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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青目送安锦文离开,吓得浑身发抖,生怕徐氏过来兴师问罪。
但外边却始终毫无动静,平静得甚至有些诡异。
夏青一直心神不宁,直到午饭前杜妈妈打探消息回来,才觉得找到主心骨。
杜妈妈面色阴晴难辨,进屋就把丫头们都打发出去,顾不得行礼,斜签着身子坐在床边。
“姑娘,褚家果真是来退亲了,但老奴仔细打听过,来人是褚大老爷身边的管事,依老奴看,未必就是褚老爷子的意思。”
安锦如闻言皱眉,她对褚家只有表面的印象,这会儿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
便细问道:“褚家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妈妈说与我听听。”
杜妈妈听得惊讶,大姑娘以前对这些事情都不上心,一提起褚家更是羞得不许人说,如今倒像换了个人似的。
“早年间是两家老爷子说定的亲事,褚家大老爷并不满意,但他无从置喙,只得默许,如今想来是婚期将近,所以才又想法子退亲。”
“当年安褚两家家世相当,我与褚家大爷年岁相近,褚大老爷为何不愿?”安锦如依旧不明所以,追问,“如今他家更是高攀,岂有急着退婚之理?”
杜妈妈脸色有些难看,略有迟疑地说:“褚大老爷书蠹一个,为人多迂腐,姑娘莫要理会。”
安锦如再细想,这才恍然。
大戴礼记中里面写得明白,丧妇长子不取,为其无所受命也。
说得就是如自己这般,年幼丧母、从小无法得到母亲教导之人不当娶。
不过这些陈腐的规矩,在安家这样门第的人家,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姑娘身边自有教养嬷嬷,即便生父续弦,娶得也都是大户女子,鲜少有不懂规矩之人。
褚大老爷当年以此为拒,的确站不住脚,眼下觉得抓到把柄又提出来,难保没有其他隐情。
杜妈妈宽慰道:“褚老爷子不会同意退亲的,姑娘放心就是。”
的确,安老太爷升任巡抚,三年任满回京述职。按照惯例,随后该回朝任尚书或都御使,亦或迁转其他地方继续出任巡抚。
安老太爷一向官声甚好,庆嫔在宫中也颇为得宠,回朝升官基成定局。
褚家如今正青黄不接,急需这样一门姻亲来巩固地位,褚老太爷如何能轻易同意退亲。
但是这样的人家,即便自己嫁过去,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安锦如的目光一直在屋里前后逡巡,这会儿正看见后窗处浅影晃动,片刻后停住不动。
安锦如在杜妈妈手上捏了一记,朝窗边使了个眼色,自己做悲泣之声。
“都怪我自己不争气,娘娘邀我入宫听戏本是好事儿,谁知我身子不济,竟然晕倒扫了娘娘的兴,本该尽早入宫向娘娘磕头赔罪,谁知又被爹爹罚了,如今想下地都下不得。”
杜妈妈先是一愣,顺着视线看过去,见有个人影映在地上。
她神色一厉,语气却十分柔缓,顺着安锦如的话道:“姑娘莫要伤心了,娘娘是知道您的心的,不然也不会派人来又下旨意又赏东西的,您把身子养好才是正经。”
“可……可褚家为什么这个时候来人退亲?定然是听说这件事,觉得我在宫中失仪……”安锦如低声抽泣,把戏做了个十足。
杜妈妈没了主意般胡乱安慰,毫无实质内容的车轱辘话来回地说。
窗外的影子似乎听得不耐,晃动几下,轻手轻脚地离开。
杜妈妈不放心,起身四处查探一番。
见果真没别的情况,这才回来坐下,气得低声骂道:“这些小蹄子,真该狠狠收拾了!”
“妈妈莫气,本就是要她们自己跳出来。这种沉不住气的东西,能成什么气候。”
安锦如好整以暇地问:“妈妈去了那么久,可是前头还有别的事?”
“倒真还有件大事!”杜妈妈半倾着身子,声音略低地说,“今天家里来了个年轻的小娘子,自称是老太爷的外室,太太就真把人放进来了,您说奇不奇了?”
自从安老太太过世后,老太爷屋里已经十来年没有添人了。
如今家里尚在的两个姨奶奶,刑氏吃斋念佛,一年倒有大半年住在清心庵中。郭氏体弱多病,在城外的庄子上养着,只有过年这样的大日子,才回来住个把月。
虽说一般官员外放,只要不是拖家带口走的,基本都会蓄养外室。可大多是典妾入门,回京前给些赏赐放回家去,鲜少有人带回京来,想必安老太爷也是怕惹人非议,才提早打发回来。
安锦如听得心里一跳,忙问:“什么样的人?如今安置在哪儿了?”
“二十出头一个小娘子,说是生得貌美,名字唤作桃妆。蹊跷的是太太竟也没多问,听到通传就直接把人请进来了,如今安置在老爷子住处旁边的跨院里。”
安锦如顿时想起昨日念巧离开时的话,原本只存了一两分疑虑,如今倒成了七八分。
难不成,徐氏的手已经伸得那样长,连老爷子身边也安插了眼线?
