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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郭婆子走后,苏云东一人独坐良久。窗外天色渐昏,可再也敌不过他心里的黑暗,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安儒荣!一定要杀了这个卑鄙无耻的恶人!
少岚不合时宜的到来,急匆匆地奔进屋来,张口就叫:“沙雸,我爹请旨回乡已准了下来!”
苏云东心里已憋屈到极限,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骤然爆发,站起身来就打,左右开弓下,但闻乒乒乓乓声过后,屋里陈设这就被打了个稀烂,一件完整的也寻不出来。
客栈老板闻声赶到,见屋里地上一片狼籍,顿时叫苦不迭,拉住苏云东就要叫人报官,少岚赶紧从袖子里掏出几两银子塞进对方手里,这才将人打发了出去。
“好沙雸,你这是怎么了?”少岚见外人已去,这才小心翼翼靠近苏云东身边,悄悄问了一句。
苏云东不答,少岚见他眼中有泪,面色紫涨,情知必有大事,可眼前这人死活不张嘴,他急也无用。
又过片刻,苏云东情绪渐缓,方才说得出话来:“你这会儿来做什么?”
少岚见他似已恢复正常,便小小地开了个玩笑:“兄弟情深,我知道你这会子必有事,特意赶来救你于水火!”
苏云东勉强一笑:“好兄弟,算我欠你一回!”
少岚嘿嘿然道:“兄弟还说欠?”说着又叫小二上来将地下收拾干净,再送上热茶,二人便坐下说话。
“才听你说。你父亲被许回老家了?”苏云东呷一口茶下去,问少岚道。
“是啊,爹说多亏了安家大爷,安尚书从中斡旋。皇帝方才点头认可,若不然,还不知要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少岚答道。
“你知不知道。你父亲到底为何要这些赶着回家?”苏云东试探地问道。
少岗奇道:“这又何难猜?父亲年纪大了,大哥又死在外头,只怕对朝中事务心灰意冷,再不想与人争斗,再者,自大哥去了后,母亲身体大为不好。”话到这里,少岚眼中涌出雾气,“我大姐你也是知道的,就不用多说。父亲只说,好好替她寻了门亲事。发送了也算了桩心事。”
“那你呢?你父亲预备让你出仕吗?”苏云东抬头细看少岚,并注意观察对方神情。
少岚一派无知天真,毫不犹豫开口道:“这个,父亲倒也曾提过。不过他说,现在不是时候,还得再等上一二年,看看再说。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葫芦里卖得什么好药,等几年。又看什么?”
苏云东于心中冷笑,看什么?看二虎相争,孰嬴孰输呗!
“沙雸,我的事都说完了,你好歹也说几句,到底刚才为什么?我跟你相处这么久。从没见过你失这么大火,出什么事了,能让你这么个冷到骨子里的人,这般失张失态?”少岚再次开口试问。
苏云东心中悲酸骤起,想到那从小便依偎在自己身边,柔软却坚强的小女子,他的心便紧揪做一团,他恨安儒荣,恨自己,却就是硬不下心来,去恨她。
窗外冬景,万物凋落,景事荒凉,令人望之不胜悲怆。苏云东与少岚久坐无话,寒意便一点一点由墙角地下渗透进来,悄悄盘旋在各人头顶,似怪风作祟侵骨冷,静静蔓延到二人脚下,凛冽又如杀气透肌寒。
“沙雸,当日你我寻事那一箭,是不是太过仓促,太过莽撞了?”
苏云东不想少岚竟于此时突然说出这句话来,心头一撞,突突作响,定了定神方才回答道:“何事令你要出此言?”
少岚摇摇头道:“这几日我见父亲忙着收拾行李,知道这一去只怕再不能回来,就算几年后他命我参学入试,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到得京城。我心里总是想起一个人,不知怎么的,就是丢她不下。”
苏云东闻听得她一个字,便如中酒一般心神颠倒,这是她的幸还是不幸?总之见过她的人,没一个能轻轻将她从记忆里抹去。
“沙雸,我总是在想,若当日我没在人前拽她一把,她是不是就不会中箭?当时人多手杂,我怕你的箭偏去半分,又或是推来搡去,误中了她就大为不妙,所以才于慌张中出手。没想到,其实反而是害了她。。。。”少岚的声音越到后头越为低沉,最后终于渐渐隐去,如茶杯上的水汽,慢慢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云东答不上话来,这事于他永远是心头一根冷刺,他这辈子也难以忘掉,是他射出的一箭,正中了子规的胸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亲手,将子规推进了安儒荣的怀里。这一点,令他不敢直视子规,在她面前,他永远地沾上了污点瑕疵,洗也洗不干净了。
如今她已有了他的孩子,那个人,那个仇家之子,这是祸是福?苏云东一腔激愤,突然于此刻化为酸楚,和意想不到的,平静。
若对她来说,忘了仇恨,就这样过下去,做个幸福的小女人,是祸是福?楚青,子规,最终成了青姨娘,是祸是福?
