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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偏殿。
姚思谦站在二楼双唇紧抿,遥遥望着闾门方向,手里摩挲着一个小瓶,瓶里是温幼仪临走前送他的。
“主公,你不去送温小姑子吗?”
闻七愁眉苦脸的站在姚思谦身后,不过是打赌打输了,问这句话的人就变成了他。摸裆之仇还没报呢,结果又被几个人给害了。
想到这里,恶狠狠地往几个兄弟身上扫了一眼。
姚思谦回过头浅浅一笑,丰姿俊朗,光风霁月。
“送又如何,不送又如何?故人故人,若是不远行不分离,岂能称得上故人?”
闻七一滞,瞬间说不出话来。转头看看少了一人的众骑士,腹诽不已。
说是不在乎她,为什么把闻八送给温小姑子做护卫了?
……
夏风汹汹,天降泼火,柳树在烈日下也显得有些精神不振。官道两旁星罗密布的湖边绿蒲亭亭,繁叶如盖。一阵风起,浪花飞吐,白鸥飞渡,鸿雁浴凫。
温幼仪悄悄掀起席帷,看了看牛车旁一脸郁闷的闻八,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走之前,姚思谦寻了个借口收她为记名弟子,令所有人惊奇不已。要知道鬼谷门轻易不收弟子,更遑论女弟子了。谁都没有想到温幼仪竟然入了姚谪仙的眼。
甚至将他身边万金难求的骑士送了一名给温幼仪。
感受到温幼仪的目光,闻八转过脸去,强撑着咧开嘴角,用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回了一礼。
“八叔,你会武功吗?”温幼仪好奇地看了一下闻八腰间佩着的琴氏长剑,笑盈盈地问道。
闻八闷声闷气地点个头,说了一声是。
“那八叔会提气纵身、飞檐走壁吗?”温幼仪再次问。
闻八好奇地看了眼温幼仪,思考了下,最终还是点了下头。
“哇,八叔你好厉害……”温幼仪没想到自己竟遇上了传说中的武林高手,只笑得眉眼弯弯,喜悦无比。
听着女儿在和牛车外的闻八说话,萧菁芬脸上浮起一抹笑意。将手拂了拂丑儿的薄衫,转头面向了陈妪。
“晚上咱们要在客栈中落脚,不知前面是否已安排好了?”
临上车时,萧菁芬‘突觉不适’,将温长蘅赶到了夏氏的车中。温长蘅原本想要留在牛车里和她说说话,怎奈她坚持,只得无可奈何的去夏氏牛车中。
萧菁芬冷冷一笑,令陈妪去传被周峤新送来的林家庶女林姬,让她去牛车中服侍夏氏。
“娘子只管放心,昨日就派人先一步出行,路上都已安排妥当。”陈妪将目光扫过宽敞的牛车,见到上面没有一件温长蘅的物品,不由心中不安。
娘子这是真下定了决心?虽说自古和离也不是什么离奇的事情。
只是……
陈妪一时间也说不出自己心中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会为萧菁芬离开温长蘅而难过,一会又为温长蘅如此待自家的娘子而愤怒。
“……前几日,阿姊和我说了一件事,我前后考虑了几日,临走前还是拒绝了。”萧菁芬看了看温幼仪和牛车外的闻八谈得高兴,便压低了声音和陈妪说话。
“是什么事情让娘子考虑了数日?”陈妪打点起精神问道。
萧菁芬指了指温幼仪,又往建康方向指了指,“……阿姊说虽然我品阶高,只是瓠儿却到底只是个七品人家的姑子。将来也嫁不到王谢家族里去,不如早早替她打算……”
正和闻八说话的温幼仪,脸色突然一滞,随即又若无其事的展开笑靥,用甜甜糯糯的声音继续询问闻八。
闻八是个老实人,在几个师兄弟里面也是经常被人‘欺负’的,哪里禁得起温幼仪的盘问,三五句就将姚思谦的老底抖个干净。
温幼仪不禁微笑。
二叔派闻八跟着自己,想必就是要借他的口告诉自己他的近况。
“淮阳王今年九岁,说到年龄倒是和咱们女郎般配,只是这身份……”陈妪抹了抹鬓边的乱发,将声音压的只能两人听到,“他母虽是沈族嫡女,却非嫡支。一个王说起来好听,只是终究不是嫡子……配咱家的女郎……女郎有些委屈了……”
陈妪的心中有一丝不甘心,若是当年萧菁芬真嫁给王拙之,那宣城公主再和萧菁芬亲近,也不敢为一个庶王提亲。可现在,温幼仪只是七品人家的女儿,样貌生的再好又如何……
萧菁芬淡然一笑,轻轻颌了下首。
而后抬首,眼望着身前帷幕,目光似乎要穿透那厚厚的席帷……
不知飘向何方……
吴县(今苏州)城外。十里长亭外芳草接天,日影西下,倦鸟归林,官道人车匆忙。
一袭僧袍如旧,行单影只,望着亭外杨柳。
“佛曰:这是一个婆娑世界,婆娑即遗憾……”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僧人转身,双手合什,低眉敛目,面带慈悲之色。却不知几时,有一滴无名之泪,浸染了僧衣,浸染了华年。
染透了满腹相思,只化做一颗颗红豆--
是如此的沉重和凄凉!一颗一颗,数之不尽。
由黑到白,由夜到明……
日日夜夜,永不停息。
“痴情如此,情深永俦。佛陀若有知,不知他是喜还是忧?”一个清越的声音在僧人身后响起,“世道艰危,情义可贵,世人尤重离别。道人是道人,为何也重离别?”
