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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寻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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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裘宝旸来接唐糖同去地牢那日,距除夕夜仅剩下五天。

    京城朔风袭袭,冰得冻骨头。

    裘宝旸嘲讽她:“冷是稍冷了点,可你一个小孩儿,真有那么怕冷么,别人还以为哥带的不是什么小差官,是一头熊呢。”

    唐糖脑袋上捂一顶毛皮帽子:“我给他去信说也许会跑一趟地牢,这都是他昨天给我寄回来的行头,好看罢。”她拍一拍腰,腰间硬邦邦地作响,“听见没有?我这里头缚着三个小暖炉,你肯定没见过,长得可精巧了。”

    因为顺通镖局也要打烊过年,过了元宵方才开张,纪二趁着昨天顺通的最末一趟快马,邮回来一只包裹。随包裹的信中,他附了一纸账页,账页上一行行赫然列着包裹内的一堆行头,记账栏里却只书了三个字:小狐狸。

    唐糖揉一揉眼,那三个字看起来晶晶亮。

    谁包谁养,这一笔账,这辈子大约是算不清的了。

    裘宝旸不齿极了:“他倒是会装模作样疼人,你俩麻死哥算了,你还真什么事都同纪二讲。”

    唐糖低头笑:“我就算不讲,他不也经常什么都知道?”

    “那正是他的可怕之处!你长点心,不要总以为纪二什么都为了你好,他这人心地阴险,最是虚头巴脑。”

    唐糖怒了:“他待我如何我难道不是最清楚?若连真情假意都分不清,我也就枉活这十八年了。”

    “哎,哥自愧弗如,过年的时候我一定要过府寻纪二讨教讨教,他是怎么把个小姑娘变得如此死心塌地。”

    唐糖想起纪二信中说可能带回来的人,道:“也好,宝二哥到时记得来。”

    **

    外头已是天寒地冻,入了这间密不透风的地牢,身上居然反倒暖些。

    地牢内分明连丝风都没有,却大抵因为太过空旷之故,总像是隐隐有风声,掠过耳畔,呜咽作响。

    唐糖无声无息跟着裘宝旸往下行,去往阴森森的地下四层。纪陶的那件牢房并不大,就在四层的西侧最深的哪一间。

    火灾之后,此处被收拾一空,已然没了当时的痕迹。

    唐糖摸摸这里,摸摸那里,想不见当日情形,亦想不见那个人在此处的每一天,都曾经如何度过。

    四壁一片焦黑冰凉,牢房很高,上头没有气窗,只通一个碗口大的风管。墙角堆着一堆极庞大可怖的镣铐,只拿来提在手上,大约就要沉死了。

    裘宝旸声音都哽咽了:“哥心里疼,疼得要命。”又问领他们进来那位姓刘的牢头表哥,“刑房在何处,哥想要去看一看。”

    唐糖强忍着劝:“真要去看?”

    刘牢头亦很为难:“那个地方,大人还是不要去了罢。”

    裘宝旸叹一口气,又问:“当时的刑讯记录毁了,那牢房内的交班日志呢?”

    刘牢头答:“听说当时是没有找到。我也是新近才调来地牢的,这三层和四层自那以后就弃置至今,东西也早就处理干净了。不过想想连人都葬身火海,何况一堆纸?二位不是要祭拜?二位自便,过会儿我来接你们。”

    刘牢头一走,唐糖继而在墙上敲敲摸摸,裘宝旸劝:“要不我们也走罢,哥心里真特么不是滋味,这种地方哥这会儿都待不住,怎么住人啊。”

    唐糖惦着脚尖:“嘘”了声:“你听?”

    牢门内上方的那一段冷壁之上,黑漆漆完全看不出差别,敲打起来的声音却分明与别处不同。别处手指是敲打在山石上,并无一丝声响,而那一块,敲起来恰有咚咚的闷响,足可见内里中空。

    “里面会有东西么?”

