笑容却在他的注视下变得讪讪然,她终究落了下风,却不甘于如此,振了振精神道:“多亏了昨日在您的身边,定是受陛下龙气庇佑,今早晨我一睁眼,就甚么都能看见了。”
“朕竟有这般功效。”他扬眉问张全忠,“你瞧得见朕的龙气么?”
张全忠尴尬的很,其实龙气一说,信则有不信则无,谁人瞧得见,还不都是一张嘴两个皮,想怎么扯怎么扯。张全忠就道:“陛下通身龙气充盈,清气萦绕祥云罩顶,奴婢日日在陛下身畔服侍,非但神清气爽,连病灾也不见,这全是沾了陛下您的光——”
画贞听得咋舌,不想这位张公公比自己还能胡扯,老实说,她只在阮苏行身上看到了越来越重的戾气。
才这么想,御輦上男人凉飕飕的声线就飘进耳膜,“不巧的很,你们瞧得见,朕却瞧不见。是想说朕的眼力尚不及你二人?”
天大的冤屈啊!
张全忠脸上发白,瞪向把自己拖下水的司灵都,后者脖子一缩,她怎么料到阮苏行这样蛮不讲理,别人拍龙屁股他好好受着不就是了,非得闹得心惊肉跳的。
接着,张全忠就被罚去了三个月的俸禄,这算好的了,他不敢再发表任何意见。画贞表面上巴巴地看着自己脚面,好像她也担心被扣钱,事实上,她才不缺那点子银钱,心下毫不在意。
怎么知鼻尖上抹黄连,苦在眼前,阮苏行下了御輦,缓步停在她面前。冰冷的空气微微流动,他犹如一尊冰雕。
“是否,还记得你的眼睛怎样失明的?”男人眼底浮起一丝柔和的笑意。她只看见他一边脸颊的笑窝陷了陷,好看的紧。
他抬起她的下巴望进她眸底深处,倏而笑靥浅生,“你看,好了伤疤忘了疼。你如今都不畏惧朕了,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