门外轻叩两声,传来夏青的声音:“姑娘,姨奶奶来看您呢!”
姨奶奶刚进门就来见家中姑娘,这是什么规矩?
杜妈妈腾地起身,压低声音却掩不住惊讶地说:“好端端的,她来做什么?”
“看来可不能背后念叨人。”安锦如抬手拢拢头发,声音略提些吩咐,“快请进来。”
夏青引着一个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粗壮婆子,抬着一口红木箱子进来。
桃妆果然娇俏玲珑,水红绫襕边袄子,浅蜜合色挑线裙子,一身鲜艳时兴的打扮。
她怀里抱着个雕花匣子,上身挺直平稳,脚步款款。
走动间,裙边露出大红撒金绣花云头鞋,两颗硕大的珍珠微微颤动,映转着柔和的光晕。
杜妈妈上前迎客,抬头看到桃妆面容,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后退半步才稳住身子。
“我起不来身儿,姨奶奶莫怪,快请坐下说话。”安锦如招呼道,“夏青,看茶。”
桃妆一把拉住夏青,娇笑道:“莫忙,刚才在太太那边吃了好几盏茶,这会儿可吃不动了。”
她说的是官话,但带着南方口音,咬字有些不清,但声音清脆明丽,听起来别有种味道。
“姨奶奶一路辛苦,本该我去拜访。”安锦如侧卧着身子说。
桃妆知道这不过是客套话,自己初来乍到,对安家既无功劳又无生养,即便隔着辈分也终究是半个下人,并不敢在主子面前托大。
她在杌子上搭边坐了,客气地说:“本也不该来打扰,只是老爷子一直惦念姑娘,常常提起,这次回来也给姑娘带了许多东西。听太太说姑娘养伤,正好借着送东西过来看看。”
“劳烦挂心,也没什么要紧的,这点小伤,祖父回来之前也就好了。”安锦如不提伤势,不动声色地打量桃妆。
果然是副勾人魂魄的好容貌,肤色像蛋清般细嫩光滑,由里往外透着柔和滋润,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双唇染着石榴红,唇角微翘,露出两个小巧的梨涡。
桃妆眉梢微挑起,冲安锦如使了个眼色。
“落雪、素儿,你们今日跟着夏青去大厨房提午饭,用心跟着学。”
安锦如寻了个借口,将三个丫头全部打发出去,“姨奶奶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杜妈妈不是外人。”
桃妆打开手中匣子,从里头取出件帕子包着的什物托在左掌心,一层层揭开帕子,最后露出支精巧的发簪,捧到安锦如面前。
杜妈妈又是一惊,下意识地朝安锦如发间看去。
安锦如也暗自吃惊,却没动声色。
心道,这不是那日自己在坟地求救,抵给人当酬劳的金簪?
她伸手拿过簪子,细细端详,发现与自己送出那支并不相同,却又如双生花般神似。
簪体扁平光滑,簪头用极细的金丝,盘曲编累成“福”、“禄”、“寿”三枚篆字,字与字的中间分别嵌着红蓝宝石。
造型流畅大气,工艺考究,安锦如简直有些爱不释手,她一边把玩着一边回忆。
那晚送人的簪子,也是扁平簪体、累丝簪头,长短宽窄都几乎不差分毫。
簪头与篆字相对的位置,嵌着红蓝宝石和白玉,而与红蓝宝石对应的地方,却是用金丝编累出花纹。
安锦如大致可以肯定,两支簪子原是一对。
但她摸不透桃妆的目的,是来示好?亦或威胁?
“姨奶奶这簪子很是漂亮。”安锦如看得仔细,面上却装得浑不在意,把簪子放回桃妆手中。
桃妆却凑近身子,将簪子插进安锦如发间,歪头端详着笑道:“这簪子与姑娘极配,只可惜孤零零的一支,单调了些。”
安锦如心里一紧,想将发簪拔下来。
桃妆却按住了她的手,轻拍两下笑着说:“箱子里的东西都是老太爷备的,唯独这簪子是我送的,姑娘别嫌弃。”
她说罢起身告辞道:“搬回来许多东西还没收拾,下人们粗手笨脚,我得回去看着点儿,姑娘好生歇着。”
送走桃妆回来,杜妈妈一脸撞鬼的表情,拉开抽屉柜子东翻西找,着急地问:“姑娘,您那支簪子呢?”
“丢了!”安锦如把玩着手里的簪子,若有所思地看向杜妈妈,“妈妈认识桃妆?”
“老奴瞧着眼熟,却又想不起是哪里见过。”杜妈妈的脸色变了又变,也不知是为了簪子还是桃妆。
安锦如看出她没说实话,却并未追问,垂眸把玩着手里的簪子。
杜妈妈心里如翻江倒海般,这桃妆眉眼,竟与先大太太有七八分相似。
她不知老太爷是何用意,但公爹的屋里人,与已故儿媳如此之像,无论是何缘故,都绝非一件好事!
虽说家里当年的老人儿已所剩无几,但纸终究包不住火,一旦传扬出去,必是场大乱。