    唐糖再次细摸,这回摸出这处表面与四壁的不同来了。

    牢门这一处大约便是大火重灾之地了。她想象当时火势大约太猛,火焰亦太高,以至于这个地方本有一扇铁铸暗门,经了猛烈火势,却居然被牢牢焊死了。听闻当时地牢三四层的差官杂役全数殉职,后来这两层牢房依旧人迹罕至,牢房内一片焦炭,大约再也无人留意。

    唐糖二话不说取下毛皮帽子,从帽子的夹层里轻轻抽出一枚尖利细针,一柄微型小钢锯来,裘宝旸瞧得目瞪口呆:“这小帽子简直是个百宝箱啊,也是纪二为你预备的?”

    唐糖摇头笑,将那细针弯成一枚钩子:“他不管我这些琐事,他只管我是否平安。”继而又嘱咐,“劳烦宝二哥趴在地上借我当个凳子。”

    裘宝旸木了木,终是依言做了,唐糖双脚瞪上他的脊背:“得罪!”遂探钩慢慢去捻某处的小锁孔。

    裘宝旸趴在地上已然闻见远处刘牢头的脚步声:“糖糖你到底成不成啊?”

    糖糖正在拉锯条,亦急躁起来:“别催,快了。”

    脚步声终于近了,唐糖手上动作加快,裘宝旸猛听得上头咯吱一声,那门应声开了。

    唐糖望见里头一册熏黑了的册子,径直揣进怀中,一气关上了暗门。

    刘牢头入内的时候,狐疑地探头望,方才好似听见了响动,却又想不明白那声响是自哪里而出。

    裘宝旸正巧伏在地上起不来身,只得就势伏地哭喊:“呜呜呜,我的好三爷,哥的好兄弟……。”唐糖触景伤情,都不用硬装,直接呜呜陪哭。刘牢头亦被此情此景触动,一道陪着抹了两滴泪。

    唐糖趁势抹着泪催促:“裘大人,咱们祭奠完了三爷,这便走罢。”

    **

    出地牢,二人急回少白府。年关将近,忙碌如少白府到了这个时辰,亦已是人去楼空。二人依旧小心打开纪陶那间屋子,关上门方才开始阅那被熏得黑不溜秋的册子。

    裘宝旸料得不错,那册不知去向的牢房交班日志,便是此物了。

    四层乃是重刑犯所在,故而交班日志每半个时辰记录一条,一天足可攒下二十四条摘要。

    唐糖本来一意捧着细细读,绝不肯撒手,裘宝旸只能在一旁蹭看。然而唐糖翻页的速度愈来愈慢,到后来终将册子交与了裘宝旸。

    几乎每日用上一刑,满眼的“烙刑”、“夹棍”、“针刑”……她实在是读不下去了。

    裘宝旸读得满脸挂泪:“哥当初就应该找人劫狱的,这帮孙子当真是人养的么?”

    唐糖只是低声啜泣:“别说了。”

    裘宝旸尚且撑着读下去:“四月十九日早间五公主探狱,娘诶……这日总算未曾行刑。”

    “五公主?”

    “五公主是皇上胞妹,如今该唤她长公主殿下了……傻子都看出来小殿下芳心暗许我们纪陶,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哦?没听他提过么。”

    裘宝旸挠头:“纪陶大约是没当一回事罢。”

    裘宝旸继续读:“二十日夜里魏王来过!”

    “魏王……不就是当今皇上!”

    “正是。嗯,四月二十日这日魏王殿下走后,亦未曾行刑,当夜就为纪陶延了医。”

    “嗯。”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每日的未时皆有郎中过来给他医治,看来伤情十分惨烈啊。”

    唐糖难过得昏天黑地,勉力应着。

    “二十六日未时郎中来了之后,交班记录如何就消失了!”

    唐糖默默道:“那也很正常,二十六那一晚……正是地牢出事那晚。”

    裘宝旸指着册子道:“不是!每日两次交班的时间是辰时和戌时,这一册的每一条哥都细细读了,生怕有一丝一毫的疏漏,你看,未时之后没有记录,然而到了戌时交班,记录就又续上了!再后来的确是出事了,那夜出事,哥记得是子时之后的事情了。”

    “听说是。”

    “一整册的交班日志都完好无遗漏,偏偏到了这天未时到戌时之间,却整整漏记了四个时辰。这四个时辰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唐糖恍悟:“宝二哥说的有理。”

    “哎,可惜,这不过只是一本交班日志,牢里干系人等,烧死的烧死,自杀的自杀……线索太少。”

    唐糖仍想着纪二告诉她的话,要领回的那个人:“嗯,有时候查案也需要点运气,这两天山重水复,说不定……过两天就清楚了呢。”

    “糖糖,纪陶真是太苦了。他若肯活着回来,哥再不同他计较!哥就任他欺侮一辈子,绝无二话!”

