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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每日早晨与邓训在私塾门口会面,一起等候学生入塾时,我都不自觉会抬头望望天。若是朝阳冉冉,晴空万里,我便会松上口气,若是看见层云堆叠、光线晦明,心里便会隐隐不安。
这一日,我刚从自家院子出门,还没关注天气问题,便见一个身着葱绿裙裾的姑娘立在往日我站的位置,与邓训亲昵说着话。虽然距离不算近,但那女子脸上的笑容却比初升的旭日还要灿烂几分,让我看得有些刺眼。
待我眯缝着眼睛慢慢走近前去,那姑娘依然欢颜如花的仰望着邓训,娇滴滴道:“那就说定了哦,训哥哥。”
训哥哥?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叫他,不知为何竟被这声称呼碜得抖了一下。转头看向邓训,却见他负手点头,满目含笑,别是一番怜香惜玉的模样。
“邓先生,这位姑娘是?”
邓训闻言朝我看了一眼,随即却又是朝着那姑娘介绍道:“蕙儿,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聘请的女先生苏悦。”
那日给几位县大爷介绍我时,这厮可不是这般说的。今日对着这位青葱一般娇嫩的美人儿,他的说辞就变了。
“蕙儿见过苏姐姐。”被唤作蕙儿的女子当即朝我盈盈一拜,随即便上前一步挽住我的手,亲昵道:“那日听训哥哥说私塾里请了位女先生,我早就想过来看看你了。”
第一次见面,她便这般缠人,着实让我意外,我想一把推开又抹不开面子,只得勉强笑道:“你训哥哥却还没正经介绍过你,不知道妹妹姓甚名谁,家居何处?”
“我叫钱蕙。住在城东的曲柳巷,苏姐姐得空闲了就到我家来做客吧。”
“我却是每日都忙得不空,谢谢妹妹的邀约了。”真心受不起这种自来熟的姑娘,我退开一步道:“学生就快到了,我还要准备教具,就先行一步了。”
说罢,我丢下这郎情妹意的两人,转身朝私塾里走去了。
片刻后,邓训带着孩子们进了课室。照例是每日的晨读,孩子们入了座位。各自摸出书本诵读起昨日教过的经书、诗篇,课室中一片书声朗朗。
我愣在讲桌前,正不知道要做什么。邓训便走过来俯身道:“你怎么那么直接就拒绝她了?”
我白了他一眼,不忿道:“她对你这么重要,你怎么不早些提醒我?”
“是很重要,怪我往日疏忽了。”
我的心竟是咯噔一下,坠得生生作痛。我忙抬手扶住讲桌。
邓训却又道:“她还在后院。你不如去陪她聊聊天?”
我当即不悦道:“邓先生,还是我替你上课,你自己去陪她吧,免得我一不小心说错什么话,得罪了她。”
“你会说错什么?”邓训凑近我耳边问道。
这厮实在可恶!我狠狠瞪他一眼道:“若是邓先生不怕被她误会了我是‘邓夫人’什么的,我就去陪陪她。”
“那就拜托夫人替我照顾照顾她了。”邓训郑重道。
我顿时面颊滚烫。语无伦次:“你!我……”
邓训看着我恼羞成怒的模样,竟是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
我正要发作,他便又凑近了道:“提醒夫人一句。她就是孙县尉那日提到的城东茶商钱氏的长孙女。她爷爷和我父亲当年是至交,他也有意要替高密百姓办些善事,夫人可不要得罪了她。”
我蓦地怔住:原来钱蕙与邓训是这层关系?!
作为高密的第一任女先生,我顿时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与这些富家小姐搞好关系。若是她能说动爷爷投些钱给私塾,就有更多的孩子能来这里免费上学了。
这么一想。我便觉得那钱蕙和她的姓氏一样,变得金光闪闪了。
从课室出来。我调整了心态,嘴角噙笑往后院走去,却刚刚走到游廊转角处,我脸上的笑容便不由自主的僵住了。
“你说训哥哥是为了那个苏悦才留在高密的?”
“嘘,你小点声,我也是听秦珊姑娘无意说起的。”
“我爷爷一直说训哥哥是个志向远大的好男儿,怎么会被一个女人给缚住了手脚?”
邓训是为了我留在高密的?!
