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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姐儿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并不埋怨曜灵,当初明知一切,还是义无反顾地嫁给刘勤。
可如今不同,那个人,他变了。
“也许这话不该我说,妇人总该向着汉子才是。可刘勤自听说你要出嫁之后,实在变得古怪,一意孤行要来杭州,说要亲眼看着你嫁出去,方可死心了愿。”
曜灵张大了眼睛:“那日没见你们过来呀?莫非没赶上?”
吉姐儿正要说话,钱妈妈在外头叩门:“夫人,汤水来了!”
曜灵忙起身亲自走到外间正厅,将大门开了,钱妈妈要进来,她摇头不许,自己将托盘接在手里,又低低地问:“是什么汤料?”
钱妈妈略犹豫一下,便松开手去,凑近曜灵耳边说了句什么,后者点头,于是钱妈妈依旧出去,将门带严。
曜灵将托盘上一只青花婴戏圆盌送到炕几上,指着对吉姐儿道:“放了首乌,灵芝,珍珠,龙骨琥珀炖出来的,乌鸡汤。”
吉姐儿嘴角斜斜向上咧开条缝:“听着跟我爹从城里替我求来的方子差不多。只是我没那个富贵命,开了方子也吃不起药。”
曜灵轻轻将碗端起,送进吉姐儿手里:“谁说吃不起?我看着你喝下去。”
吉姐儿低头看着碗里,自己的倒影让她几乎要吐了出来,这个憔悴不堪的妇人是谁?昨日黄花而已。
曜灵心里的火慢慢升腾上来,也许她亏欠了吉姐儿,那刘勤呢?!
“客栈在哪?我去见他!” 曜灵一字一字吐出句话来,吉姐儿吃了一惊,来不及放下汤碗就去抓她的手,滚热的汤水泼洒出来,瞬间灼痛了两个人的手。
好在曜灵眼明手快,忍痛扶住了碗,又看吉姐儿:“没烫着吧?”话音未落,看见对方一双满是老茧的手上,水泡一个连着一个,有旧有新,不觉愣住了口。
“哦这些,”吉姐儿倒没觉得什么:“做饭哪有不被烫的?家里人口又多,旧年过了娘的眼睛就不行了,上灶只有我来。”
做饭也可以不被烫,至少,不会被烫成这样。是有多心不在焉,对自己多么不在乎不关心,才会将一双本来的纤纤玉手折磨成这样?!
“明白了,”曜灵面上若无其事的道:“说得也是,是我大惊小怪了。也难怪,有了钱妈妈,我一向没得机会上灶。别说了,先将汤水喝了吧。”
看着吉姐儿小口小口将汤喝了个干净,曜灵的心慢慢恢复到原位,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一碗汤的时间,二人都安定了情绪。
“说起来,这一路走得还算顺利,”放下汤碗,吉姐儿焦黄的脸上又有了红光,说话也流利许多,眼里更有了神气:“刘勤若认真做起一件事来,没有办不好的。”
曜灵心想,认真做事?只为下杭州观礼?
不过她没点破这层纸,反点头附和吉姐儿:“正是呢!刘勤是个再伶俐不过的人,所以将尹家庄交给他管,我也放心。”
吉姐儿听闻此语,倒有些沉默下来,将碗放回炕几上,顺手拈起一朵花瓶中落下的红梅,放于鼻下轻嗅。
曜灵立刻敏感地觉查出有问题。
“庄上还好吧?你们出来,正是封地等来年的时候,应该没什么事吧?”于是曜灵试探着去问。
吉姐儿将梅花把玩于指间:“田里倒没什么事,倒是宫里,来了几回人,是刘勤接的。问他,也不说什么事儿。”
曜灵的心抽动了一下,宫里?
“谁来的?”她立刻追问。
吉姐儿想了想:“我也不认识,不过看着是位公公没错,他一个人,也没带随从,听刘勤送他出来时,叫他李公公。”
太后!
曜灵身不由已,从榻上站立下来,过后却慢慢又坐了回去。
太后来人,刘勤却一字没对店里人提起,要不然,钱妈妈早在来时便要对自己说了。
“什么时候的事?” 曜灵的声音低沉下去,吉姐儿觉得奇怪,便抬眼看着她。
宫里来人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采薇庄是内务府挂着名的进贡胭脂水粉的商号,内监来往,不算奇事。
只是刘勤为何刻意隐瞒?这才是真正让曜灵生疑的地方。
“大约是刚刚知道,太后降旨,将你指于王爷的时候。”吉姐儿有些不太敢提,太后旨意与后来皇帝的旨意,落差颇大,外人也能看得出来。
曜灵此时并不在意这个,心中默思一番之后,再度发问:“后来什么时候又来?”
