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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红441加更)
早上分别到弘文馆、国子监和文学馆宣诏。午饭之后稍息,李泰便在谢偃几人的陪同下,又回了国子监。
东方佑引着他们看过准备妥当的教舍,待魏王点头后,便在谢偃的提议下,引了他们到后院憩房,顺道审查一下之前便整理出来的,一些学生的课业。
谢偃单手持卷,看着推门走出去的人影,伸手招来对面窗下站着的年轻宦官,低声道:
“王爷这是去?”
宦官低头答道:“许是屋里太闷,小的跟去瞧瞧。”
说着他便退出屋去,将门从外面掩好后,一扭头,便看见不远处隔壁屋门外伫立的鸦青色修长人影。
易容后的阿生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他身后站定,侧头顺着他的目光,从半掩的屋门看进。
挂着水绿色帷幔的南窗,屋后的阳光斜射而入,照在窗下一张宽敞的书案上。
书案的一边,侧脸被阳光笼上一层薄纱的少女。乌黑的瞳光正专注于画卷之上,嘴角噙着一抹沉醉之色,挽起的墨灰色衣袖露出小半截藕臂,白皙的手指牢牢地握着笔杆,在纸卷上游移。
另一边,则跪立着一名研墨的青年,正低头看着书案那边的少女,因为陷入某一夜晚的回忆之中,画心大起,扶着砚台的左手缓缓抬起,纤长而漂亮的手指,隔空描绘着对面之人。
被冬日暖阳笼罩,四周流动着相同气息的两人,丝毫没有察觉到,此刻这无比融洽和协调的一幕,正尽数落入门外一双色泽渐渐变得深沉的青碧眼中。
偷偷咽了下口水,阿生瞄了一眼自家主子按在门框上,指间带着蓝色宝石戒指,因用力而骨节分明的大手。
李泰此刻的心情实在是说不上好,往远处说,就像是那日在归义坊前看见有人伸手帮遗玉整理披风时一般,往近处说,就像是礼艺比试那晚见到遗玉同那少年手拉着手跑进君子楼时一般。
仿佛是为了加深李泰对这坏心情的理解,今天又让他碰上了一次,昨日在秘宅之中,才按压下来的模糊念头,竟然再次被撩拨了起来。只等着一个契机,便会迸发。
遗玉在沉醉于眼前的月夜图时提笔落字,默着那首不属于自己,却该当属于这幅画的诗。
最后一个字跃然纸上,她收笔收心之后,目光从头扫过画卷,因自己那出乎意料协调的字迹,轻松了一口气。
杜若瑾先于她之前回神收回了描绘的五指,郑重其事道:“多谢。”
遗玉抬头见他正经八百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我若说上一件事,恐你就不会向我道谢了。”
“哦?”
她伸手指着诗文,道:“这首诗,名为春江花月夜,实则不是我即兴发挥之作,而先生那画,可是绘于夏季的。”
没曾想杜若瑾一愕之后,竟毫不在乎地摇头道:“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你许是不会信,那日夜宴上的画作,并不是我第一次所绘,早在新春过罢。我便有月余都游荡在芙蓉园中,正是于春作得这幅画,当时不过是依样画瓢罢了。”
真是巧了,长安城的春天来的晚,温差不大,春夏之景相差无几,杜若瑾这一番话,让遗玉心中难免生出一种奇异之感,后世是未有《春江花月夜》正图,可若是有,必当该是眼前这幅的模样才对。
“可是带有印章?”杜若瑾道。
遗玉知道他这是要让自己在画上留印,迟疑之后,道:“日后再说吧。”
杜若瑾稍一思量,问道:“这一幅,实则你我各占半边,你为何不肯留印?”
遗玉看着画卷之上清秀别致、隐露神韵的小字,目光露出光彩,道:“杜大哥误会了,我还没那般妄自菲薄。而是身上只有学里发下的印信,留在这画上,是为不妥,你可愿等上几日,待我寻人制一枚新印。”
那诗是属于旁人的,可她却自恃,这一手完全由她所创的字体,凭着情境,却是当得在一幅画上留名的!