一片喧腾的画面在脑海中浮掠而过,我的脑袋里顿时嗡嗡作响,我不禁失力靠坐在游廊上,手扶额角,疼得一身冷汗。
“那位苏小姐,虽然长得不错,但毕竟出身寒微,哪里比得上钱小姐你?我看公子对你还和小时一般宠爱……”
“训哥哥将她从洛阳带来高密,看来是真的喜欢她……再说,我也不过是商户之女,出身也高不到哪里去……”
“钱小姐此言差矣。钱老爷和侯爷当年可是至交,虽说侯爷后来官居高位,但与钱老爷的交情从未断过。再说,如今公子也不过是一介白衣,能觅得钱小姐这样知书识礼的富家闺秀为妻,是他求之不得的福气……”
邓训图谋那钱老爷能用万贯家财行点善事,这钱老爷就图谋招赘邓训做孙女婿?果然是你情我愿,好事成双!这多话的婆子是邓训请来的媒婆么?
却正在猜想,便又有声音传来:“若训哥哥真这般想,我也不介意他纳苏悦为妾……”
纳我为妾?把我当什么人了?!
合着邓训这厮是想让我来替他招呼未婚妻不成?!只怪自己定力不足,我娘不是早就提醒我,这样的纨绔公子招惹不得么?……
越想越头疼,我必须回去躺着休息一下。我手撑栏杆站起来,慢慢移步往私塾外走去。
却刚走了几步,便碰见从市场采买食材回来的秦珊,她一见我便丢下了手里菜篮子,上前扶住我道:“小姐,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点犯乏,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还说没事,你这脸色白得吓人!先别回去,我扶你到客房歇着,去找个大夫来瞧瞧再说。”秦珊当即搀扶了我要往客房去。
“苏姐姐,你怎么了?”身后传来一声关切的询问。
我转回头,便见一身葱绿的钱蕙与一个身着青衣的中年婆子并肩朝我走来,那婆子正满眼疑惑的打量着我。
秦珊当即道:“柳婶,快来帮个忙,帮我把小姐扶到客房休息。”
原来,这婆子就是曾经给我和我娘送过新鲜瓜果的柳婶。她是每隔几日来私塾扫洒一次,我却还是第一次正面与她相见。我忽然觉得,她这张嘴,不去做媒婆真是浪费了。
在私塾的客房里躺了不多一会儿,邓训便带着位中年大夫急急走了进来。
大夫替我诊脉一番后,说我气血虚浮,是劳累过度所致,需要静养,随即又挥笔替我开了一张调养的方剂,要我每日三剂连喝五日。
看着秦珊送那大夫出门,我便在心里骂道:庸医!
邓训却走近前来,在大夫先前坐过的木椅上坐下,一把握住我的手道:“都怪我,你身子本就没有痊愈,不该让你这般操劳。”
我瞥他一眼,将手从他手中抽出道:“怎敢怪你?不是你从洛阳将我带来高密,又怎会有我的今日?”
“悦儿,你都想起了?”邓训眼中有些诧异。
“想起什么?”
“洛阳那些事……”
看来,我娘还是瞒了我。若不是今日听钱蕙说起,我还以为自己一直就是生长在高密的。高密到洛阳,两千余里,邓训为何要带我离乡背井来这么远的地方?
“在洛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带我来这么远的地方?”
邓训闻言一怔,薄唇不自觉便抿紧了些。
“我其实不是跌伤的,对吧?”
邓训眸光一紧,嘴唇翕动一下,却是欲言又止。
“邓公子,我其实一早就想问你这些话了,你却总是推脱说要帮我恢复记忆要让我自己回想。比剑我虽然没能赢过你,但那日蹴鞠,你总是输给我了,你回答我这个问题就算作是替我做了一件事了。”
“悦儿,我将实情告诉你,你也未必会相信我说的。与其让你猜疑和不安,不如等你自己慢慢想起……”
我打断道:“不要找这种骗傻子的借口,我虽然失忆,却并不傻。”
邓训深深看着我,犹豫一番,终究道:“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就告诉你。这段时间,你也不用给孩子们上课了,好好养病。”
似怕我再追问,他起身说孩子们还在课室等着,转身便走了出去。
不让我上课了?是怕我来私塾影响他和钱家小姐的好事吧?
邓训离开不久,钱蕙便推开房门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见她那幅拘手拘脚的谨慎样子,我看得直起鸡皮疙瘩,便忍不住出声道:“钱小姐,踮脚走路很累吧?”
钱蕙被我的话惊得身子一抖,好一阵才回魂一般道:“苏姐姐,原来你是醒着的?”
“谁说我睡了?”
“训哥哥说的,他让我不要来打搅你。”钱蕙慌张道。
“那你进来做什么?”
“我是想等姐姐醒了,给姐姐说句悄悄话。”
我便撑坐起来:“那你说吧。”
“那个,那个……”钱蕙一时竟忸怩不安起来,一张嫩白的小脸憋得通红。
我不耐道:“你有话就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