吉姐儿掐指轻算:“后来就是皇上降旨,来过一回,紧接着第二天又来,连着来了三天,再就没来过了。”
曜灵的垂下羽睫,窗外投进的日光下,一袭剪影清冷如月:“都是李公公来的?”
吉姐儿点头:“来了就跟刘勤钻进屋子里,也不放人进去,关了门不知说些什么。我爹倒让我别去理会,说左不过是说明年贡品的事罢了。可我心里总想,要问贡品,不该去城里采薇庄么?还有,为什么刘勤不让人传出话去?每回李公公来,都是夜里二更之后,这倒也罢了,白日要伺候太后,也许只有此时有空。可走时都快近天明,刘勤总是一人迎来送往,除我和爹知道,再没一个人瞧见过。”
曜灵眉心倏地一凝,本来春水般的眼眸中霎时有洌气闪出。
李公公来就不是好事,再这般避人鬼祟,更可想而知!
只是自己几回与店里庄上传信,为何刘勤提也不提?联想到他此次于自己大婚时赶到杭州,却并没见上面儿,曜灵的心,不知何故,变得如数九寒冬一样冰凉起来。
“对了,你才不是说到,前几日就赶到杭州了么?为何那日没看见你和刘勤?” 曜灵摇了摇头,似要将不详之念甩出脑海去,于是换了个话题。
红梅已败,吉姐儿却舍不得丢掉,反鬓于发间:“到是到了,可刘勤又不肯来了。他说咱们算什么?如今身份两样,就算去了,只怕也进不了门。”
曜灵看了一眼 ,本来吉姐儿的一头乌黑油发,如今变得跟主人一样,无精打采,没有了光泽,再配上败花,愈发令人不忍卒视。
曜灵伸手从梅瓶里摘下一支,五朵连排,新鲜欲滴的红梅朵儿,将那败花去了,重新插于吉姐儿发间。
吉姐儿不好意思地低了头:“我喜欢带花,一时竟忘了忌讳,不该在王妃面前伸手的。”
曜灵突然心酸起来,尹家庄并不困顿,何故当家的娘子变得这样穷酸起来?!
“我给你的头面呢?还有平日,你自己的东西呢?怎么也不戴出来?” 曜灵忍不住发问。
吉姐儿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当家的说了,都成了这付模样,还打扮做什么?再者出门在外,倒是收敛些好。”
曜灵将信将疑:“在家呢?在家你戴不戴?”
吉姐儿越发笑得憨厚:“在家总要做事,小子又小,要顾他又要上灶,做不完的活 计,带什么头面?碍事的慌!”
曜灵叹气:“刘勤真是的!就没给你雇个帮手?你母亲也老了,帮不上许多。”
吉姐儿低了头,红梅在她发间,耀眼得跟假花一般:“他说,自己多做点就完了,本来就不是小姐,扮什么富贵?”
曜灵心底的火一下冒了出来:“这叫什么话?”我撮合你二人,本为叫你享福,不想竟亏待了你!
后面一句她没说得出口,因自己是有愧的。
吉姐儿不吭声了,头愈发低得不堪。男人对喜欢自己,自己却不喜欢的女人,可真够狠心的!
又可说是漫不经心,因眼里是全无此人的。殊不知这才真正是把杀人的钝刀。
事到如今,曜灵是真的后悔,撮合了刘勤和吉姐儿。前者她尚不知道,可面对后者,她看得出来,她过得并不好。
女人是天地间最需爱滋养的生灵,有了爱她便能活,没了爱纵给她金山银海,她也一样会枯萎下去。
屋里许久没有声音,火盆里的炭发出毕啵的声音,愈发衬得周围静得可怕。
冬天日头短,很快就走到了中天,屋里明亮起来,吉姐儿看了看墙上的光影,突然慌张起来。
“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只对他说外头转转看看热闹就回,这可好了,一说话就忘了时间,竟迟得多了!”
吉姐儿边说边摇摆着笨重的身子要从榻上下来,曜灵忙先起身,扶住了她,犹豫间问:“可是又有了?”
吉姐儿脸红红的:“刚刚二个月。”
曜灵简直恨不能打刘勤一通,如果他此时就在自己眼前的话。
“别怕,我送你回去。” 曜灵将吉姐儿按坐回榻上,随即吩咐外头:“钱妈妈,进来!”
吉姐儿忙拦道:“不必不必!若叫他知道。。。”
曜灵回眸注视她道:“别怕!”她又重复一遍:“有我呢!”
很快钱妈妈带着丫鬟们,将出门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曜灵披上大红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披风,推开青桃送上的手炉:“给吉姐儿捧上!”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