    唐糖抹一把汗,扫一眼册子上那些刑罚,想起上回在纪二跟前扬言要同纪陶绝交的话,心中愧疚,如同刀剜。

    “你说他会不会活着回来?”

    唐糖奋力点头:“会罢。席勐既可活着,纪陶必定有望。”

    **

    翘首以盼的除夕夜终是悄无声息到了,爆竹声一早上就开始热闹起来,东炸一个,西爆一响。墙外传来别人家小孩子的笑声,他们将鞭炮绑在猫尾巴上,猫吓得一溜慌跑,噼里啪啦响作一路,猫炸毛般呜哇乱喵起来。

    唐糖连忙将二呆藏得妥妥当当,这才辞了祖父,回去装扮一番,对镜扮作一个倜傥小公子模样,匆匆赶赴马球场。

    今日这一战,宋郡王与留郡王的马球队将要决一胜负。

    宋郡王的母亲同先皇后乃是亲姐妹,算是同齐王还有一层姨表之亲;留郡王却是皇上与梁王自小的伴读。

    齐王在信中提及,他自己都押了万两银子买宋郡王胜,手笔如此之大,唐糖便打算信他一回,一到场子先寻赌市去下了注。

    这个热闹裘宝旸亦是欢喜凑的,早早便买好了马球场顶顶中间的球票,老远招呼着:“小田田!哥在此!”

    唐糖被她这一声唤面子全无,将帽子拉得老低慢慢踱过去:“这么喊我……宝二哥这是打算作死么?”

    “田公子多有不知,你方才从踱过来,已然好几人在那儿打听,这是哪家的小公子了。你今天这个模样实在是太过风流,哥怕哥不唤一声,你反被别的什么不安好心的歹人给掳去了,回头纪二要人,他可是冲着哥来的。”

    唐糖有些怯的:“真的……太过分了?”

    裘宝旸掏出一柄扇子,展开了送过去:“还不用哥的扇子遮一遮脸。”

    唐糖问他今日如何下的注,裘宝旸理所当然道:“哥自然是下了五百注留郡王!偶像上回战败,留郡王今日就是来为他雪耻的!”

    话不投机,立场亦不同,唐糖安心观战。

    球场上的厮杀她将将看出一些门道,宋郡王那一队却有匹马受了伤,退阵不能再战,场中马匹俨然缺了一匹,成了以少对多之局面,宋郡王队以一球劣势暂时落败。

    裘宝旸大喜:“糖糖你要输钱了。”

    唐糖倒是心平气和:“输就输,过大年么,破财消灾。”

    横竖要是输了,大可寻他赵思危报账,堂堂一个王爷,说出来的话总不至于不算罢。

    不料此话一出,宋郡王的投球手使一招海底捞月,将球直直抛入了对方的球洞。场上一时沸腾,双方赶平了。

    裘宝旸焦急地站起来:“要给哥争气啊。”

    大鼓声益频,可知本场赛事所剩时辰无多,却见那投球手助跑距离极短,却在瞬间纵马跃起,堪堪从他身前的那匹对方马身之上一跃而过,顺利抵达对方之境,在马身之上倒挂身躯,径直将球送入了球洞。

    鼓声渐渐歇了,胜负已定。

    裘宝旸气得瞠目结舌:“不可能啊,那厮是如何做到的?必是做了什么手脚。”

    唐糖赢了银子,心头盘算着一会儿当选些什么好礼带回府去,一边劝着风凉话:“这年头能人辈出,裘大人输了银子,却领了世面,也没什么不好。”

    裘宝旸气呼呼口不择言:“赢了钱也没什么好的!那厮又赢一城,他真以为自己可以这样跋扈下去么?”

