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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夜幕中停靠在魏王府的侧门,一袭风霜的车夫跳下马车,上前敲开了门扉,事先得了消息的阿生提着灯笼从里面小跑到车前,撩开了车帘,伸手迎着里面的人出来。
李泰穿着一件干净的灰色袍子,乌发未冠,仅在后颈束起,主仆几人进了侧门,一语不发地朝里走。
一路绕过林院入了他宿的梳流阁,便只剩下李泰和阿生两人同行,进了室内,早有备好的热水,李泰绕到屏风后头,一手解着腰间的革带,问道:
“这几日,京里有事么?”
阿生将雪白的绢丝中衣搭在屏风上,低头道:“没什么大事,主子您赶了这么久的路,沐浴后还是先好好休息吧。”
“嗯。”
因李泰沐浴不喜人在跟前,阿生把东西都摆置妥当,便退了出去,半个时辰后,听见里头渐没了动静,知他是睡下了,正要回自己房里去休息,却见一道人影匆匆跑进了院子。
“李管事,我听说主子回来了,这是将才收到的密信,似是有什么紧要的事需要主子过目。”
阿生接过来人递上的折起的字条,魏王府的探子多,自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传信方法,有时可能是在东都会的一棵老树下面,有时可能是在一面旧墙的砖缝里。有些特殊的消息渠道,更是每隔一个时辰便会有人前去搜看,然后递回王府以供查阅。
阿生只看那字条上淡淡的红印,便知道是谁送来,皱了下眉头后,三两下便将字条打开,只见上头写着一行蝇头小字:
“夜探刑牢,其意不明。”
这八个字在外人眼里看不出意思,阿生却清楚的很,他眉头又紧了紧,稍一深思,便挥手让来人离开,道:
“主子已经睡下,你先回去。”
话刚说完,便从静悄悄的室内传来一道略有些沙哑的低音:
“何事?”
“并非要事。”
“拿来本王看。”
阿生捏了捏手上的字条,犹豫后,还是推门进了屋,穿过屏风走到床榻前,将字条递了过去,床前纱灯未熄,李泰拨展那字条一阅,认出这字迹,目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冷声道:
“我不在这几日,到底出了何事,她为什么要夜探刑部大牢。”
送来密信的正是被他安排的遗玉身边潜匿保护的子焰。
阿生见瞒不住,便将实情老实交待了出来,“卢公子杀了长孙涣,刑部已经结案,明日午时在东三街问斩。”
室内静默了片刻,李泰将那字条攒在手心,掀开被子下床,道:“更衣。”
“主子,”阿生连忙劝道:“听属下一言,此事已定,您着实不便插手,想来卢小姐只是心有不甘,想最后见上他一面,且不说她能否进到那戒备森严的牢房,就是进去了,子焰也会护她周全,全身而退必是无疑。”
李泰沉着脸伸手拨开了挡在跟前的阿生,径自走到屏风便将挂起的衣裳取下,“若是再带上一个人出来,那便是有去无回。”
阿生一愣之后,满脸不信道:“您、您是说,她打算劫牢?不会吧,卢小姐她并非蠢人,怎会做出这般......”这般不经大脑的蠢事。
李泰眯眯眼睛,一语不发地穿戴起来。恐怕再没人如他般清楚,她那种不愠不火的性子,一旦事关她那三个比命看的还重的亲人,却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三年前他初见她,她便是为了向他求助,以保她母亲,险些就命丧在疾驰的马车脚下,时隔三年又在芙蓉园偶遇,她又将穿了同色衣裳的他误做兄长,替他挡了一匕,去了半条命。
如今卢智待刑,她在这种情况下夜探刑部大牢,绝地只有一个目的。
“你擅自隐瞒本王的事,回头再算,”李泰系着腰带,低声道:“速去叫后院妙阁准备,只选四名轻功好的,与本王同行。”
夜晚,刑部大牢的值守却比白日换岗更要频繁一些,从正门前的守卫,到关押不同犯人的牢狱之间的守卫,每隔两个时辰便会换一次班,也就是说,亥时、丑时、卯时三次换岗,但就是这么严密的防备,也有它松懈的时候。
将近丑时,一条僻静的小巷中,一高一矮两道人影贴墙站着。
“出了这条巷子,便是大牢西墙,子时过后,侍卫每隔半盏茶来往巡视一次,墙高三丈,平直,我轻功尚可,借住绳索能带你进去,高墙那头是西牢,因关押的都不是要犯,所以守备相较松懈。”
“我再同你说一遍,丑时正,牢内的狱卒会集中在东西两牢之间的空地上换岗,我带着你从西南入内,在他们换岗前,咱们有一刻钟的时间穿到重牢去,在这期间,须打探出关押卢智的牢房所在。你记住,等找到了人,你至多有一刻钟同他说话,因为换岗后的守卫会在之后重新回头巡视,一旦被人发现闯入者,这牢中分散的狱卒便会迅速集结在一起,到时面对两百余持了兵器的守卫,我们两人便是插翅难飞。”
听完面具男子的叮嘱,遗玉认真地点点了头。在这冷风嗖嗖的冬夜里,两人为了行动便捷,都穿了单薄的黑衣,头发也都用束带紧紧地扎成一结,遗玉身上这件,是傍晚回到长安等待夜晚来临时,不知他从哪里找来的,裤管和袖口有些长的地方都被棉绳紧紧地扎住了,牛皮短靴牢牢地裹在脚上,完全不怕行动的时候拖累。
面具男子探头看了看远处黑成一片的牢狱,扭头对遗玉道:“待会儿若是跑起来,你要跟紧我,不能离我三步远,知道吗?”
