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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半个月里,每日申时学堂一放学,我便被蒋勇接到私塾里,按照计划跟着邓训复习琴棋书画这些课目。
也很奇怪,我完全没有把握之事,在他的引导鼓励下,总会展现出一个令自己也惊叹的结果来。面对自己不断被他开发出来的新技能,我震惊不已:我不过是个商户之女,居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甚至果然也如他所说,我还会角力和箭术。
当我用一把一石重弓,抬手便将百步之外房梁上的一只鸽子射下来后,我在邓训赞许的目光下,第一次感觉到了自信。我相信自己能够当好私塾的女先生。
这日,在商议完次日我就正式给孩子们行课之事后,邓训突然道:“我以前还教过你剑术,要不我们过两招找找感觉?”
我还学过剑术?虽然有些惊诧,但习惯了被自己无所不能的技能震撼,我几乎没有多想便点头答应。
邓训让蒋勇取来两柄薄窄的长剑,随手抓了一把便朝我扔来。眼见那长剑扑面而来,我只是一个滑步倒腕,便将长剑稳稳接住。
“你攻我防。若你能在十招内制住我,我可以给你十个提问机会。”邓训定下了比试条件。
与邓训相处,除非是我特别问起,他一般不会主动说起我们以前的事情。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不想把他的记忆强加给我,要让我自己慢慢回想,慢慢分辨。
今日他既然开口许下十个提问机会,我便想努力一搏。
不待他说开始,我手腕一抖,便直直向他刺去,他却只是侧身一闪,便轻松避开。一招失算。我便急速移步,举剑横扫,他却竖剑一档,化解了我的进攻。我越发急切,手中的长剑频频出招,斜刺、横劈、竖挑,直舞得我自己都眼花缭乱……
“……八、九、十。到了!”
邓训的剑招数完,我却连他的衣袍边儿都没挨着一下,更别说赢得那十个提问机会了。我失望不已:原来,我也不是什么都学得好。
邓训转身递了茶盏给我。笑道:“你的剑术是我教的,输给我也很正常。这样,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我左手持剑,还是那个条件,你要再试试么?”
怎么不试?我当即将茶盏搁下,抓了剑便朝他砍去。邓训慌忙用左手抓了桌几上的剑,反手格挡。
毕竟他是左手。应对的速度比右手要慢一些。我不给他适应的机会,接连三个狠招便扑了上去。前两招,他都灵活避开,唯独最后一招他的左手还没倒转过来,我的长剑便直逼他的前胸。
情急中,邓训的右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你还真想杀了我不成?”
我怔怔愣住:“你。你以前也说过这句话?”
“你想起了?”邓训眸中闪过一丝喜悦。
我右手一松,长剑“铛”的一声坠落在地,在邓训欣喜探询的目光中。我顺势贴入他的怀中,在他愣怔之间,反手便卡住了他的脖子。
“我赢了。五招之内就制住了你。”我展颜一笑。
邓训脸上浮起一丝苦笑:“这是美人计么?”
我一愣,方才觉得自己与他这般姿势,有些暧昧不清。当即松手退开一步。此时,落日迟迟。一片橙红的夕光铺满了整个庭院,让我感觉自己的面皮有些发烫。
邓训又道:“说好是比剑,你用擒拿技制住我,不能做算。”
不作数便不作数吧,此刻我只想仓惶而逃。
辞别邓训,走出私塾后,我有些惶惑:我那原本空荡荡白茫茫的脑海中,不知何时起,竟装满了他的影子。
待走进自家宅院,看见在庭院中晾晒衣物的我娘,我便又镇定下来:一定是我接触的人太少,所以脑子里就只有这几人的影像。
第二日卯时我便起了床,梳洗后用过早餐,仔细挑选了件青色素裙换上,便振作了精神去往私塾开始我的执教生涯。
走进巷子,我便远远望见一身白衣的邓训负手立在私塾门口。薄雾散尽,晨曦初照,他高颀的身影越发显得卓然清俊。过往早起的街坊都在向他打招呼,他则面带微笑,一一颔首回礼。这模样,还真有些为人师者的朗朗风姿。
“邓公子早!”我也走上前去,如街坊一般问好。
邓训瞥我一眼,笑道:“苏先生早!”
“学生们来了么?”
“快到了。”
我便和他一起立在私塾门口,等候学生入塾。很快,三三两两的学生便从巷子两头走来,到了私塾门口,见着我们都无一例外躬身施礼:“邓先生早!苏先生早!”