杜若瑾看着她脸上绽放出一如那日在君子楼中他暗窥到的自信笑容,点头道:“当然可以,我恰擅印刻。你若是放心,就把此事交由我如何?权当是谢你题诗了。”
遗玉爽快地应下,又大致同他说了自己对印章的要求,两人讨论时候,并未注意到不远处门后,几乎是正大光明地偷看的一主一仆。
李泰五指一紧之后,便收回手来,一脸冷淡地转身朝隔壁走去,阿生面色古怪地瞥了一眼门框上清晰的指印,低着头快步跟了上去。
* * *
下午上课前,遗玉、卢智等四十余名学生便被从各自教舍里喊了出来,到上午布置好的宽敞大屋里等候。
在他们之前,屋里便已经坐着七八个人,遗玉瞄见季德之后,便清楚这些人多是从魏王府下设的文学馆里挑选出来的青年才俊。
如此,最后参与著书的十三个名额,便要从他们这五十来个人里挑选了。
教舍里的座次,是按照横六纵九来分,刚好足以五十余人满座,文学馆的人素质很好,并没有因为来得早便占据前排,而是较为零散不争地偏居舍内一隅。卢智和遗玉他们三人,挑选了右侧中间的几个相邻的位置。
许是因为双方较着劲。落座之后都是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没有半个人交头接耳的,这让屋里份外安静。
钟鸣之后,上午遗玉他们见过的谢偃学士独自一人走了进来,这三十出头的中年人,面上带着笑,看着屋里一张张绷直的脸,很是随意地在他们对面的长案上坐下,伸手一摆:
“不必如此拘谨,都带有书吧,随便忙你们的。该看书的看书,该练字的练字。”
说完他竟从桌上拿起一卷文册翻看起来,这让原本还在等着他出题考察的众人,皆是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太学院的一名学生收到高子健眼神的示意,站起身来,出声打断了看书的谢偃,一礼之后,问:
“谢学士,不是说这几日要对我等进行考察吗?”
“我不是说了,让你们各忙各的,”谢偃笑容一收,皱眉斜视这名学生,“还是你听不懂我话里的意思?”
他这么一说,哪怕根本摸不着他此举的动机是什么,可谁还敢再问。
遗玉并没有过多纠结,从书袋里面翻出了近几日都带在身上的数术课业,就此研究起了九宫。
之后众人皆按着谢偃的话,各自忙活起来,半个时辰后,门外无声无息地走进一道人影,教舍里面一大半的人,皆是停下了手上动作,抬头看去,而后纷纷起座躬身拜下:
“参见魏王殿下。”
另有一小部分人,迷茫地抬起头,而后才慌慌张张地起身,谢偃将这为数不多的一些人默默记下,暗自点头。
“免礼,诸位继续。”李泰这么说着,却是在众人重新落座后,沿着第一溜宽敞的过道,走了过来。
这下可好,面对这向来难以亲近的王爷如今就近查看,看书的人眼神都停在那一个字上,写字的人都迟迟未能再次落笔,多是身形紧绷着,用余光留意着他的动作。这一幕,又被谢偃记下。
李泰在走到最后一排时停下了脚步,低头询问那个正在写字的四门学院学生,道:“可知我朝十道,南方濒海者,有几?”
那学生紧张地放下笔站起身,磕磕巴巴道:“有、有三、不,是、是四处。”
李泰伸手一指门口,神情淡淡地出声道:“你可以离开了。”
同下面的学生一样,讲台上坐着的谢偃也是一愣,暗道:事先可没说好有这么一出啊?
这显然没有答对问题的学生,挂着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心不甘情不愿地在许多人的目送下离开了教舍,五十四人,变成五十三人。
这么一来,在座的学生皆在心头打起鼓来,手上装模作样地埋头忙着自己的,心里却在苦思冥想着一些有关地志上的见闻,生怕下一个被撵出去的就是自己。
遗玉默默地收回视线,继续边看书边在纸上演算着再简单不过的九宫题目。对李泰刚才那有些突然的举动,还算能够理解,撰书所需,不仅要耐性佳,且要博文广识才行。十道之中,严格来说,濒海有五,这不算是难的一个问题,那学生却答错了,早些离开总比留在这里继续耽误时间要好。
长孙夕单手托着腮,余光瞄见李泰从她身边走过去,却没有停下,撅了撅小嘴,殊不知这屋里的一部分人,是唯恐他在身边停下问问题的。
在众人的心惊胆颤中,李泰又在第二列点了两个人起来,皆是文学馆里的青年,问的题目比刚才还要偏些,其中有一个答的不详尽的,也被他指着大门,“请”了出去。
照理说,文学馆是挂在李泰名下的,撰书这等好事,怎么说也要肥水不流外人田才对,可看着如今的势头,李泰却是没有任人唯亲的打算,这让事先有此一忧的学生,都放心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