“嗯,你放心,我跑的很快。”鼻尖冻的有些发红,背在身后的两手摸了摸后腰衣摆遮掩下挂着的两只巴掌大的小囊袋,知道不久后会发生什么的遗玉,心跳不由开始加剧,这会儿是深夜,她拿了镇魂丸给两人服下,因此不但没有半点困意,反而脑子被封吹的清醒的有些发紧。
丑时过后,就在遗玉和面具男子趁着守卫换岗潜入了刑部大牢时,关押卢智的牢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楚不留在听到了卢智的坦言后,整个人便呆立在当场,就像是被人点了死穴一般一动不动,卢智目光复杂地望着她,正待再开口激她离开,却被她绕到身后,快如闪电般地出手擒住,接着便是一长串有些凄厉的笑声,她竟丝毫不怕将人引来,红唇贴着他的后颈,笑声中夹杂着碎语。
“你知道么,从我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我们是一样的人,背负了一样的苦仇,拥有相同的执念,饱受欺凌之后,却又不得不活下去,忍受无人知道的孤独和寂寞......三年了......到了最后,我选了你,你却背叛我...哈...哈哈哈”
“不留,你错了,我们之间并不存在背叛与否。”一场尚未开始便无疾而终的感情,如何能算的上谁来背叛谁,更何况,她如今看着,已然是着了魔症。
并非是爱,执念而已。
楚不留此刻已再听不进他半句话,双目发红的她,一手扣了他的喉咙,另一只手环着他的腰,仗着身量高挑,又自幼习武,竟能推着他往前走动。
“智儿...你莫怕,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我们一同走,到淮南去......”
卢智心中苦叹,却没半点挣扎,紧绷着脸,被她挟着出了牢房,方才她的大笑声已经引得埋伏在这四周的人手注意,就在两人将一出门,左右两间牢房便被应声而开,从中蹿出不下八名身着狱卒短袍,却头戴黑罩的人挡在两人面前,为首那个面罩上绣有一抹金色的男人隔着布料低喝道:
“楚不留,你背主弃义,又陷害同僚,速将人放开,我等或可留你一命,交由皇上处置,如若不然,当立诛你于此地”
“你们这些小虫子,也敢用这种口气同我说话”一身轻薄黑纱,在阴暗中面容鬼魅的楚不留笑眯了眼睛,搂在卢智腰上的手松开,长袖一甩,破空一响,竟是抖出一截细长的锁链来,不由分说,便先发制人劈甩出去,锁链似是被拉长一般,迅雷不及掩耳般抽在了左侧两人吼间。
知道厉害,那两人闪身却是慢了半拍,当场血溅而出,一人当场毙命,一人捂着脖子快速后退。
然而剩下六人,却是不敢上前,楚不留虽眼下有些神志混乱,可聪明依旧,只一眼便看穿这几人先用言语激她,便是忌惮她手上挟持之人,想是事先被人授意,不得有伤。
如此,她便更是毫无戒惧,扣紧了卢智的喉咙后,贴近他耳边,用着其他几人都能听到的嗓音,道:
“智儿,姐姐不会将你丢下,若是敌不过,便把你杀了,地下黄泉,你也需得陪着姐姐。”
闻言,几名特殊的狱卒带着面罩看不清楚表情,可从他们戒备的动作上却一目了然,楚不留猜的没错,她挟了卢智,他们是不能放开手脚。
就这样,楚不留以卢智相胁,从刚才杀掉的那名狱卒缺口突破,一路反身前行,竟是安全退到了这地牢的门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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