红烛旁,好一双佳偶,锦幄下,整成对鹣鲽,苏云东苦笑着想,也好,也罢!
郭婆子问他的那句话,他先没出声。过了一日,他带话过去,子规要寻的药,断断不可真送于她,他另包了一封,专用于安胎养气的,交于对方带进府里去了。
尚书府中,子规蜷缩于炕上,整日打不起精神。儒荣心急如焚,寻医问药不断,来看者凡诊脉后皆道并无大碍,只是郁结太重,但求松快心气,便无大恙。
儒荣自是打叠起全付力气,全心安慰抚慰子规,当真是自己当日所说周宁娥一事,激到子规心头,暗中便下了誓言:只要子规再等上半年,不过半年,即可叫周宁娥下堂而去,扶子规做妻。
子规只管闭上眼睛听着,脸上半点表情全无。现在的她,如同失去感官成了废人,若不是叫人强着,她是连饭也不想吃的。
杜鹃捧着药碗站在她面前,一天中最艰难的时刻又到了。劝子规吃药,简直成了杜鹃的一桩心事,一个梦魇。好话说尽,子规就是不听,如木雕般,死活不肯张口。
“好姨娘,该吃药了。”杜鹃怯生生上前,将小碗递上。
子规动也不动一下,先时她还摔过碗,泼过药,可如今,她连这点反抗的力气也没有了,只管昏昏躺着,谁来也不理会。
“姨娘,姨娘别再这样了,就不顾自己,好歹看在腹中骨血份上,别再这样糟蹋自己身子了!”杜鹃实再难忍耐下去,扑通一声跪在子规炕下,口中哀哀求道。
子规心里难以言明的悲怆,骨血?谁的骨血?自己已是不幸,难道还要将这不幸中结中的苦果,再带到这世上来受罪吗?
“我才给你的那服药,你煎好了没有?”子规突然出声,倒叫地下杜鹃吃了一惊。
“那药是哪儿来的?大爷吩咐过了,不明来路的东西,一概不准姨娘服用,若出了差池,院里大小众人皆保不住性命,姨娘就当可怜奴才们,别叫我们为难了吧!”
子规将头偏过来,怒极而瞪:“叫你去煎,你为何不听?现在你眼里唯有大爷,没有我这个姐姐了是不是?当初在安家,我如何对你?又如何将你带出来随身左右,你全忘了是不是?”
杜鹃的泪水,点滴滑落,捧着药碗的手就瑟瑟发抖,她不明白,实在不明白,子规姐姐这是怎么了。多好的境遇,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好运气,姐姐怎么就要生生毁了去呢?!
“姐姐,好姐姐!杜鹃虽人贱不晓事,可毕竟还是知道大道理的。人命关天,不可轻轻抹去。姐姐这样作践自己,无非是不想要肚子里的那块肉,可姐姐想过没有,到底也是一条命呀!就这样,姐姐当真就这样,不要他?别的不说,总算是自己身上的骨肉呀!”杜鹃泣不成声,劝了又劝。
子规僵了半天不动,眼睛还是闭得紧而又紧,这话她已不知对自己说过多少遍了,她亦心疼,可想到最后,始终觉得这才是最上乘的法子。
与其带他来这世间受苦,不如叫他早早再去轮回重生,也许下一次,能得个比现在好得多的机遇。不求大富人家,但求安宁平和,一切静美,就是最好。
“别再说了,将那药煎来。我服过那药,若出事自然对大爷会有所交待,必不连累你们,只管放心,凡这院里的人,一条命也不少不了。去吧,好妹妹,听姐姐这一回,去煎药吧。”子规从锦被下将身子坐正,转脸望着杜鹃,脸色凝重,不容对方再有异议。
杜鹃哭了,哭出了声,她实在没了法子,只得从命。
药一到手,子规毫不犹豫,仰脖而下,热呼呼的汤水,将她的口唇灼痛,她觉得自己的感觉又回来了,却是变了味的,再品不出什么是苦,什么是甜。(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