王拙之转头,面朝着逆着夕阳站立的人影眯了眯。橙红色的晚霞透过层层叠叠的云层,漏到对面人身上变成了淡淡的圆圆的轻轻摇曳着的光晕,如同佛陀头上的无量光轮。
光芒耀眼。
“道人也是人,亦有人生悲苦……”王拙之双手合什,口颂阿弥陀佛。
姚思谦嗤地一笑,挥了挥手中麈尾,徐徐向前行了几步。夕阳下,姚思谦身着宽袍大袖,高冠博带随风舞动,脸上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如同仙宫中走出的谪仙。
“地狱门前僧道多,学佛三日,佛在眼前,学佛三载,佛在西天。敢问如是的佛,在何处?”
“佛在心中,亦在西天……”
“当今天下大乱,如是的佛是要出世,还是要避世求安?”姚思谦再度向前行了半步,“战火纷飞,黎庶死伤无数,如是的父母亦受这战火所侵,如是要如何?避一处名山大川中为父母祈福?”
麈尾轻拂,紫檀的香味自牛车上的香炉上缓缓溢出,把天地间的空虚盈满。
想到建康的父母,王拙之突然痴了……
看到他怔了,姚思谦也不停留,随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闻七看了看王拙之那挺拔的身影,心头有股说不出来的不痛快。直到上了马车,他才斟酌着开口,“主公是对拙之公子起了兴趣?”
姚思谦斜睨着看了他一眼,斜躺在马车中懒洋洋道:“晋亡一百多年了,这群世家子弟除了清谈,其他的竟不会什么,莫非就指着这群人和北魏打仗?王拙之勇谋虽少,却胜过那些子弟良多。”
闻七怔了怔,挠头想了半晌,“那依主公所言,莫非是刘宋打不过北魏?那咱们为何还要涉江南下呢?投北魏不好吗?”
“魏虽强大,终非正统;刘宋虽弱,亦是中国……”姚思谦微阖双眼,轻轻挥动手中麈尾,脸带惋惜之色,“北魏者,不过索虏耳。前有五胡称制,屠尽四海,吾辈岂能奉其为正朔?”
“以弱克强,以少胜多,方显吾门之名。”
闻七‘哦’了一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牛车辘辘,风一程水一程,从吴县一直向南,行行停停。在五月初四的中午,终于回到了钱塘温家。
温长蘅自牛车跳下,转身扶着从车中下来的夏氏,看着殷勤扶着夏氏另一边胳膊的林姬,脸上溢着满足的笑容。
林姬多才多艺又温柔无比,既有情趣,又有内媚。一想到在客栈中的那次,温长蘅便觉得身心荡漾,有股说不出来的情愫从心底最深处向外勃发。
幸好,他自恃甚重,路上只是宿了一晚,便要求去萧菁芬处过夜。可惜萧菁芬晕车晕的难受,每日都是早早就入睡,有时甚至在牛车上昏睡,被人直接抬入客栈。
以至于在路上行了三四天,他竟一次也没有见过妻子的面。
夏氏抬起头,眼望着高大巍峨的温家大门,再看着恭恭敬敬迎她的温长枫夫妇,面上悲喜难辩解。
“娘亲,你回来了,儿子想死娘亲了……”温长枫拐着拐杖急走几步,跪倒在夏氏面前,双手向前一把将她的双腿抱住,就在众人面前,呜呜地哭了起来。
“大嫂……”见过了夏氏,顾氏挺着硕大的肚子,笨拙地走到萧菁芬的牛车旁,细声叫了声大嫂。
萧菁芬点漆般的眸子落在她肚子上,再将目光在她那身华贵罗衫停留片刻,伸出一只手阻止她向下拜,曼声道:“弟媳快莫多礼,你是快生的人了,怎好令你出门来迎我们?”
顾氏勾唇,眼角微微躲闪着不敢迎向萧菁芬,借着她的手势起身,笑道:“大兄和大嫂去了公主府多日,将诺大的一个温家交给我们夫妻掌管。我们是日夜担心受怕,生怕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幸好大嫂回来了,我们这就将对牌交回。”顾氏说着话,身后的一名老妪捧着对牌走上前来。
温幼仪站在牛车上看到对牌的数量,不由微皱秀眉,随即又做若无其事状。
“弟媳辛苦了,对牌先不忙交,等嫂子我换了这身衣衫,然后再好好休息两天,你也是知道的,我这晕车的症呀……”萧菁芬眼波微转,秋眸盈笑,不急不缓地说道。
“这?”顾氏愕然,捧着大肚子不知所措。萧菁芬一看就是神清气爽,哪有晕车的样子?
可她还再说时,却见到温幼仪已笑着牵住萧菁芬的衣袖往夏氏处走去。
只得将要说的话吞回了肚里。
“娘亲,三叔母身上的罗衫真好看。”温幼仪声音甜糯,牵着萧菁芬的手,只笑得眉眼弯弯。一双眼晶莹剔透,像两弯月牙儿般,频频转首往顾氏这里看。
不知为何,顾氏脸色遽变,紧张了起来。
温娴站在夏氏身后,直勾勾地盯着温长枫,而后平移双目,面无表情。
在婢子牛车上跳下来的莜娘子,欢呼着往夏金枝怀里扑去,嘴里不停唤着娘亲。
温长蘅身形一滞,慢慢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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