    唐糖听他又胡言乱语,急着推他一把,裘宝旸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那句赌场得意情场失意的老话,你总听说的罢。”

    唐糖不以为意,将那遮脸的扇子递回给宝二爷:“那就祝宝二哥新年大交桃花运。扇一会儿败败火,我这就去领赚到的赌金啦!宝二哥明年见!”

    哪壶不开提哪壶,裘宝旸益发气愤,还欲争辩,前后左右人潮汹涌,唐糖竟早已不知去向。

    **

    唐糖是被齐王的人截走的,赵思危竟欲邀她共用这餐除夕家宴。

    唐糖自是一口回绝:“家宴家宴,自然是要同家里人一道用的,殿下也当回家才是。”

    赵思危冷笑一声:“家为何物,本王其实自幼就不大明白。”

    唐糖哪来的兴致同他细解,只道:“在下这会儿要回的,便是家了。家里有人在等,故而归心似箭。望殿下恕罪。”

    齐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有人在等?纪大人在等么?”

    唐糖低头不语。

    齐王摆一摆手:“罢了,田公子年纪还小,总将世间事想得过于美好了。待到明天你若还这么想,那你便来找我,我赵思危认输,正有一件宝物要送与你;待得明日你若不这么想了……自然也可以来寻我。不必犹豫,随时恭候。”

    唐糖当真是归心似箭,哪里还理他口中鬼话,随便应了两声,跑了。

    **

    途经京城最大的绸布店朝阳馆在售本命年穿的大红套装。

    纪二这人属什么不好,偏生属一个全然都不像他的猪。明年恰是猪年,大红的丝绸夹衫夹裤之上,赫然绣了一群极可爱的胖乎乎小猪仔。唐糖光想一想那位冷脸大人穿上这身夹衫夹裤的模样,就在心里笑翻了。

    她翻捡尺寸,毫不犹豫买了一套。那卖货的小伙计劝:“送哥哥的么?买两套罢,内衣衫是要替换的呢。”

    唐糖想了想,还是只买下一套。

    这会儿天色将晚,府上说不好已然有归人至。一位,还是两位呢?

    纪陶亦值本命年……这种贴身的东西太过微妙,还是避嫌的好。

    不过途经金铺,唐糖还是入内买了一条又粗又大的黄金挂链,看上去俗不可耐。不过那链头上坠了个转盘,转盘上有个胖猪仔,金铺的掌柜说,这东西唤作时来运转,能除一切晦气。

    **

    浓重暮色中虽裹着雾,远远还是能望见府门前摇曳的红灯笼。

    府门紧闭,门前停了一辆陌生的马车。

    唐糖心紧了紧,想他或许旅途劳顿,故而换了坐车。只是……不是说好了还会有一个人同归?

    她顿步望了会儿,并未看见什么思念的影子,却有个小胖子从马车上跳下来,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的模样,

    唐糖望得滑稽,近前去看,那小胖子已然跑到了门前,用力拍打那门环。

    “小胖子……你找人?”

    那胖子回头望眼唐糖,斜了她一眼没理,继续拍门环。

    “你找哪位?”

    小胖子停下来,又横她一眼:“哼。”

    唐糖忽然觉得这小孩好生面熟,模样神态更是眼熟,噗嗤笑问:“我就是这家的,你告诉我你要找谁,我来帮你找。”

    小胖子一派不置信的模样:“找我爹。”

    唐糖讶然忍笑:“你爹贵姓?”

    小胖子蔑视极了,指指脑袋上方:“你说我爹贵姓?”

    唐糖抬头望,那是块门匾,上书“纪府”,她好笑问:“你爹姓纪?那你叫什么?”

    小胖子一副“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的高傲样,冷哼道:“纪刀刀。”

    作者有话要说:大纲菌:纪二,新年快乐,这就是大纲菌送给尼的惊喜了,惊喜吗?够大吗?一个现成的儿纸!!!!!!!!!!!!!!!!!!!!!没有任何纠结和痛苦,平白当了爹了!恭喜尼。

    纪二:大纲菌,尼是不是不爱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