邓训则微笑着一一给学生们点头还礼。
“他们怎么都知道我啊?”我惊讶问道。
“早几日前,我就给他们说过聘请苏姓女先生的事了。”
待十五个孩子全部入塾,我便在邓训带领下,正式与孩子们见面。这些孩子年龄不等,大的八九岁,小的五六岁,从衣着打扮便能看出,几乎都是出身市井贫寒人家的孩子。若非日后我在街巷中见到锦衣玉食的富家子弟,我还以为高密城中住的都是清贫人家呢。
有了邓训前期的铺垫,孩子们对我很是欢迎。为了拉近与他们的距离,我第一堂课教的是绘画。毕竟刚开始接触绘画,我不要求他们懂得那些深浅浓淡的点染笔法,只想让他们喜欢上纸笔,喜欢上用线条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寻思后,我便给孩子们下发了纸墨,让他们画出自己的家。
我在课室里行走,看见有个孩子的画很奇特,空旷的画纸上,只有几个大小堆叠的圆圈圈,既象是几个圆芋头,又像是垒在一起的几块鹅卵石,我好奇问那个长得圆墩墩的小男孩画的是什么。他便告诉我他画的是阿爹和阿娘。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身子。
还有个瘦瘦的小姑娘,在纸上画了好多糖葫芦。我俯身问她为什么画糖葫芦,她说她的阿爹是卖糖葫芦的,看见糖葫芦就到家了……看着这些笨拙童稚的小手,勾勒着一条条简单粗疏的线条,我不禁被他们天真的想象打动。
让孩子画过自己的家后,我又让他们一个个拿着自己的画作,上台给大家介绍自己和家人。起初,孩子们还有些害羞。说话有些结结巴巴,在我的鼓励之下,大家慢慢就放开了。
画圆芋头的胖男孩叫丁卯。家住城南,阿爹开了屠宰铺子。
画糖葫芦的瘦女孩叫尹颐,家住隔壁的铁匠巷,阿爹在卖糖葫芦。
将一头水牛认作家人的陈知,家在城郊七里外的河崖村。为了读书,寄住在城东开裁缝铺子的姑姑家。
……
听他们一一介绍之后,我也将这些孩子认得七七八八了。
说起来,这第一堂课我什么都没教,可孩子却都十分高兴。下课的钟点敲响了,他们依然不舍得搁下画笔离开课室。
下课后。我便发现邓训立在课室门口。他给我递上凉好的茶水,笑道:“我以为你会给孩子们认真讲解调墨、运笔、晕染这些基础知识,没想到你却用的懒人教学法。一堂课几乎都是孩子们在说。”
“这样可以吗?”我对自己的教学方式不太确定。
“很好,孩子们会喜欢上绘画这种表达。”
得到邓训的认可,我便放松下来了。以后的绘画课上,我不但让孩子们自己想象画面,还鼓励他们彼此间用图画来交流。最有趣的是一次课堂上。丁卯和陈知扑在一张纸上画起了蹴鞠赛,边画嘴里还边嘀咕。虽然弄得满手满脸的墨汁,两人却斗得不亦乐乎,围观的孩子们也纷纷叫好。
孩子们喜欢蹴鞠,不如带他们到郊外的河滩地真正的踢上一场?让他们在玩乐的同时,认真观察人物和景致,再回到客堂,他们对线条便会有新的认识。
心下这么寻思后,我便找邓训商议,他当即便赞同了我的想法。
只是,带孩子出私塾,需要告知孩子的家人。蒋勇带着邓训和我写下的十五封亲笔书函,花了两天时间才将此事通知到每位家长。
那一日,孩子们齐齐换上紧身衣裤,带着爹娘为他们准备好的干粮和水囊,早早来到私塾。在我和邓训的带领下,一行人出城往东,徒步行走了六七里路,来到蒋勇事先查看过的一处平坦河滩地。
在那片长满青草的河滩上,邓训将男孩子分为两组,为他们讲解了蹴鞠的游戏规则后,便带着他们在滩地上奔逐起来。几个女孩子在旁边看着眼热,我便要邓训重新分组,将女孩子也分别编进两支队伍里。
我的话刚说完,丁卯和陈知这几个大点儿的男孩子便不同意,说女孩子会拖后腿,不跟她们玩这个。
没想到这俩熊孩子还欺负女生,义愤之下我便豪言壮语道:“谁说女孩子拖后腿?我就比你们邓先生还玩得好。”
“苏先生还会蹴鞠?”丁卯圆溜溜的小眼睛里写满了怀疑。
我的脑海里虽然没有自己参与蹴鞠的影像,可我听秦珊吹嘘说我们小时在竹林里踢圆如何如何厉害,我便确信自己的蹴技不会很差。我当即皱眉道:“你们不信?”
男孩子们当即吆喝起来:“苏先生和邓先生来比一比,比一比!”
我侧首看向邓训,却见他抱臂而立,满眸含笑:“真要比么?”
我心下一横,当即道:“比就比啊。”
听我说同意比试,女孩子们便纷纷给我加起油来:“苏先生加油,苏先生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